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夜一萬

一夜一萬

最近一段時間，江遲有點走黴運，莫名其妙進了趟派出所，出來後遭遇公司裁員，下樓梯時又摔折了腿。

走投無路之下，他只能打包收拾東西、拄着拐杖回老家靜養。

他的老家仙渡，是個地圖上都不顯示的偏僻小鎮，零零星星只有百十來戶人家。

江遲是棄兒，被爺爺奶奶拉扯大，從來沒見過父母。

前兩年爺爺去世了，只剩下奶奶守着個小賣鋪讨生活。

小賣部裏的東西比較雜，鍋碗瓢盆、花生瓜子，還有可能已經過期的辣條零食，老人家就是靠這些不起眼的東西，将他辛辛苦苦拉扯大。

小時候奶奶曾指着山腳下的幾畝薄田、屋後鬧哄哄的豬圈、以及祖上傳下來的雜貨鋪對他說：“小遲，這些将來都是留給你的。”

江遲年少氣盛對此很不屑，暗自發誓以後要帶着奶奶去大城市生活，卻不想人生無常，寒窗苦讀數十載，兜兜轉轉又落魄回到起點。

仙渡還是記憶中的樣子，數十年如一日的穩定安詳，泥濘的鄉村小道，手機沒信號，老村長還在路邊用粉筆重描那些極其古老的标語：“只生一個好，國家來養老……”

任它外面如何信息轟炸、科技變遷，這裏依舊巍然不動，穩如秦山。

奶奶雖然年紀大了，卻依舊健步如飛，笑眯眯地端來熱飯菜，坐在對面看着他吃。

“以形補形，專門讓你三叔留了豬蹄，吃幾頓保證你立馬扔拐杖！”

江遲默默別過臉，不敢擡頭，怕眼淚落到湯裏去。

這世界上，能讓他感到溫暖的也就只有奶奶了。

接下來的幾天，江遲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然後在院子裏曬曬太陽，生活安逸而枯燥。

早春時節，奶奶閑不住，到附近村子裏幫人幹農活，于是看雜貨鋪的重任便落到了他肩上。

江遲躺在老式搖椅上，穿着奶奶縫的花棉襖，慢悠悠地嗑着瓜子。

“有紙嗎？”外面清冷的男聲。

江遲擡眼，看到了個眉眼英俊的男人，戴着副無框眼鏡，西裝筆挺，皮鞋一塵不染，腕上戴着塊綠幽幽的金表，從頭到腳都在張揚地散發着昂貴的光。

跟周圍土掉渣的環境相比，這家夥就像是P進來的一樣突兀。

江遲有點不爽，對方讓他想到了趾高氣昂裁員還不願付賠償金的主管。

“報紙、卷紙、草紙、宣紙，你要哪種？”江遲懶洋洋道。

“上墳燒的那種。”對方說。

“沒有！”江遲說。

“你都沒找呢，找找看吧！”對方耐着性子說。

在對方的注視下，江遲敷衍地起來，瘸着到櫃臺邊上翻了翻，然後明确地告訴對方沒有。

“倒數第二層左下角，鞋墊下面壓的那幾張不是嗎？”男人眼神還挺尖。

那幾張黃紙裏面是破的，大小窟窿好幾個，奶奶出門前特意交代過，不能賣。

不過既然對方主動要，那就給他呗！

江遲把疊着的一摞黃紙抽出來，扔在櫃臺上。

“多少錢？”男人問。

“你自己看着給吧！”他随口道。

黃紙不值錢，而且還是破的，賺一毛是一毛。

“我沒帶現金。”男人說。

“……”江遲斜眼看他。

“手機也沒信號。”男人又說。

“……”江遲依舊沒接話。

“這樣，我把這塊手表押給你吧。”男人作勢要動手摘。

“行了，走吧！”江遲不耐煩地擺擺手。

那塊表貴得離譜，他前老板曾經戴過同款，眉飛色舞地得瑟說能在市中心換套房，萬一放在他這兒如果磕了碰了，賠不起。

“老板再送點花生瓜子吧。”男人定睛望着他。

江遲都要氣笑了，這人臉皮真夠可以的。

不過轉念想想，這家夥剛買了黃紙，可能是要去上墳沒帶祭品，權當自己做好事，把吃剩的花生瓜子從口袋裏掏出來，用塑料袋給他裝起來了。

“有原味的嗎？你們這兒太幹燥，我怕上火。”男人說。

敢情他當自己是善舉，對方眼裏卻是個冤大頭，得，他還不想給了呢。

不過還沒來得及收，對方就已經麻溜接過去了。

“算了，你們這裏生活枯燥得很，将就着吃點打發時間吧。”

……不知道哪來的摳門野山雞，江遲真後悔剛才沒要那塊表。

奶奶回來知道這事，非但沒有誇他，反而把江遲數落了一通。

“都跟你說了紙是爛的，怎麽還能給人呢？那是燒給先人的，多不好！” 她反複念叨。

“白送的有什麽關系，他先人還能回頭來找我嗎？”江遲嗤笑。

誰曾想一語成谶，還真來了。

當晚下起了桃花雪，江遲縮在被窩裏瑟瑟發抖。

明明燒着爐子，卻依然感覺如同置身在冰窖，怎麽都暖不熱。

偏這個時候，外頭響起了拍門聲，奶奶那邊遲遲沒動靜，江遲只好瘸着腿走出去。

院子裏靜悄悄的，映着雪光格外明亮。

“誰啊，大半夜的。”他小聲嘀咕。

“買東西的，開門！”對方甕聲甕氣道。

聽上去是個老大爺，脾氣不怎麽好。

江遲打開燈，才拉開木門，對方便帶着滿身積雪闖進來。

那人先把他上上下下打量過，然後板着臉要了一堆東西。

江遲郁悶不已，這人雖然年長，規矩卻是半點沒有，這都幾天了，天亮再來都等不及？

“雞腿五塊，白糖九塊六……一共是二十塊三毛，您老給二十得了。”江遲說完打了個冷戰。

真要命，白天明明晴的挺好，夜裏為什麽這樣冷！

“給你錢！”對方板着臉遞出百元大鈔。

“這……麻煩您給換一張錢吧。”江遲望着缺了一大塊的紙幣為難道。

“行！咱們再換一張！”老頭兒爽利地又抽了一張。

好家夥，這次中間居然還是個大窟窿。

“大爺，你要不再換一張？”江遲硬着頭皮說。

老頭兒瞟他一眼，又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大鈔，甩到他面前。

“這次總行了吧？”他不情願道。

“不太行……大爺，您這些錢都沒法收啊！”江遲告訴他。

“咋沒法收？”老頭兒問。

“全都是爛的，根本花不出去！”江遲解釋說。

老頭兒盯着他，眼神直勾勾地冷笑。

“哦，原來你小子也知道爛錢花不出去啊！”

北風呼嘯着席卷而來，江遲猛然從床上坐起來，後背一層冷汗。

原來是個噩夢……也得虧是個夢，要不這可怎麽收場！

次日清晨家裏有客人到，說是隔壁縣城的舅爺快不行了，臨終前希望再見老姐姐一面，所以特地讓家裏人來接。

江遲還沒來得及跟奶奶說起那怪夢，她老人家便含淚坐上了來人的車。

外面雪已經停了，但還是冷。

江遲一個人看店，總不受控制地想昨晚的事，不禁渾身發毛。

準備關門的時候，昨天那摳門的帥哥又來了。

這回西裝外面套了件破軍大衣，看上去格外奇怪卻又很和諧。

“不好意思，關門了！”江遲揚聲說。

“太爺讓我來的。”對方擠進來。

“你太爺是誰？”江遲皺眉。

“他說昨晚剛t來找過你。”男人意味深長道。

四目相對，兩人內心皆是驚濤駭浪。

片刻後，西裝男跟着他進了院子，兩人在靠牆根的長板凳上坐下來。

“我不是本地人。”男人說。

“看出來了。”江遲點頭。

泥窩裏穿皮鞋，西裝焊在身上，當地人沒這麽裝逼的。

“我叫衛哲，祖籍仙渡，最近家族生意出了點問題，長輩請人相看說是祖墳出了點狀況，被什麽東西給盯上了，要我把太爺請回去供奉，所以我才出現在這裏……你懂吧？”他說。

“原來是要遷墳啊。”江遲恍然。

“沒錯，依照本地的規矩，動土遷墳需要設靈堂，需要把老人家的骸骨挖出來祭三天，期間得找幾個陽氣重的孝子幫忙守棺……”男人眼神暧昧道。

“關我屁事？！”江遲頭皮發麻。

“我已經打聽過了，村子裏都是留守老人，沒幾個年輕小夥。兄弟幫幫忙，走走過場，價錢好說，你随便開！”男人闊氣道。

“我不去！”江遲豎立起的每根頭發都彰顯着抗拒。

他腿還瘸着呢，萬一遇到詐屍什麽的，跑都跑不動！

“一夜一萬。”衛哲說。

“這壓根不是錢的問題，我瘸着腿不方便……”江遲隐隐有些動搖，但又很快搖頭把那可怕的念頭甩到腦後。

“兩萬，我到時候過來接你。”衛哲加價。

一夜兩萬，三夜六萬，這誘惑不可謂不大。

要知道他之前在江城，一個月工資也就四千多。

但是……遷墳守屍這種事，恐怖傳聞他可聽太多了，他怕自己有命賺錢沒命花。

江遲猶豫再三後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咬牙搖頭。

“這活兒我幹不了，你還是找別人吧！”他拒絕。

“真不再考慮下？”衛哲問。

“不考慮！”江遲語氣果斷了很多。

“既然這樣，那就算了。”衛哲站起身來，對着院子打量了會兒，回頭沖他笑笑。

說實話對方不管是态度還是價格都很真誠，江遲心裏頭還有點小愧疚。

不過下一秒，他那點愧疚就煙消雲散了。

“那我先走了，晚上讓太爺他老人家親自來和你談吧。”衛哲慢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