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三

三十三

柳枝意又抓了一下, 但還是被馬大姐撞到了一遍，随後眼睜睜地看着她從護士站裏跑了出去。

幾乎是在馬大姐踏出護士站的瞬間，兩面佛便四分五裂的崩散開了。

而柳枝意沒用絲毫猶豫地跑向姥姥，将姥姥的輪椅往反方向推去。

這就是馬大姐的選擇, 要是換她遇到的是病重求救的媽媽, 柳枝意自己都會沖上去。

可她還是覺得不舒服, 很不舒服。

那種無力感再次湧上心頭。

她往前跑了很長一段路, 聽到馬大姐的尖叫和嚎哭聲越來越遠。

愧疚與惱怒仿佛化作了小刀，不停地切割着她的心髒。

但是柳枝意沒有回頭，她推着輪椅一路沖進了樓梯間。

在護士站這個安全屋沒有被破壞之前，她就在觀察逃生路線。

電梯開門關門需要時間，而且樓層顯示也會暴露她的位置，樓梯間這邊有防火門，推動的時候聲音很大, 也能提前給她預警。

而且……柳枝意能感覺到, 副本boss一般對自己的熟人興趣更大, 會優先追這些人。

就像現在，她進樓梯間裏站了一會兒, 馬起榮都沒有追進來, 他去找馬大姐了。

貓：“你這次的選擇沒有錯，你救不了馬大姐, 在這種副本裏, 沒有誰能救得了誰，執念這種東西說再多都不管用，自己放不下的話。”

柳枝意：“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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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撥開姥姥臉上的碎發, 被推着跑了這麽久，姥姥仍在熟睡。

“就是感覺很糟糕。”

即便理智清楚這是最好的選擇, 也是馬大姐自己沖出去的，可這種抛下馬大姐獨自逃命的行動，仍讓她良心上過意不去。

貓：“副本就是這麽殘酷的一個地方。”

柳枝意伸手準備擡輪椅，她将心中的種種思緒抛到腦後。

現在沒什麽時間讓她多愁善感，要趕緊把姥姥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她再一個人出來想辦法解決楊老師和馬起榮。

輪椅很沉，再加上一個人，壓得柳枝意本來就酸痛的腰更痛了。

她抱着輪椅就是一踉跄。

貓：“慢點，慢點，你要不推吧，這樣抱很危險，搞不好等會兒一起滾下去。”

事實上，柳枝意剛把輪椅抱起來一點，兩臂就開始發軟發抖，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

沒辦法，實在是弄不動，只能貓在下面頂輪椅前面的輪子，她在後面推輪椅往上擡。

一人一貓，嘴裏喊着一二三，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的往下推輪椅。

擡輪椅就這麽難，姥姥之前生病不能大動媽媽接回家照顧的時候，媽媽是怎麽搬動姥姥上樓下樓的？

“好難啊。”

她的胸腔忽然開始說話。

胸腔：“媽媽，你之前照顧姥姥的時候，也是這麽困難嗎？”

柳枝意一頓。

貓低地地喵了一聲。

“控制一下，不要讓你身體說的話被你姥姥聽見了。”

柳枝意連忙看了眼姥姥，确定她還在睡覺後，開始大口大口的呼吸，放空大腦。

貓的聲音在柳枝意腦中響起：“我先前就是看馬大姐胸口這樣說話，弄崩了她父親的心态。”

柳枝意：“對不起，我會努力控制的。”

“盡力吧，但我覺得很難。”貓感嘆道，“久病床頭無孝子。”

這話聽着着實紮心。

柳枝意覺得它這句話有別的意思，可又覺得它說得有些道理。

哪怕是媽媽這樣在姥姥生病後24小時貼身照顧的人，偶爾也會在電話中和她小小抱怨一下姥姥生病後脾氣變得古怪不少，難伺候了很多。

胸膛：“畢竟媽媽也是快六十歲的人了，讓她一宿一宿熬夜伺候人也受不了。”

胸膛：“姥姥現在這個狀态，就算出了副本也不能完全自理，是不是要再和老板請假？也不知道假還能不能再請長一點……”

貓喵嗚叫了起來。

柳枝意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

柳枝意主動開頭，将聲調擡高，想以此來壓過胸膛的聲音，順便岔開話題，讓自己的腦子不要再去想姥姥的事情。

“我是被利用了嗎？”

貓：“你是指馬起榮在你脖子上挂吸氧管，還是楊老師追你時的誤導行為？”

前者她意識到了，但是楊老師的誤導行為？

柳枝意仔細地回想起來，從再進副本擺脫楊老師的追殺後，一下樓她就找到了安全屋還有姥姥，确實……比較容易？

貓：“楊老師很聰明，她知道你們這些病人和病人的家屬痛點在哪兒。”

柳枝意越想越不對。

貓：“她的技能都讓你們家屬根本瞞不住真實想法，你覺得是她追你t追丢了可能性大，還是故意放走你的可能性大？”

柳枝意将姥姥推到了樓梯間的休息平臺，撐住了頭。

“楊老師他們找不到安全屋，但我不一樣，我不僅能進來，還能把一些東西帶進來……失策了，我不該進這個安全屋的。”

貓：“你覺得，楊老師的目的是什麽？”

柳枝意扭頭，貓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但它不說，反而引導她來思考。

柳枝意：“……離間我們？”

很多團隊、組織都是這樣，不容易被外力摧毀，反而經常從內部崩潰。

貓：“差不多，還有呢？”

柳枝意又想了想，從副本開始到現在，她和馬大姐都被那個音波感染進入了口是心非的狀态，但她們的身體都沒有出現異變，反而是馬起榮……

柳枝意看向了輪椅中的姥姥。

“……楊老師的目标是這些生病的老人？”

貓：“嗯，我是這麽想的。”

柳枝意在腦子裏把線索全都捋了一遍，思考楊老師的執念究竟是什麽。

柳枝意：“沈頌月和我說，楊老師這樣病重的人，死對于他們來說可能是解脫。”

“可是……”

回想楊老師的所作所為，異化的對象也都是生病的老人。

柳枝意産生了懷疑。

“我不覺得她像是求死，倒像是想要拖人下水，讓別人變得和她一樣。”

貓沒和柳枝意聊楊老師的問題，反倒說了一句。

“你大概是被沈頌月糊弄了。”

柳枝意：“啊？”

“如果死真的是解脫，楊老師就不會異變。”貓長嘆一口氣，“她是心中有恨啊。”

恨？

柳枝意：“我聽楊老師罵過她兒子，可後來出副本她兒子也想進副本，可楊老師不想讓她兒子進來……楊老師到底恨什麽？”

“恨命運啊，恨命運為什麽只有她那麽倒黴，生了這種病……”

貓跳上了她的肩頭，向她身後看去。

“所以就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都不得解脫。”

柳枝意背後陡然一涼，她轉過身。

牆角安全出口的标志牌閃爍着照亮了一小塊牆壁，一扇百葉窗掉在地上，牆壁上的排煙百葉口裏探出了一根舌頭。

“去死……去死……”

音波在樓梯間不停地回蕩。

而在這狹小的空間中，柳枝意終于聽清了那些掩蓋在辱罵聲下的嗚咽。

“去死……為什麽是我……去死……為什麽是我……”

柳枝意推着輪椅就往眼前的防火門沖去。

姥姥身上套了沈頌月的衣服，楊老師應該看不到，等會兒找個平穩的地方把姥姥藏起來。

她腦子裏快速地計劃。

防火門在她眼前推開，淡黃色的光線從門縫中透了進來，腳底踩在瓷磚上發出噠噠的聲響，柳枝意一頓，拉了下手中的輪椅将速度降下來。

可即便如此，輪椅還是沒能拉住，輕輕地撞在了沙發上。

——砰

身後的防盜門關上，桂花的香氣在屋內中蔓延開來。

她們回家了。

看着家中熟悉的擺設，柳枝意愣在了原地。

“……衣架不是只能用一次嗎？”

毛茸茸的尾巴尖掃過她的臉頰。

貓：“不是衣架，你還在副本裏。”

柳枝意想到上個副本會因為她的情感思想出現變化。

“我的情感思想影響了副本？”

“應該不是你的。”貓看着輪椅上的姥姥。

柳枝意定睛一看，發現這個家和她上個副本中的不太一樣。

客廳裏沒有堆滿東西，桌上的灰塵被擦得幹幹淨淨，窗明幾淨。

餐桌上還放着一碗枝幹泡在水裏的栀子花。

栀子花是媽媽和姥姥都喜歡的花。

貓：“多人副本的場景不是固定的，會随着進來的玩家出現改變，你有沒有感覺到，楊老師其實沒有那麽強烈的殺意。”

柳枝意：“好像是這樣的……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放過我，也就先前用筆布置陷阱那次，我覺得她是真想殺我。”

貓：“大概是感知到你想把她兒子帶進來吧。”

柳枝意感到了無奈，但更多的是憤怒。

“倒是知道拖陌生人下水，不折騰自己家人！”

她轉頭往身後看，換了個場景後，楊老師沒跟上來。

柳枝意：“放棄了？”

她警惕地掃視周遭環境，避免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鬼臉跳臉亦或是追殺。

貓：“在你回副本之前，副本場景轉換過一次，馬大姐和她父親就回到了他們的家。”

柳枝意了解馬大姐，她并不是那種會因為一兩句話就破防崩潰的人。

“發生了什麽？楊老師追殺他們？”

楊老師布置了怎樣的陷阱，能讓馬大姐崩潰成這樣？

貓搖了搖頭：“就是很普通的父女相處場景，馬大姐做飯，為她的父親擦拭身體，甚至在這個場景裏，馬起榮的病情出現了好轉，可以說話了。”

柳枝意不懂：“那不是挺好嗎？”

貓：“對啊，所以馬起榮一直在念叨自己的兒子，說他在兒子家摔倒也不能全怪兒子，是他自己走路不注意，然後又埋怨馬大姐給他擦腳的水太涼。”

柳枝意：“他有病吧，明明是馬大姐一直在照顧他。”

貓：“然後這樣瑣碎又念叨的日子過了很久，馬大姐照顧了他很久……于是有一天，他再念叨的時候，馬大姐爆發了。”

貓：“那一架吵得特別厲害，父女間相互說了很難聽的話……然後楊老師闖了進來，馬大姐松開了推病床的手。”

柳枝意頓住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貓：“你看，楊老師都不需要用些很恐怖血腥的畫面恐吓，馬大姐都會和自己父親相互辱罵傷害，然後松開手。”

聽到這裏，柳枝意不自覺地蹲到姥姥的手邊，牽住了姥姥的手。

而就在此時，姥姥緩緩睜開了眼，可眼睛只睜了一半，一副随時就要再睡過去的模樣。

随後，姥姥兩手撐在輪椅扶手上，搖搖晃晃地就要從輪椅上站起來。

柳枝意連忙伸手去扶。

姥姥順着她的手臂往前走了一步，但整個人直接歪了下來，壓在她一踉跄。

姥姥即便壓在她身上，明明身體是軟的，但手卻伸着揮了揮，作勢還要推她，嘴裏更是小聲嘟囔着。

“尿……尿……”

柳枝意一愣，連忙扶着姥姥往廁所走。

姥姥往前顫顫巍巍地走了幾步，忽地一把将她推開。

柳枝意都沒反應過來，就見姥姥一手拽下了自己的褲子。

——嘩

柳枝意呆住了，她愣愣地盯着地面上蔓延的淡黃色水跡。

原來這才是楊老師的最終目的啊。

柳枝意看着自己的姥姥。

“為什麽不告訴我呢？媽媽。”

她的胸腔開始說話。

在還沒進入副本，在處理媽媽後事的間隙時，柳枝意有時也會想到姥姥，在想以後要怎麽照顧姥姥。

以往都是媽媽頂在前面照顧姥姥，幾乎不會在電話裏說太多姥姥的情況。

媽媽在電話裏只會說。

“枝枝，姥姥喝了一大碗藕湯，早上還吃了一大碗面。”

“枝枝，姥姥今天散步走了十三分鐘，比昨天多了兩分鐘。”

“枝枝，你要認真工作，家裏錢夠用，別擔心，媽媽一個人忙得過來。”

她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

柳枝意只知道姥姥腦出血後，人變得有點糊塗。

不知道姥姥現在連路都走不穩，不知道生病的人身體原來那麽重，會那麽喜怒無常。

也不知道，人會變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