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四十五

四十五

“行吧, 我做飯時你可不能亂跑。”

引地沒像先前那樣一意孤行地講鬼故事。

柳枝意：“我絕不亂跑，我幫你燒火。”

“你會燒柴嗎？”引地不放心道。

“會一點。”

柳枝意小學和媽媽回老家，就是媽媽在竈上炒菜，她在下面燒柴。

而且燒火做飯的時最好閑聊。

柳枝意覺得這個副本應該是因姥姥的執念而起, 想通過聊天多收集些線索, 并好好了解一下姥姥。

有些長輩習慣性在小輩面前隐藏, 将苦痛全都藏起來, 只報喜不報憂。

所以柳枝意不知道姥姥的病情，也不知道姥姥的過去。

明明她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親人，但柳枝意卻發現自己一點都不了解姥姥。

引地：“你跟我來。”

屋內比室外還要黑，起碼室外頭頂上有個月亮，還有別家透着光的窗戶，但屋裏黑燈瞎火的什麽照明工具都沒有。

柳枝意舉着手表往屋裏照，想先看清楚。

可引地卻往前走了幾步, 也不看, 伸手在黑暗中一掏, 就掏出根蠟燭，插在玻璃瓶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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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呲

一團黃色的火焰炸開。

引地劃了根火柴将蠟燭點燃。

昏黃的燭火晃動, 照亮了屋內的桌椅, 卻也在這些家具後拉出了扭曲的長影。

引地舉着蠟燭側身，恰好與餐桌交疊。

柳枝意視線落在了地面上。

她看到了一個佝偻着身子的人影和長影貼在一起。

長影是長方形的, 形狀有些獨特, 而人影彎着腰，看起來就像……就像……

就像是一個人趴在棺材上一般。

柳枝意被自己的聯想吓了一跳。

“怎麽不動了？”引地問道。

她閉上眼又睜開，地上的人影身板筆直, 而桌子的影子則變成了菱形。

看錯了？

柳枝意心中疑惑。

引地：“你還不進來嗎？”

柳枝意看到引地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或者說盯着她的背後。

引地：“晚上……有些水鬼是能上岸的。”

——嘩啦

水聲響起, 緊接着。

——啪

那是濕乎乎的腳底踩在地面上的聲音。

柳枝意沖進屋子，轉身就把木門推上了。

“噗。”

聽到笑聲，柳枝意扭過頭，就見引地看着她笑。

“我哄你的……”

柳枝意：“……”

引地把蠟燭瓶遞給她，引着她穿過客廳走向一旁的廚房。

廚房一角堆滿了柴火，但不是那種方塊的木頭，而是一堆一堆幹枯的細枝，還有些不知名的刺狀植物。

引地又從黑暗中掏出了一張紙，看着像是從日歷上撕下來的，随後用蠟燭引燃轉手丢進竈臺下的洞裏。

柳枝意立馬将那些柴往洞裏塞。

引地：“慢點，慢點，別給我把火壓熄了。”

柳枝意發現這燒柴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以前和媽媽一起做菜時，那是媽媽已經把火燒起來了，只需要往裏加柴就行。

眼下剛燃起火苗，加柴還不能一次性加太多。

好不容易等火焰穩定了，引地遞來根火鉗。

“記得翻動。”

竈下的洞裏不停有煙往外冒，雖說大半煙都被煙囪導走了，可柳枝意還是被這煙和火光熏得有些睜不開眼，只能憑感覺往裏捅火鉗。

“哎喲我的乖乖。”

引地叫了一聲。

“你莫把我鍋捅破了。”

話音剛落，只聽到一陣‘噗呲’聲，有水從上面落了下來，直接将洞裏的火澆滅了。

——哐當

引地将鍋鏟丢到鍋裏。

意識到自己幫了倒忙的柳枝意縮緊了脖子。

引地站了一會兒，她走到了柳枝意身側。

柳枝意不敢擡頭看她。

直至手落在柳枝意的腦袋上，她還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引地：“吓壞了吧。”

柳枝意轉過頭。

蠟燭的燭火黃橙橙的，照的人和物都籠上了一層暖光。

而引地背着暖光，她的表情是溫柔的，語氣是和緩的。

“沒事。”

柳枝意呆住，說不出來自己此刻的感受。

她想起了一些東西。

她看到過媽媽和姥姥吵架，雖然只是一次。

起因媽媽往熱水瓶裏倒熱水時，沒控制好，把熱水瓶摔碎了。

姥姥直接上來一句：“笨手笨腳的。”

然後就爆發了激烈争吵。

媽媽哭着問姥姥：“你都不問我有沒有燙到，就劈天蓋臉的過來說我……”

那個年代的長輩似乎都很難直白的袒露自己的歉意。

姥姥在聽到媽媽這句話後，什麽都沒說，牽着媽媽去廚房裏給燙到的地方沖水。

她們一下午都沒有說話。

直到晚上，姥姥做了一桌子菜，其中有醬燒鳊魚，還有紅燒鲫魚……一桌都是媽媽喜歡的菜。

然後對媽媽說：“吃飯。”

這或許就是姥姥能表明的，最大的歉意。

“燙到了嗎？”

引地打斷她的思緒，捏着她的手掌看了看。

柳枝意搖頭，心情複雜。

“沒有，你不說我嗎？”

引地一愣，她垂頭看向自己凸起來的肚子。

“小孩嘛，哪有不犯錯的時候，你又不是故意的……”

說着，引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喃喃道。

“我要當一個溫柔的媽媽。”

柳枝意忽然意識到，媽媽去世後，走不出來的。

不只是她一個人。

那些歉意，那些無意間說出口的傷人的話語。

在媽媽去世後，夜深人靜的時候，柳枝意總會回想，去猜測去推想，這句話有沒有傷到媽媽，她那時為什麽要這麽說要這麽做。

然後一次又一次的後悔，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燙飯是吃不了了。”引地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小搗蛋鬼，米泡泡水吃不吃？”

柳枝意：“吃！”

米泡泡在水裏就變成了糊糊。

柳枝意捧着碗和引地面對面坐t着。

柳枝意扒了一大口，想着先從引地的名字出發，她以前不知道姥姥的名字，還是進副本聽人叫了才知道的。

柳枝意：“你為啥叫引地啊？”

這名字聽發音指向性很強，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引弟這個此上。

引地從碗裏擡頭：“就是引地啊。”

柳枝意：“……引來弟弟？”

“不是。”引地放下筷子，“我是被收養的。”

聽到這個解釋，柳枝意就懂了。

引地：“這是村裏的方言，引地引地，就是把一個人從別的地方引過來。”

說到這裏，她臉上帶着笑。

“我爸媽……就是養父養母，就我一個，我還是獨生女喽。”

柳枝意：“你養父養母對你很好？”

引地挺直了背，驕傲道：“那可不，我還上過高中。”

六十年代的農村，女孩子，還上過高中。

她姥姥的養父養母确實算得上是比較開明。

那原生家庭對副本産生的影響應該不大。

柳枝意猜姥姥的執念應該和媽媽有關，可這副本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在講鬼故事，倒和她的童年息息相關。

這讓柳枝意有點摸不着頭腦。

柳枝意看向引地的肚子。

身為一個孕婦，引地又是割谷又是做飯忙前忙後，身體素質非常驚人。

姥姥為什麽在副本中會以這種形态出現？

柳枝意：“你準備一個人生下她？”

在柳枝意的記憶中，姥爺從未出現過，姥姥和媽媽幾乎不提他。

只隐約聽村子裏的人說姥爺是知青，後來知青回鄉後就沒了音信。

引地微笑着撫摸自己的肚子，點頭。

“嗯。”

“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引地兩手捧着肚子。

“可有時候我又覺得人活着太難了……要是，能一直懷着不生出來就好了，我能一直保護她。”

柳枝意怔住了，她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麽。

“其實活着也不難。”

柳枝意望着引地的肚子，張了張嘴。

“生出來我保護她。”

這話不知怎麽的，都沒過腦子就從嘴裏冒了出來。

引地笑着說：“你才多大。”

柳枝意不說話，只是盯着肚子。

“我就是……想保護她。”

引地無奈道：“好好好。”

她伸着手把柳枝意攬到懷裏。

柳枝意小心翼翼地将腦袋貼在肚子上。

媽媽……媽媽……

她心想。

蠟燭的火光閃爍晃動。

餐桌的影子再度被拉長，這一次長棺材似的方形影子上趴着兩個人影，緊緊地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