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過是看你好欺負

不過是看你好欺負

按理說，老太爺應該很滿意衛哲今天的表現。

但事實卻并非如此，今晚他似乎因為無處發洩而顯得格外暴躁，一直拄着拐杖在家裏轉圈，片刻也不消停，同時口中還念念有詞，仿佛在自言自語咒罵着什麽。

“老太爺，您沒事兒吧？”江遲有些擔心。

他卻像沒聽見一樣，繼續自己的古怪行為，然後持續了十多分鐘後，突然向外飄去。

江遲也不敢休息，連忙追出去。

月光下老太爺丢掉了拐杖，伸出雙臂把頭昂的很高，仿佛要擁抱整個夜空。

就在江遲要出聲喊他時，老爺子突然張大嘴巴，顫抖着身體，緩緩從眼耳口鼻中噴吐出黑色濃煙。

黑霧迅速擴散開來，頃刻間便從上面籠罩住整座院子。

江遲霎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急忙掩住口鼻躲到旁邊。

老太爺不斷地吞吐黑霧，整個過程大概持續了十多分鐘，最終他又吸回了那些黑氣，面容平靜地折返回來。

江遲只覺得毛骨悚然，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跟上去。

“老太爺？”他試探道。

“嗯？”老爺子停下來。

“您沒事兒吧？”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能有什麽事？”他反問。

“您剛才在院子裏……”江遲解釋。

“胡說，我什麽時候出去過？”他居然否認。

看他嚴肅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江遲心中寒意更深。

這天晚上，老太爺一共發作了兩次，而且事後都沒有任何印象。

江遲心裏頭發毛，天不亮便去找衛哲，請他跟之前那位秦大師好好咨詢下。

“他是鬼嘛，吐氣吞氣而已，又不是吃人，有什麽好怕的？”衛哲不以為然。

老板都這麽說，江遲自然不好再堅持。

白天老太爺畏光，不輕易到外面去，偶爾會在屋子裏打轉。

盡管衛哲挨了耳光後格外老實，卻依然被訓斥得團團轉。

“年輕人不懂得珍惜時光，我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每天都在為生活奔波，沒有一天是輕松的，即便如此，還是赤手空拳打下這片家業，真懷念那時候……”

說到這兒，老太爺突然止住話題。

“你老子不是有個什麽科技公司麽，可以想辦法造個讓人回到過去的機器。”他認真道。

“造不出來！”衛哲急忙搖頭。

老太爺皺眉，透過玻璃窗看着萬裏無雲的天空，又開始抱怨。

“我讨厭晴天，你們這裏好像從來沒有下過雨！”他說。

“今年雨水确實比較少。”衛哲附和。

“搞個什麽人工降雨？”老太爺提議。

“沒那條件……搞不了。”衛哲眉頭擰成疙瘩。

“什麽都做不了，你究竟能幹什麽？在家混吃混喝等死嗎？每天不是窩在家裏，就是跟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聚會，喝酒，玩女人，你以為這些行為能給家族帶來什麽好處？”老太爺暴躁了。

衛哲被罵得啞口無言，看上去既弱小又可憐。

江遲雖然嘴上照常傳話，心中卻覺得老爺子過分了。

“老太爺，您說這些确實強人所難了……”他弱弱解釋。

“你也一樣！別以為指定讓你過來，就以為你有多受歡迎，不過是我看你好欺負而已！年紀輕輕的，陪死人這種爛錢都賺，每天把自尊放在地上讓人家踩！難道就不能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嗎？”老爺子火冒三丈。

幫人不成反把自己給搭上，江遲默默閉嘴挨罵。

臨近中午時陽氣正盛，老太爺終于累了，拄着拐杖負氣離去，留下江遲與衛哲面面相觑。

“人走了嗎？”衛哲小心翼翼道。

“走了。”江遲點頭。

“真要命，老頭兒這是瘋了吧？時光機器、人工降雨、提升家族榮耀……我要能做到這些，還會受這些窩囊氣？你是不是也好奇我為什麽不用上班？”衛哲立刻像一攤泥似的攤在沙t發上。

“我家裏如果錢多到花不完，我也不上班。”江遲說。

“放屁！我爸不準我去，說我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把老爺子給哄開心了，就現在這樣，別說他難開心，我他媽也快抑郁了！”衛哲頭痛不已。

“老太爺以前也這脾氣？”江遲好奇。

“這我哪兒知道？要不是年初公司頻出狀況，我都不知道自家祖墳在哪兒！”衛哲說。

“你們平常都沒有回去祭拜過，生意上遇到大麻煩才想起回家給老爺子遷墳？”江遲試探。

“老太爺走得早，我爸都沒跟他見過面，再加上隔着一兩千公裏，生意也忙……”衛哲有些心虛。

“理解理解。”江遲點頭。

瞥到衛哲身後陰影，他突然開始握拳咳嗽。

衛哲立馬學小學生端正坐姿，雙手也放到了雙膝之上。

“老太爺，您這麽快就休息好了啊？”江遲陪笑。

老頭沒理他，而是繞着重孫子轉起圈。

衛哲雖然看不見，但本能卻察覺到後背冷飕飕的。

“既然爛泥扶不上牆，那就趕緊結婚繁育下一代吧！”老太爺像是下了決定。

江遲如實傳達後，衛哲卻像被踩到尾巴似的跳起來。

“我才二十五，還沒玩夠呢，哪有這麽早結婚的？”他極力抗拒。

“由不得你，我會盡快挑選合适的女孩，你只需要聽從安排就行。”老太爺一如既往地強硬。

“不行！別的事您無理取鬧也就算了，我的私生活絕不允許任何人指手畫腳！”衛哲不甘示弱道。

“無理取鬧，指手畫腳？”老太爺聲如雷霆。

看到他眼睛發紅臉上開始彙聚起黑氣，江遲連忙打圓場。

“老太爺說這些也是為衛家利益考慮，衛哲你冷靜下……”

然而衛哲卻根本不願再聽，他伸手扒住江遲的嘴。

“難道不是嗎？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計劃，憑什麽要為了你那可怕的控制欲，而放棄自由和幸福？”

老太爺手中拐杖都氣得顫抖，周身黑氣愈發濃烈。

江遲睜大眼睛想要提醒衛哲，卻被他誤會了。

“罵人的話就不用再給我傳達了！真是受夠了，這二十多年挨的罵加起來都沒有這幾天多！果然看一個人人不順眼，就連呼吸都是錯！這都什麽年代了，還動不動把家風、犧牲、老規矩之類的挂在嘴上，您以為現在還是自己當家做主的時候嗎……”衛哲索性将這些天壓抑的不滿全發洩出來。

砰！砰！砰！伴随着三聲巨響，客廳的花瓶擺件全都爆裂開來。

瓷器碎片飛得到處都是，衛哲和江遲兩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地見了血色。

衛哲睜大眼睛，看到老爺子的亡魂在空中越來越清晰，才後知後覺地閉嘴。

整個客廳，都被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籠罩着，老太爺那雙血紅的眼睛裏，閃爍着火焰般的憤怒和狂躁。

“自由？幸福？你恐怕是忘了，誰給你今天的這一切！冥頑不靈又不服從管教，還不如把身體讓給我……”

衛哲身體僵硬，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在了沙發上。

他動彈不得又張不開嘴，只能絕望地看着老爺子那呆板僵硬的鬼臉越湊越近……

“老太爺，您不能那麽做！”江遲急忙制止他。

“滾開！”老頭拐杖向上一挑，他便被厲風掀到了門口。

“老爺子，您千萬要冷靜啊！衛遲雖然說話不好聽，但人還是很好的，聰明勇敢還有孝心，私底下總是再三叮囑我要孝敬老太爺，多順從您的心意。之前千裏迢迢不辭勞苦跑到仙渡，接您到這兒，安排墓園，全都由他一手包辦。除此之外，他還交際廣泛，美色當前依然坐懷不亂，對待窮人慷慨大方，面對生活樂觀積極，再加上遺傳了您英俊潇灑的外表和氣質，怎麽看都是人中龍鳳，哪有您罵得那麽不堪啊！”江遲着急大喊，舌頭都差點打結。

他本不善言辭，這會兒為救人也是絞盡了腦汁。

老太爺聽完這番話果然沒再繼續，杵在那兒天人交戰良久，最終瞪衛哲一眼，收斂黑霧飄然隐去。

江遲顧不得檢查自己的傷，後怕地跑過去找衛哲。

“老板？老板！您還好吧？”他緊張道。

“……湊和。”衛哲說。

“趕緊聯系秦大師問問吧，老爺子狀态好像确實不太對。”江遲鄭重道。

“哦。”衛哲拿起手機，這回沒再反駁。

見他臉上還在滲血，江遲抽了兩張紙遞過去。

衛哲胡亂擦了兩下，看他的眼神卻是有點奇怪。

“你剛才誇我那些話，是真心的嗎？”衛哲問。

“你要聽着高興，那就把它當真的吧。”江遲說。

“呸！我就說自己哪有那麽好！”衛哲郁悶。

秦大師來的很快，一進院子便神情格外嚴肅。

聽完經過描述後，他又檢查了老太爺的木牌靈位。

“糟糕，老爺子這是要化妖！”他沉聲道。

“化妖？”兩人俱是茫然。

“亡魂滞留人間太久，便受到天地靈氣侵蝕發生異變，它們不再滿足于簡單的存在，而是開始渴望更多力量和自由，在經歷過反複掙紮和蛻變後，将會變成一種全新的存在。如今老爺子與你的親情羁絆已經變得很淡，如果再放任不管，後果難以預料！小衛總，你家老太爺怕是留不得了。”秦大師意味深長道。

江遲的手機在這時候突然響起來，是幼兒園老師打來的，說是路上堵車，預計會晚一個小時到家。

他走到邊上回了兩句，挂掉電話後小心觀察衛哲反應，只見他面露難色，神情頗為糾結。

“非要那麽做嗎？就沒別的選擇？”

“小衛總你要知道，他現在只是性情大變，接下來還會喪失過往記憶，等化妖成功那就是一個六親不認的全新物種……到時候即便我們想改變什麽，都無能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