27 宮門遇孟洛寧
宮門遇孟洛寧
六月初十,秦煙休沐,收拾好東西出宮後,得先去太尉府拜見二老,才能回秦府,晚上又得回宮。
在延風門的甬道內,她遇見了剛剛下朝的孟洛寧。他父親是禦史大夫,開年後,他也入了禦史臺。
“秦女史剛入宮,可還适應?”
他着一身緋色官袍,頭戴軟腳幞頭,金玉帶銙十一,上系銀魚袋,是四品大員的配置。秦煙第一次見他穿官服,覺得新鮮,歪頭多看了兩眼。
“你穿官服……和平時很不一樣。”
孟洛寧挺了挺背,唇畔噙着溫和笑意,“比平時古板對不對?”
秦煙笑着搖頭,“挺好看的。”
“你還未回答我,進宮可還适應?”
秦煙不知道為什麽他要在這點上較真,他又不知自己是王馥,适不适應真這麽關心?
“除了沒宮外自由,其他的還好。”
“聽說此次進宮的四名女史居所都安排在西內苑,怎麽樣?你的三個同伴都還好相處吧?”
秦煙心裏好笑,簡直是沒話找話,如果不好處叫她怎麽說?個個揣着八百個心眼子?天天跟人鬥心眼,累也要累死了?
“那三位都出身高門,禮教甚嚴,不會同我為難的。”
這倒提醒了孟洛寧,秦煙是其中出身最低的一位,不算是正經的太尉府小姐。
他點點頭,“那就好。”
“只是,我心裏有一點疑慮,在宮裏需要謹言慎行,所以我也不知道找什麽人問。”
孟洛寧倒是很快洞察了她那點小心思。
“你問便是。”
“若是我沒記錯,前一任司空應是姓魏,可司空小姐卻姓刑,其中有什麽淵源嗎?刑小姐難不成是随母姓的?”
在宮外的日子裏,她忘記向母親探尋刺殺她的主謀,太尉府竟也沒有一人主動提及。她當然知道司空府的小姐不可能随母姓,大熠雖然民風開化,女子地位比起前朝會高一些,但也高不出多少。三綱五常中三綱之一就是“夫為妻綱”,生下來的孩子無論男女都不可能随母姓。
她只是故意這麽說,免得引起孟洛寧懷疑。
孟洛寧煦暖的面容一瞬由晴轉陰,陰沉如水。
“你說的是魏時章,如果不是三朝元老根基深厚,刺殺皇後,該是滿門抄斬的罪過。”
秦煙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果然是因為自己。
“你的意思是,刺殺先皇後的是魏家派出的人?”
兩人本來并肩慢慢前行,孟洛寧忽然停了下來,眸光冰冷,修長的脖頸上青筋勃-起。
“他們肯定不能讓此事上升到黨争層面,推出來一個庶女,說那庶女仰慕陛下,嫉妒阿馥一人占盡帝王恩澤,所以買通刺客刺殺阿馥。”
仰慕李奇?
秦煙努力回想,終想起一個人來。
魏雪瓊!
魏雪瓊與李奇相識于幼時,有青梅竹馬之誼,自小就對李奇情根深種,可惜李奇從來只将她當作妹妹,沒有男女之情。在上京她與魏雪瓊不曾有過交集,初見是在嫁給李奇後的中秋夜宴上。她對魏雪瓊沒有防備,而魏雪瓊不知對她怨恨到了何種地步,宮人端上一盅雞湯時,魏雪瓊故意撞向那宮女,滾燙的雞湯全潑到了她身上,之後還一度擔心會留下疤痕。
不對!
剛剛孟洛寧說的是司空府的庶女,魏雪瓊不是,她是司空府最得寵的嫡女。
而司空府的庶女,她認識一個,是同她交好互為知己的情誼。
借秦煙的身軀複活後,她連王家人都不想見,自然更不會再去見她。彼時她們身份雲泥之別,也不是她想見就能見到的,從此之後丢棄過往前塵互不打擾,于誰都好。
秦煙突然心慌起來。
“那名庶女……刺殺王馥的庶女,叫什麽名字?”
孟洛寧淡淡道,“魏雲絮。”
秦煙停下來,懷疑自己聽錯了。
“誰?”
孟洛寧發覺不對勁,還是重複了一遍,“魏雲絮,前司空府的三小姐,曾經和阿馥交好。”
魏雲絮!
魏雲絮!
從名字就可見她的處境,雖是庶出的小姐,卻完全不受重視,在司空府裏,嫡女房裏的大丫鬟都比她顯得貴重。可她從不自輕自賤,揚言早晚有一天,她能靠自己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不!不可能是她。”那個名字抽幹了秦煙的力氣,她絕不相信雲絮會傷害自己。雲絮從不将身份地位當作枷鎖,又豈會因為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就來加害她?
說她愛慕李奇所以嫉妒她,更是滑稽!
魏雲絮胸有經緯,才不會為男女之愛所困。
看着秦煙沒有意識地走在前頭,宛如癡傻了一般,孟洛寧打聽過秦煙的情況,她現在這副模樣,莫不是又犯癡了?
孟洛寧趕緊追上去,拽住秦煙的胳膊,“你怎麽了?”
秦煙轉頭望着孟洛寧的眼睛,“孟洛寧,魏雲絮不會殺王馥。”
孟洛寧瞪直雙眼,看着眼前快要如琉璃一般碎掉的她,這雙眼……這個眼神……心髒不知怎麽地劇烈跳動起來。
手指不自覺用力,掐進秦煙的胳膊裏,“你怎麽知道魏雲絮不會殺王馥?你是王馥的什麽人?”
胳膊上的痛覺拉回了秦煙的神智,她被雙目赤紅的孟洛寧吓得愣住了。
“我……我猜的。”
他手上的力氣卻越來越大。
秦煙咬牙掰開他的手,“孟……孟大人,你弄痛我了。”
孟洛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大睜着,秦煙心有不安,t喚了他好幾聲,那雙眼才眨了一下。
他垂下頭盯着自己的足尖,良久,複才擡頭。
“對不住。”
“太尉府的馬車就等在宮門口,我先走了。”
秦煙心虛得厲害,要孟洛寧追問,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如若這時候被他知道秦煙就是王馥,他定然不管不顧就要帶自己遠走高飛。
孟洛寧看起來溫和持重,性子卻莽撞。
同他在廟中遇見那日,她本做好打算徐徐圖之同他再續前緣的,然命運弄人,他們兩人應是再走不到一處了,幸好還沒來得及過多接觸。
還好宮門已離得不遠,她跑了兩步反應過來,逃一樣的姿态,和欲蓋彌彰有什麽兩樣?
她強行鎮定下來,慢慢走向宮門。
好在,孟洛寧沒有追來。
顧蘊幾天前就接到了秦煙的傳信,休沐這日非要親自來接秦煙,秦煙回了封信勸母親務必把持住,她親自來接,顯得太尉府對這個為了報恩才收的義女過于看重了。
顧蘊聽勸,提前一日安排好馬車到宮門口接,自己在家裏等。
宮門口等候的還有來接朝臣下朝的馬車,太尉府的車夫上前來迎,秦煙多看了那車夫兩眼。一個車夫,穿得是名貴華服,說是富貴人家的公子都有人信。還有那架馬車,可謂是富麗堂皇,将其餘官員家的馬車襯得極為矮小寒酸。
她第一次意識到,太尉府的排場過于威風招搖了。
剛踩上馬镫,聽見背後有人喚自己。
“秦女史。”
秦煙回頭,面前站着一個着六品朝服的官員,束着手,一臉讨好地盯着她瞧。
“請問有何事?”
秦煙根本不知道這是誰!
無須秦煙苦惱,來人自報家門。
“禦史臺的侍禦史,鄧衛明。”
秦煙雖不知鄧衛明是誰,但禦史臺她是知道的。
是專掌監察、執法受公卿奏事、舉劾案章的機構。這位鄧大人和孟洛寧應是同僚。
這位侍禦史身上沒有一點京官的官僚氣,窮酸氣快從他那張圓得像張面餅的臉上溢出來,秦煙甚至還聞到他官袍上的韭菜燒餅味兒。
講真的,秦煙有點兒嫌棄。
前世的王馥是個對體香十分講究的人,連香囊都聞不慣,只能容忍應季的鮮花作身體熏香,這濃郁的韭菜味兒,她實在接受不了。
偷偷屏住呼吸,笑道,“鄧大人好。”
“你也好,你也好”,鄧衛民笑呵呵地沖她作起揖來。
“使不得使不得”,秦煙想伸手止住他的大禮,手剛伸出去就縮了回來,“鄧大人找我有何事?”
鄧衛民雙手在腹前交疊,來回搓,一直在笑。
“秦女史可否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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