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四
二十四
在這一瞬間, 柳枝意失去了鬥志。
她呆坐在原地,被白布包裹。
‘媽媽’:“枝枝……”
柳枝意躺在布裏一動也不動,她忽然不想掙紮了。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現實生活也不比副本好到哪裏去, 柳枝意是真想要不就這樣一了百了算了。
但等了一會兒, 屠刀沒落下來, 她倒是被拖到了客廳, 綁在了椅子上。
餐桌被放置于她的面前。
焦糖色的糖醋排骨冒着熱氣,清炒油麥菜青均勻的攤在盤子中,肉沫泡在醬汁,等會兒拿來拌飯絕對好吃。
還有湯。
冬瓜排骨湯,湯汁清亮,還漂着她喜歡的玉米塊。
‘媽媽’打了一碗米飯,推到她的跟前。
沒有飛來的菜刀, 也沒有突臉的驚吓。
只有一桌熱氣騰騰、香噴噴的飯菜。
但這比兇狠嚴酷的對待更令柳枝意感到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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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來的壓抑和痛苦在這一刻全都爆發。
柳枝意:“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她吼着, 眼淚噴湧而出, 吼到最後不知道是在吼‘媽媽’,還是在吼自己。
柳枝意:“我的執念……到底是什麽, 媽媽, 我到底想要什麽啊?”
‘媽媽’坐在餐桌對面。
一人一鬼的地位對調了,她變成了歇斯底裏的那個, ‘媽媽’則平靜地看着她。
‘媽媽’:“枝枝, 吃飯。”
柳枝意已經沒有了掙紮的欲望。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顆洩了氣的皮球,怎麽都鼓不起來了。
她擡起手臂。
‘媽媽’把她全身都綁住了,唯獨留下手臂, 應該就是為了方便她吃飯。
柳枝意端起碗,猛扒了一口飯。
沒有什麽奇怪的味道, 米飯松軟熱乎,入口就烘得她身體都熱了起來。
‘媽媽’:“別光吃飯啊,吃菜。”
柳枝意用勺子舀了一大勺茄子蓋在飯上。
茄子配飯真的好吃,她胃口都被勾了起來,連舀了好幾勺茄子拌飯吃。
‘媽媽’:“嘗嘗湯。”
湯也好喝,用得新鮮冬瓜和玉米,喝到嘴裏回味泛甜。
‘媽媽’:“青菜啊,你在外面肯定很少吃青菜。”
柳枝意t夾了好幾筷子青菜,菜裏配了青辣椒,純清炒沒什麽味道,加了辣椒,柳枝意總能多吃好幾筷子。
‘媽媽’:“排骨,吃排骨啊,你最喜歡的。”
柳枝意停下手裏的動作。
她看向‘媽媽’,從剛才回副本開始,‘媽媽’就溫和得不像話,這倒讓她有些不習慣。
不過每次她從外地回來。
前幾天,媽媽就會對她很溫和,想吃什麽做什麽。
‘媽媽’:“怎麽了?菜不合胃口?”
柳枝意搖頭。
恍惚中,她感覺自己似乎回到了曾經剛剛回家的場景。
媽媽沒死,和她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飯。
“問你問題,你老不說。”
‘媽媽’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到她的碗裏。
“在外面遇到困難了,也總不和我說,撐不住了,才跑到我床邊哭。”
柳枝意愣住:“……媽媽。”
‘媽媽’:“你回家的時候,腦子裏在想什麽,你還不知道嗎?”
柳枝意低下頭望着碗裏的排骨。
——啪嗒
一大滴水珠落在了碗裏。
以往踏上歸途的高鐵時,她會想什麽?
柳枝意:“……我想回家,我想吃媽媽做的飯。”
‘媽媽’笑了。
“對啦。”
‘媽媽’站起身:“以後一個人住,出門要記得關水電,還要檢查一下燃氣竈關了沒。”
——咔嚓
牆壁上裂開了一道縫,就像是平滑的鏡面上崩開的裂縫般。
‘媽媽’:“還要少吃外賣。”
——咔嚓咔嚓
裂縫蔓延到了‘媽媽’的身上。
柳枝意:“媽媽……媽媽……”
她伸出手,努力去抓‘媽媽’,可‘媽媽’卻像是變成了一道虛影,從她身側緩緩地走了過去,只留下了一個衣架。
‘媽媽’:“東西也不要亂丢,以後沒人幫你收撿,搞丢了怎麽辦。”
柳枝意:“……媽媽!”
手表的屏幕開始發光。
道具欄更新了。
【衣架:再次重逢時,闖禍的小孩會被狠狠教訓一頓,但只有媽媽會對孩子手下留情,畢竟安全最重要。】
‘媽媽’:“以後盡量少在樓上跳來跳去,太危險了。”
‘媽媽’:“猶豫什麽呀,快把排骨吃了,冷了就不好吃了。”
柳枝意流着淚,咬了口排骨。
甜酸的滋味充斥了整個味蕾,可這次‘媽媽’放了很多的糖,味道很甜,非常甜。
裂縫布滿了整個屋子,她從裂縫的縫隙裏看到了窗戶,有縷金黃色的光線從窗戶中直射進來。
緊接着,她看到有東西從房間裏剝落,一塊又一塊透明的碎片進一步破裂,被風吹散。
越來越多的光線照了進來。
天亮了。
柳枝意怔怔地盯着餐桌,桌面上已經空了。
只放着一臺手機,屏幕上還停在前幾天的短信界面上。
媽媽:枝枝,你周六回不?想吃什麽?糖醋排骨吃不吃?
手表上的任務欄更新。
【甜蜜的家任務完成。】
【有些時候,執念并沒有那麽複雜,也許只是一句沒說出口的話,一頓沒吃到的飯。】
過了很久,也許只是幾分鐘。
柳枝意猛喘了一口氣。
她像是被自己的喘氣聲吓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在客廳裏來回的走了幾圈。
她再度陷入了茫然宕機的狀态,除了在客廳裏來回的走動,竟然都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直至在看到半掩着的房門後,才如夢驚醒般跑進了主卧。
媽媽還躺在床上,她想也沒想地撲到床上,将人抱進懷裏。
可抱進懷裏後,媽媽的身體就往下滑,她拉了好幾下媽媽的手,剛搭在她肩膀上,就會軟噠噠地落到一邊。
柳枝意徒勞地抓了幾下,然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不知道哭了多久,可能途中還哭得暈厥過去。
——叮鈴鈴
柳枝意被手機鬧鈴驚醒。
她迷糊糊地睜開眼,哭得太厲害,眼睛腫成了一道縫,費了些力氣才睜出一道縫。
而看到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後,柳枝意瞬間清醒。
等會兒八點還要去醫院看姥姥。
她将懷裏的媽媽重新放到床上,跑進廁所裏接了桶水,将媽媽身上沾到的淚痕和血漬全都擦幹淨。
擦着擦着,柳枝意發現了不對。
媽媽臉上的‘洞’消失了。
凹陷下去的太陽穴變平,眼眶也重新鼓了起來。
腐敗的進程在這具身體上倒退,仿若回到了媽媽剛剛死去的時候。
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柳枝意摸了下媽媽的臉。
“副本會影響到現實。”
柳枝意低下頭,看到床沿有個滾動的貓頭。
“對不起啊,那會兒副本只把你放出來了,沒放我。”
柳枝意:“沒事,在副本裏你也自身難保。”
而且眼下她心思全在媽媽身上,都忘了還有貓的事情。
“副本會影響屍體的腐敗速度嗎?”
貓:“不是,是你不想你母親的屍體腐敗。”
柳枝意愣住,“如果我的執念能讓副本形成,副本又能影響現實,是不是我的媽媽……”
貓無情地打斷了她的話:“副本不能讓人起死回生,它的影響是有限的。”
柳枝意垂下頭。
貓:“抱歉,副本會放玩家的事例我沒有提前和你說。”
柳枝意擦拭媽媽臉上的血點,這還是她手臂上的血。
“和副本相關的事例多嗎?”
貓:“……多。”
“那有什麽好道歉的。”柳枝意平靜地回複道,她感覺自己的心态發生了變化,就是忽然看開了很多東西,“你總不可能把所有事例都和我說一遍,時間也不允許吧。”
貓:“其實副本放人的情況并不多見,但基本遇到了就是必死局。”
柳枝意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新手副本和後面的副本是不一樣的。”貓頭從床沿滾到她的手邊,“新手副本基本只要你想通一些事情,沒有那麽強烈的想要留下的欲望,boss基本不會把你怎麽樣。”
柳枝意:“是因為新手副本大多是有單人副本,由玩家本身執念産生的嗎?”
貓:“嗯。”
柳枝意想到了副本完成前,‘媽媽’和她說得那一大段話,她漸漸能夠理解貓所說的,單人副本中boss的殺意并不是由玩家本身執念産生的,而是因為某個鬼東西搗鬼導致的。
柳枝意:“我能感覺到……‘媽媽’是愛我的。”
貓:“我猜,那是因為你後期的執念壓過了副本後面那個鬼東西的惡意,所以即便在觸發秒抓機制後,她也沒有殺你。”
“但是你還是要注意一下。”貓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只有新手副本這個機制是秒抓人,但在別人的副本裏,對你秒抓就會變成秒殺。”
貓:“單人副本boss源于你的執念,可能有時候會手下留情,但多人副本或者是在別人執念的副本裏,那些Boss可就不會對陌生人手下留情了。”
柳枝意從床上翻了下來。
貓:“你幹什麽?先聽我把話說完。”
她從床底下拉出紙箱子,埋頭翻找。
“找布偶。”
柳枝意撕開了好幾個箱子的膠帶,将玩具從裏面拿出來。
其實她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布偶的道具,她只能不停地在腦子裏想。
貓小聲地喵了一聲:“那你慢慢找,我繼續說?”
柳枝意抹了下眼睛,把取出來的玩具堆到一邊。
貓:“如果你在後面的副本遇到新人,想幫一把,千萬不能像我這樣,沒出副本就和人說一大堆。”
柳枝意翻到了媽媽做的布偶。
貓:“這樣其實很危險的,知道太多有時候會影響一個人的思想。”
沒有,沒有。
柳枝意揉搓着手裏的玩偶,翻來覆去地看。
貓:“也不建議你把游戲的事情告訴玩家以外的人,副本終歸是由執念産生的,和人的思想有關,如果普通人對游戲了解得太多,最後可能也會轉換成玩家。”
柳枝意把箱子翻了過來,一口氣将所有的布偶攏到一起。
可是沒有,還是沒有。
難道她這一輩子終究是想求卻求而不得嗎?
貓緩緩地嘆了口氣:“找不找得到無所謂……”
“我有所謂。”柳枝意抱着布偶,“我不想……再有人離開我了。”
貓從床上滾了下來,落了一地的碎棉絮,滾到她身邊時,鼓鼓的貓頭都癟了下去。
“你得習慣,玩這種游戲,總要學會面對離別。”
“我不聽。”
柳枝意捂住耳朵,她又想哭了。
可哭得太多,眼睛已經幹澀地哭不出來了。
她死死抱着懷裏的布偶,可貓頭擠進了她的懷裏,溫柔又堅定地用濕漉漉的鼻子頂着她的臉頰,讓她睜開眼t。
貓:“你得學會,你要心變得硬一些,不然後面的路會很難走的。”
貓:“沒事的,睜開眼……啊?”
柳枝意懷裏的布偶動了一下。
她睜開眼,毛線織成的小熊在她懷裏立了起來。
【小熊果果:女兒鬧起了脾氣,非要那個玩具熊,可這款玩具熊早就斷貨,沒辦法,媽媽只能織一個送給她啦,希望枝枝小朋友拿到小熊後能夠開心起來。】
柳枝意呆呆地看着手表上工具欄的更新。
毛線熊身上的毛線飛了起來,像是有人在拆解線頭,飛起的毛線連在了貓頭身上。
工具欄還在繼續更新。
【傾注了媽媽愛意的玩具小熊,誰拿了這個小熊,就會像媽媽一樣愛你。】
貓:“還真有布偶道具啊……”
它踢了踢新連上的毛線後爪,雖然絨布棉花貓頭配毛線身體有些不倫不類,但好歹貓頭重新鼓了起來。
貓擡起毛線爪按在她的手背上:“謝啦,能告訴我你是怎麽想出玩具道具嗎?”
柳枝意看了眼道具的介紹,雖然有些難以啓齒,但還是将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貓感嘆道:“你對你媽媽的感情是真深啊,道具基本都和媽媽有關系,我這算是沾了你媽媽的光……我以後會像媽媽一樣愛你的。”
柳枝意捂住臉。
它喵喵地跳到柳枝意肩膀上。
“但是你把你對媽媽執念的延伸用到我身上,我還是覺得有點浪費,你或許現在對這個沒概念,這種情感濃度可是可遇不可求,以後或許你不會再有這種機會改造道具了。”
柳枝意手掌一握,抓住了它的嘴。
“安靜一下吧,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她大概摸清道具産生的原理了。
還是執念,當對某個事物産生了足夠強烈的欲望時,就能誕生道具。
她把貓從肩膀上抱了下來,擁進懷裏。
“我現在最想要的,就是有人陪着我……貓也行。”
貓将腦袋靠在她手臂上,圓鼓鼓的腮幫子壓得癟下去一塊。
柳枝意盯着它的臉,還以為它要說些什麽。
結果只是探出兩只毛線爪子在她手臂上踩起奶來。
柳枝意被它逗笑,搓了下貓頭。
都說小動物有平複情緒的作用,她情緒确實好了不少。
她收拾好情緒,接下來就該收拾東西去醫院。
柳枝意快速地換衣洗漱,并把冰塊包着敷眼。
雖說昨天電話裏鬧得不太愉快,但她這樣腫着眼去看姥姥,指不定又會惹姥姥傷心。
整理好一切後,貓鑽進了柳枝意外出的背包裏。
她拉開防盜門,頓了頓,揚起手往身後揮了揮。
“走了,媽媽。”
*
醫院是一個很壓抑的地方。
七點半都不到,住院部的電梯裏便擠滿了人。
憔悴麻木爬滿了電梯每個人的臉,除了電梯運行時的嗡嗡聲響,電梯裏十分安靜。
可在梯門打開後,穿過電梯間,又變得嘈雜起來。
來往的人影,走廊靠牆貼放的病床,空氣中漂浮的消毒水氣味,還有不知從哪個病房裏傳來的低聲嗚咽和家屬電話商量誰來換班照顧人的争吵聲。
柳枝意感覺自己仿佛陷入了沸騰的泥潭。
貓:“嗚哇……副本高發地啊。”
柳枝意腦中響起了貓的聲音。
柳枝意隔着背包輕拍了下貓頭。
接着她垂下頭,不再觀望四周,快步往病房走去。
靠近病房後,聲音更加嘈雜雜亂。
“護士,你們早上查房的時候,聲音能不能小一點,我媽好不容易睡着,你們這麽一弄就給弄醒了,本來病人就是需要休息……”
柳枝意轉過頭,就看到一位女性家屬正在和護士說話。
柳枝意和這位女性家屬對上視線,兩人隔空輕微地點頭,算作是打了招呼。
先前都是媽媽在照顧姥姥,在電話裏和她提到了這位女性家屬,說是姓馬,醫院裏的人都叫她馬大姐。
和姥姥摔了一跤導致腦出血一樣,馬大姐的爸爸本來送到小兒子家照顧。
結果小兒子家裏摔倒,老人可摔不得,當時人就摔昏了。
也不知道小兒子家裏怎麽想的,也不送醫院,就這麽把人放在床上躺着。
還是馬大姐的女兒回家看姥爺,馬大姐女兒是護士,扒開姥爺眼皮一看,瞳孔都沒散,人還有救,這才送到醫院裏來。
小兒子聽說要是送醫院,還罵馬大姐女兒多管閑事,還是馬大姐強硬才把人送進了醫院。
小兒子一家至今也沒來醫院看過一次。
對此,馬大姐對着病房裏所有的病人和家屬都吐過苦水,彼時柳枝意一心在處理媽媽後事和照顧姥姥身上,只隐約記得是馬大姐爸爸偏心,房産都給了小兒子。
柳枝意自己也是分身乏術,實在沒空餘的心思關心別人家的悲慘故事,但聽到這個故事,也難免心中悲哀。
她看了眼自家的病床,姥姥還在床上坐着,就這麽腦袋垂着。
柳枝意湊近一看,發現是睡着了。
有些老年人就是這樣,躺着反而睡不安穩。
柳枝意撈起枕頭,輕輕塞到姥姥腰後,把人往後推了一點,讓姥姥靠到靠枕上,随後又拉了下被子,将被子蓋到姥姥身上。
靠近床頭時,她忽然嗅到了一絲香氣。
既不是花籃的香味,也不是水果的果香。
花籃和水果都是病房慰問病人常見的東西,柳枝意下意識地吸了一下,發現這香味還有前中後調,聞起來像是香水的味道。
柳枝意循着香味扭頭,和臨床的女士對上了眼。
這位女士正拉開病床上的隔簾。
柳枝意呆愣了一下。
在醫院裏住院的人,要不被病痛折磨的身形憔悴,要不就是家屬愁雲慘淡。
猝不及防看到一個衣着整潔,噴着香水,額邊有着兩縷卷發絲,頭上還夾着玉蘭樣式方夾的老年女性。
好漂亮啊,柳枝意心想。
女性微笑道:“早上好。”
“早上好。”柳枝意笑着回應。
柳枝意回頭,壓了壓姥姥的被角。
可餘光卻不自覺地往這位女性身上轉移。
她背挺得很直,起床後先是挪了下床頭的塑料花瓶,撥了撥花瓶中的鮮花。
接着撐着床邊的欄杆,腳步踉跄着,一步一步向前挪動。
柳枝意一愣,随後看到護工上去攙扶她,但又被她推開。
“謝謝,我還沒病到不能動的地步。”
“蓉啊……蓉啊……”
柳枝意立馬收回視線,轉身抓住姥姥揮動的手臂。
她媽媽全名叫吳蓉。
“這是哪兒啊?”姥姥還在呼喊,眼睛半睜,視線直勾勾的超前,“蓉啊,你怎麽把你娘丢在這個地方?”
柳枝意捏着姥姥的手,沒有說話。
姥姥:“蓉啊,你怎麽不過來看你的娘啊,你好狠心啊……”
柳枝意還是沒有說話,病房裏其他人也自顧自地繼續做自己手上的事情,像是早就習慣了這種場面。
她抱着姥姥的手,靜靜地等待着。
過了許久,她聽到姥姥喘了一口氣,那些含糊不清的呼喊停了下來。
姥姥:“來了啊,你抱着我手幹嘛?”
柳枝意松開手。
姥姥睜開了眼,目光正落在她身上,眉頭微皺。
“回去的車聯系好了嗎?”
柳枝意點頭,想起剛才姥姥說胡話的狀态,欲言又止。
姥姥:“我本來就沒幾年活頭了,女兒下葬你不讓我跟着,是想我死不瞑目嗎?”
柳枝意嘆氣,在副本裏,她還能躲着‘媽媽’,現實面對什麽道理都講不通的姥姥,着實是十分心累。
“別說這樣的話,姥姥。”
姥姥:“明天就辦出院吧,老住着也不是個事。”
柳枝意:“別急,我還要先找保姆……”
“找個什麽保姆?”姥姥直接打斷她的話,“找保姆不要錢?我現在又不是不能動!你等你媽下葬了就回去上班,整天呆我面前,我看着就心煩。”
柳枝意閉了嘴,她知道這樣下去,又要和姥姥吵起來。
她拿起床頭的保溫杯,“我先給您打熱水,早上有沒有想吃的?”
姥姥:“馄饨。”
柳枝意提起保溫杯。
馬大姐提起盆:“等我,我倆一起。”
柳枝意看她盆裏的毛巾還熱騰騰的冒着氣,而在她身後的病床上,一個平攤着,眼窩深陷,張着嘴的老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馬大姐的爸爸比她姥姥情況嚴重多了,都在醫院裏住了一個月了,還是不能自理,吃喝拉撒全靠家人。
走出病房,馬大姐便跟她搭話。
“你別埋怨你姥姥,這個年紀的病人就是這樣,糊塗了,特別這個病還和腦子有關。”
确實是這樣,在照顧姥姥的這幾天,柳枝意就發現姥姥有時候會說胡t話。
明明生病之前是個說話條理清晰,十分能幹的人。
“唉……”
馬大姐抖了抖盆裏的毛巾。
“生了病,什麽理智啊,尊嚴啊,就都沒有了……”
“是啊……”
柳枝意走進茶水間,她還有點喜歡和馬大姐說話。
一來馬大姐個性開朗喜歡說話,二來和她媽媽年紀差不多,聊起來會有種親切感。
馬大姐感嘆:“生了病,哪怕文化再高,也是狼狽。”
她這話說得有些突兀,柳枝意側過頭。
馬大姐把毛巾泡到盆子裏:“忘記你昨天晚上回去了,就隔壁床的楊老師。”
楊老師?
柳枝意:“是腦袋上夾夾子的那位女士嗎?”
馬大姐:“對對對,她看起來很知書達理吧,平時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但你沒看晚上,她整個人就像是變了一樣,罵人,罵很醜的話,聽着都紮耳。”
柳枝意想到楊老師擺在床頭的花瓶,有點不敢相信。
馬大姐抖了抖洗幹淨的毛巾:“她好像是腦梗,平時看着是多體面的人啊,一到晚上就糊塗什麽都罵,就和鬼附身一樣……”
說着,馬大姐搖了搖頭。
“都是可憐人啊。”
“我都和我女兒說了”馬大姐把毛巾搭在盆子上,“要是我年紀大了變成這樣,癱了不能動了,或者是糊塗不認人了,就別治了,不然孩子痛苦,我也痛苦。”
柳枝意一時無言。
她的人生忽然轉向,進入了一個沉重的、痛苦的,她曾經從未想過的道路。
打完水,買完早餐,在姥姥再次入睡後,柳枝意開始發呆。
照理說,現在手頭沒有工作,媽媽下葬前的相關事宜準備的差不多了,難得的空閑時間應該要好好休息一下。
可她睡不着,小說看不進去,短視頻沒心情刷。
柳枝意在這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興趣愛好,只能焦躁地在走廊裏來回的走來走去。
然後一晃眼,天又黑了下來。
柳枝意開始了新的忙碌。
她拿出熱水瓶,又端着塑料盆,在茶水間裏排起了長隊,等着打熱水。
一瓶熱水,一瓶冷水。
柳枝意:“來,姥姥擦身體。”
姥姥又開始絮叨着出院的事情。
柳枝意嗯嗯着敷衍應對,扶着姥姥進病房裏的衛生間。
“姥姥,你把扶手抓穩。”
柳枝意搬了個木椅子,等姥姥坐穩後,往盆裏倒水。
衛生間裏的水不夠熱,姥姥嫌泡腳不舒服。
而就在擦腳的時候,姥姥非要擡腳。
“你別蹲着擦,站起來。”
柳枝意一看姥姥擡腳,屁股下的木椅子就在晃。
“別別別,我蹲下沒事……您旁邊扶手扶好。”
話音剛落,姥姥踩到盆裏腳底一滑,身下椅子發出‘嘎吱’一聲,整個人往一邊倒去。
柳枝意直接撲了上去,猛拽住了姥姥的腰,但自己卻失去平衡,摔到了地上。
——砰
被踢翻的水盆翻滾着砸到了地上,破了一個大洞,熱水噴濺的滿地都是。
柳枝意摔得眼冒金星,但感受到自己身體上的重壓,強撐着睜眼。
姥姥壓在了她身上,一手抓着牆上的把手,雖然是摔了,但也沒落地。
柳枝意:“……姥姥,你沒事吧?”
她抱着姥姥的腰,膝蓋和手肘火辣辣的疼。
姥姥手上用力,像是想從她身上起來,但兩條腿在地上蹬了幾下,沒能踩到地上,軟綿綿地滑到了一邊。
“我怎麽這麽沒用啊!”
姥姥忽然大吼起來,空出的手狠狠捶到自己腿上。
“我這麽這麽沒用啊!!”
柳枝意:“姥姥,沒事……”
後來一片混亂,有護士拉開了衛生間的門,把姥姥從地上扶起來,但她還是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腿。
柳枝意腦中空白,她跟着護士一起,跑前跑後,好不容易把姥姥情緒安撫下來,睡了過去。
護士:“你去換件衣服吧。”
經人提醒,柳枝意才發現自己渾身濕透了。
“謝謝謝謝。”
她沒帶衣服,還是馬大姐借她的。
柳枝意拿着衣服進衛生間,她把摔碎的盆子碎屑掃進垃圾桶,等收拾幹淨了才對着鏡子開始脫衣服。
她腦子還是懵的,直到看到鏡中的自己。
頭發濕乎乎地黏在臉上,頭頂還有一大團纏在一起的亂發,裏面還混着幾小塊紅色的塑料盆碎片。
下巴還青了,應該是剛才抱姥姥時撞的。
柳枝意摸了下下巴,接着捂住了嘴。
她不能不捂住自己的嘴,不然哭聲會洩出來的。
柳枝意閉上眼,不再看鏡子,捂着嘴沖進蓮蓬頭下沖水,直至呼吸平穩,不再流淚後,她才關掉蓮蓬頭,飛快地擦拭身體。
換好衣服,柳枝意離開衛生間,跑回到姥姥床前。
“睡得很好,沒有鬧。”
柳枝意順着聲源回身。
楊老師正坐在病床上,身前擺着一個小桌子,桌角立着小花瓶。
淡黃色的字帖平放在桌面上。
楊老師提起筆,将筆放到一邊。
“擦擦。”
一包紙被遞到她面前。
柳枝意一頓,光顧着洗頭洗身體了,忘記擦臉了。
“……謝謝。”
她扯開紙的包裝。
茉莉的香味從紙中飄了出來,不僅如此,紙上面還印了綠色的小花。
楊老師:“我喜歡養花,它們剪了枝葉都能活,我就覺得這世上沒有闖不過的難關。”
柳枝意:“謝謝。”
*
病房不大,還有一護工和馬大姐撐折疊床睡覺,再加上柳枝意這一個,基本就沒有下腳的地方了。
所以柳枝意跑了出來,在病房外的牆邊拉了個小折疊床。
夜晚的醫院并不安靜,就算在走廊,柳枝意時不時也能聽到有人壓着嗓子的哭聲,而且護士站的燈也是一直亮着。
這樣的環境其實很難入睡的。
柳枝意在床上翻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的有些睡意。
“喵。”
她被貓叫聲驚醒。
柳枝意狠搓了一下包裏的貓頭,但很快她覺察到了不對勁。
護士臺的燈滅了。
走廊非常的安靜。
柳枝意趕忙從折疊床上翻了下來,沖到病房裏。
馬大姐和她爸爸還在,姥姥也還在……
就是。
她看到楊老師的病床上空了,護工也不見了。
柳枝意拉開衛生間的門,踮着腳在病房內找了一圈,都沒看到人。
但看到楊老師床頭的花瓶不見了。
柳枝意記得楊老師每次都會用涼白開給花瓶換水。
她想了想,決定先去茶水間那邊看看。
先前護士站有燈,走廊上還時不時傳來人聊天的聲音,柳枝意只覺得吵,這會兒沒燈又安靜,黑黝黝的走廊看着恐怖不少。
還好,應急出口的綠色牌子還是亮的,不至于讓她完全看不到路。
但随着深入,柳枝意看到走廊上的病床也空了。
到這裏,再沒意識到不對,那就是傻了。
柳枝意停下了腳步。
恰好在此時,她忽地聞到了一股香水味。
是楊老師身上的。
柳枝意:“楊老師?”
一道黑影從地上立了起來。
柳枝意被吓了一下,但看到人影頭上的玉蘭夾子後松了口氣。
“怎麽了?”
人影一顫,肩膀向後扭轉。
柳枝意聽到了一些聲響,就像是有人在說話,但因為聲音很小,變成了一道一道含在嘴裏的氣音。
她往後退了一步。
楊老師:“間……間……”
柳枝意:“間?”
人影的腦袋晃了一下,猛地扭轉過來。
柳枝意想也不想的往後連退幾步。
她看到有裂縫從楊老師的嘴角裂開,一路裂到了耳後。
楊老師往前走一步,每走一步臉上的裂痕愈大一分,身形也大了一圈。
“間……”
——砰
塑料的花瓶從楊老師的身上掉落,摔在了地上。
而裂到耳後的嘴終于完全張開,長長的舌頭從嘴中彈出,發出了完整的音節。
“賤貨。”
兒童手表震動,任務欄更新。
【歡迎來到安康醫院。】
【我院醫護在此衷心的祝願廣大患者平安幸福,早日康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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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已死,天才重生。行走間,石榴裙下屍橫遍野!談笑中,舌燦蓮花怎敵得過步步血蓮!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