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

四

惡趣味的媽媽？

這樣的形容讓柳枝意腦子裏閃過了很多東西。

但她沒像之前那樣傻傻呆站在原地等。

應該是漸漸适應了這樣的環境，讓她有了那麽點勇氣去做任務了。

她将手電筒打開，對準地面，又小心地左右掃動。

柳枝意害怕在黑暗中看到什麽東西再度令她心率加快，只能通過想媽媽來分散注意力。

仔細一想還覺得有點好笑。

游戲副本boss是媽媽外形的怪物，而她卻在想媽媽。

周圍太黑了，手電筒的燈柱能照亮的區域也十分有限。

柳枝意用毛毯包裹着手左右晃動地摸，她邊摸邊想。

其實這個惡趣味形容還挺準确，媽媽在世的時候偶爾會在她玩手機的時候忽然拍手吓她。

然後在柳枝意憤怒擡頭要和媽媽争辯時，媽媽就會小聲和她說。

“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怎麽一直看手機，不和我說話啊。”

想到這裏，柳枝意忽然感到眼眶發熱。

手表的震動在她回想中漸漸平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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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枝意知道這是恐懼感的消退，但是另一種難以形容的酸澀也從喉嚨管裏蔓延開來。

她用力地眨了下眼，微微仰頭将這股酸澀逼回去，随後繼續在四周摸索。

太黑了，手表電筒的光柱就像照在黑暗的虛空中，只能看見一些白色的灰塵在光柱中浮動。

柳枝意覺得有點不對，她家的房子不大，就九十一平，這還是包括公攤的。

客廳也不大，還因為母親的去世大大小小堆了些東西。

怎麽都不可能爬這麽久看不到牆壁，電筒也找不到家具和雜物。

柳枝意吞了口唾沫。

她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小心翼翼地伸手，站在原地轉了一圈。

空的。

她記得客廳裏的沙發和茶幾擺得很近，走路要小心不然會碰到小腿，還有紙箱，得側過身，不然會踢到箱子。

但是現在，這些都沒有了，空蕩蕩的。

這還是她家的那個客廳嗎？

柳枝意腦中聯系到以前看過的一些恐怖片，冒出了很多猜測。

鬼打牆？

這麽想着，她手腕上的手表震了一下。

柳枝意低下頭。

【平複好情緒後，請開始觀察四周環境，并收集相關線索。】

這條任務後打了一個勾，随後消失。

柳枝意也意識到，這條任務所謂的收集線索，不一定是要找到某個東西，也可以是通過環境推導出某個結論。

而根據這個任務的消失，也從側面印證了柳枝意的猜測。

柳枝意回頭，大概比劃了一番自己和兩面佛像的距離。

在黑暗中對距離的遠近沒什麽概念，她看了幾眼發現自己看不出什麽名堂，幹脆以兩面佛作為參照物往前走了好幾步。

佛像大小沒有變化，這說明她和佛像之間的距離也沒變。

糟糕了，柳枝意心想。

她嘗試着後退幾步，佛像大小仍舊沒有變化，看起來她就像是在原地打轉。

柳枝意開始着急，她又急又覺得自己怎麽就是想不出解決辦法。

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麽應對眼下的情況。

她攥着手，轉回身看了眼佛像，低頭點手表屏幕看看有沒有什麽提示。

新手任務仍舊沒有更新。

她着急地搓了幾下屏幕，仔細回想前幾次新任務出來的契機，似乎都是在她心率平複下來後。

于是柳枝意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并雙眼死死盯着手表屏幕。

手表新手任務界面的背景是黑色的，有了手電筒微弱的燈光，光影之下，表面在某幾個角度下就像一面黑色的鏡子，能模糊地照出她的臉。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還是手電筒燈光在表面上反射出來的光圈，她看到自己的眼圈籠着一層白色的影子。

——嗡

表身震動。

新手任務更新。

【觀察自身，收集線索。】

柳枝意的手在發抖，她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思考了幾秒，退出了任務界面，滑到攝像的圖标上。

她擡起手指，懸在半空猶豫了幾秒，點了下去。

點開攝像後，彈出了一個界面。

柳枝意被這個界面吓了一跳，仔細一看，發現是攝像功能指導。

這個手表還挺高級，前後有兩個攝像頭，照相的時候表身還可以立起來，就和名偵探柯南裏柯南豎起表面一樣。

一般照相都是默認開啓後置攝像頭。

後置攝像頭黑漆漆的，什麽都拍不到。

柳枝意看着手表右下角調換前後置攝像頭的圖标，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下去。

攝像頭轉向前置的同時，表面上出現了一張模糊的臉。

柳枝意眯起眼，将腦袋和手表拉開一段距離。

等到鏡頭聚焦，表面上的臉漸漸清晰。

柳枝意看到了自己的臉。

以及一雙灰白的、五指張開，虛虛壓在她眼上的手掌。

柳枝意猛地捂住表面。

她手抖地帶着手臂都在抖。

控制心率，控制心率。

她不停地吸氣呼氣，忽然覺得眼睛有點癢，可又不敢伸手去摸。

——嗡

柳枝意閉着眼，在表面上胡亂左右滑了好幾下，接着捂着表盤，一點一點的挪動手掌，偷偷看屏幕有沒有退出照相的界面。

她那番亂點退到了主界面，見此情景，柳枝意才松了一口氣。

雖然是掩耳盜鈴，但也眼不見為淨。

她點開任務界面。

小孩子哭泣的頭像閃動，下面多了兩排字。

【恭喜你發現了媽媽給你留下的小驚喜。】

【從現在開始，你的媽媽要和你玩一個小游戲。】

在柳枝意剛剛看清這排字的瞬間，她感到自己眼周發癢，與此同時。

她看到眼前出現了四根黑影，那看起來就像是四根手指，它們上下着合攏到了一起。

就像是有人從後捂住了她的眼睛。

柳枝意徹底看不見了。

——啪

黑暗中響起了一道拍手的聲響。

柳枝意身體一抖。

她不敢動，失去視覺後，她又陷入了恐慌。

她能感覺自己在出汗，心髒跳得飛快，似乎下一秒就能從胸腔裏跳出來。

柳枝意理智上知道不能這樣，但她根本控制不住。

直到手腕上再次傳來電擊的微弱刺痛感，可她還是控制不了。

她感覺電擊的刺痛感越來越頻繁。

柳枝意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這不是最好的應對方式，但她現在只想到這麽做來壓制恐懼。

直扇得腦中嗡嗡作響，疼痛感漸漸壓過了恐懼。

她才逐漸平靜下了一點。

感受着臉上火辣辣的痛感，柳枝意還苦中作樂地想，這還不如沒睡醒，至少不清醒的狀态不會感到這麽強烈的恐懼。

——啪啪

她又聽到了拍手的聲音。

柳枝意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所幸大腦似乎慢慢适應了這種驚吓的環境，不再是發懵空白，而是思考拍手和媽媽的聯系。

然後柳枝意想起了自己和媽媽曾有的一番對話。

其實是她和媽媽坐地鐵時，恰好遇見了一對母女，女孩子像個小黏糕一樣在媽媽身上粘來粘去，媽媽媽媽的叫喚。

而每叫一聲，她的媽媽都會溫柔的嗯一聲。

柳枝意看到這個場景時沒忍住，側頭問了自己媽媽一句。

“我小時候也是這麽粘着你嗎？”

媽媽：“當然啊，我回你回的嗓子都嘶了，特別是你看不到我的時候，那可不得一直叫，還要哭。”

柳枝意：“然後呢？”

媽媽：“我懶得說話回你，幹脆拍手，你聽到聲音就會過來啦。”

媽媽拍手的聲音很獨特，她會将手背鼓起來，拍起來聲音很響。

就像這樣……

——啪啪

又是拍手掌的聲音，在右後方。

柳枝意仍舊會感到恐懼，可在恐懼中，又覺得喉嚨發酸。

她說不出自己現在的感受，只是覺得害怕又難過。

想起了拍手的來源。

柳枝意繼續思考，不動腦子就會再次被恐懼占據大腦。

她還記得黑貓和她說過，這個游戲副本是源于她的執念，而手表上寫着媽媽會和她玩吓人的小游戲。

在某種程度上，游戲也要遵守規則。

而生前媽媽的拍手是為了讓柳枝意找到她，小孩子看不到媽媽總會害怕的。

是t不是意思就是要往拍手的方向走？

但是副本的‘媽媽’卻挺讓她害怕的。

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由她執念誕生副本中的‘媽媽’會這麽可怕。

柳枝意眼眶發熱，突然有點想哭。

她想伸手擦擦眼睛，可想到眼睛上的東西，又不敢了。

她小心地往拍手聲響的方向退了一步來驗證自己的猜想。

擡起的腿還沒有退多少，小腿便頂上了一個東西。

柳枝意下意識地側頭想看，可眼前黑漆漆一片。

于是她，以保持着單膝下壓，另一只腿前撐方便前跑的姿勢下蹲，慢慢地轉扭腰去摸，

她摸到了一個紙箱子。

确實不是什麽奇怪的玩意後，柳枝意繃着的神經松了一些。

她家客廳堆了很多紙箱，在媽媽死後，她将遺物都收進了箱子裏。

柳枝意順着紙箱往上摸，尋找着紙箱的開口。

看不到對觸覺的影響很大，會不自覺放大手上的觸感，然後大腦不受控制的加以聯想。

柳枝意加快手上的速度，她要确定自己現在的方位。

周遭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安靜了下來，柳枝意不停地眨眼。

她還是不習慣眼盲的狀态，總會下意識眨眼以求恢複視覺。

——嗞

紙箱開蓋發出的聲響令她心髒多跳了幾下。

柳枝意往箱子中摸去。

她努力放空大腦不去聯想，直至手掌碰到了柔軟的絲質物品。

是媽媽的絲巾。

媽媽還在世的時候，脖子不能吹風，她會把絲巾系在脖子上，好看又保暖，然後偶爾會在商場空調開得比較大的時候，絲巾會攤開，蓋在她身上。

媽媽：“多穿點，看你都縮肩膀了。”

眼睛又在發熱，酸澀感再度卷土重來。

柳枝意忽然懼怕這種安靜的環境，這讓她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

她發現自己腦子裏不受控制地浮現和媽媽相處的畫面，而本來寬闊摸不到邊的環境也忽然變得狹窄起來。

她回到了那個堆滿紙箱的客廳。

——啪啪

拍手的聲音在前方。

柳枝意往前走了一步。

她摸到了一個挂衣架。

這個挂衣架是她上班住單位宿舍時買的，但因為有個滾輪壞了，她原本想扔掉卻被媽媽拿了回來，放在一邊用來挂外套。

媽媽：“東西好好的，丢了多浪費啊。”

柳枝意揚起頭，她不知道自己腦子裏為什麽會冒出這麽多東西，明明媽媽剛去世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為什麽現在一碰這些東西就全都冒了出來。

明明之前都沒有這麽難過，也沒有這麽想哭。

——啪啪

掌聲在左邊。

柳枝意伸出手。

她摸到了一個相框。

那是媽媽的遺像。

在這一刻，柳枝意終于哭了出來。

她突然好想媽媽。

那蒙在眼上的手指黑影張開，橙黃的燈光映在黑白的遺像上。

還是和記憶中一樣，泡面頭，眼神柔和，笑着看着她。

——咔嚓

遺照後的佛像面上崩開了一道裂口。

伴随着手表電擊發出的輕微噗呲聲，佛像上的裂縫越來越多。

柳枝意流着淚，她伸着手摸着遺像哭得喘不過氣，餘光落在了手表表盤上。

——心率201

【請注意，不是只有恐懼會引起心率升高！】

布滿裂縫的佛頭終于不堪重負，掉了下來。

柳枝意聽到了‘媽媽’的聲音。

“枝枝，媽媽要來抓你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