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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晚上,小屋裏。

黑漆漆的空間裏,一切都那麽的寂靜,連呼吸聲也近乎消失了。

秦覺心裏計算着時間,然而本該出現的身影,這一次卻遲遲沒有到來。

這裏又是十年如一日的沉寂。

他……不會再來了嗎?

秦覺心中仿若缺失了什麽,又像是再也難以忍受這樣的平靜,竟然有一瞬間感到了慌亂。

這樣的心情比吞下毒藥還要令人難受。

過了一會兒,他才咂摸出這是又被抛棄的感覺。

秦覺一直凝望屋門的視線,逐漸地落下來。

“嘎吱”輕微的響聲,倏然牽動了他的心弦,秦覺瞳孔倏然緊縮,警惕地盯着門口的人影。

然後,他就看到了徐有川。

因為今夜月光微弱,徐有川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對方此刻有多麽的驚訝,以及蘊藏的複雜情緒。

“剛才祿哥去書閣,讓我去丹房幫忙,所以來得晚了……”

他主動地解釋晚來的原因,身上果然帶着些許熱氣,而且又着急過來,還出了一身汗。

徐有川神情有些疲憊,麥色額角布着細密的汗珠,臉頰因跑步透着紅暈,喘息也大許多。

丹房裏管理嚴格,他沒辦法順出任何東西,而且也不好打聽有關鎖鏈鑰匙的事情,所以也只是記下了自己的所見所聞。

當他的氣息出現在身旁時,秦覺心中的郁氣便蕩然無存,沉默地聆聽着徐有川的說話聲。

聽着聽着,心口便湧現了一道暖流。

徐有川也沒準備讓對方記住,不過是覺得藥王谷太悶,天天戴着個假面具,現在找到機會跟人聊天而已。

說是聊天,其實都是他在開口。

“對了,今天早上那兩個童子,一個毒發身亡,另一個半身不遂被送出了藥王谷。”

“……”秦覺唇角帶着絲冷意,竟覺得有些遺憾。

他不由得觑着徐有川的表情,企圖看出絲毫的僞裝,可是對方卻沒有任何害怕,反而是帶着些憤慨。

秦覺心下微沉,如有預感般垂下眼眸。

“這就是現世報啊,天天就琢磨下毒害人,其實人在做天在看……你看上去不高興,是不是有心理負擔?”

心理負擔……?

秦覺倏地擡起眼眸,定定看了他擔憂的神情一會兒,順着他的話嘴角牽起輕笑:

“不,我很開心。”

徐有川明顯松了口氣,在藥王谷裏人命如草芥,更何況平時那些童子對秦覺只會下毒欺辱。

即使發生了這樣的事,齊壽都沒有上報道人,而是草率地以“誤食毒丹”為由把人丢出去。

徐有川看着少年,即使淪落至此,他仍是直覺對方不是普通人。

秦覺思想成熟,對丹藥、術法很了解,如果不是困在此處,而是身懷靈根,這樣的特殊體質必将是錦上添花。

“我聽丹房的童子說,昊君道人明天會帶我們到書閣。”他說完,用征求意見的目光看向對方。

秦覺神情若有所思。

二人小聲籌謀了幾句,徐有川眼睛一亮,心裏已經有底了。

明月半掩在雲端,空氣重新變得安靜。

徐有川照例帶來了一些藥瓶,他也不敢全部帶來,只是挑了些順眼的。

秦覺目光微頓,道:“這是……”

徐有川頓時心領神會,拿出了其中一個小瓶,将裏面的藥丸遞給對方吃下。

秦覺瞬間皺起眉頭,面露痛苦之色。

他感到幹涸的丹田在燃燒,體內破碎的經脈開始湧動起來,即便感受只是細微的一瞬間,仍是令他感到驚異。

“你、你沒事吧?”徐有川緊張地輕拍他的臉,以為是吃錯毒藥了。

秦覺卻輕輕搖頭,說:

“沒事。”

這竟是一顆固元丹。

次日,書閣裏。

昊君道人随手翻動案桌上的書籍,底下齊壽和徐有川低着頭,就算站得雙腿發麻也得和兩尊石像一樣。

“齊壽,你在我身邊幹得不錯,自己去挑一本書來修習術法吧。”

“謝道爺!”齊壽俯身作揖,臉色因激動漲紅了。

這可是全部童子中少有的機會,就連飛天服侍了八年都沒有,現在這好事也就輪到他頭上了。

齊壽走到旁邊的牆壁上,從中間抽出了一本書。

昊君道人聽到書名後連眼皮都沒擡,只是擺了擺手讓他出去自己參悟。

“寒冰雪蓮目前已經找到,這其中也有你的功勞。”昊君道人手指輕輕叩動直面,喜怒不辨地說道。

徐有川心情有點緊張,沒敢吭聲。

“你也去吧,過幾天就能第二次煉藥,徐有川,只要丹藥煉成,你還有其他獎勵。”

“謝道爺。”他也學着俯身作揖,然後來到了書櫃面前。

他偶然瞥見底下有一本灰撲撲的書,跟其他的書不太一樣,于是将其拿了出來。

“拿了什麽書啊?”

“……十七陣。”徐有川低頭艱難辨認,答道。

聞言,昊君道人擡頭瞪了他一眼。

徐有川用了全部定力,沒有後退半步。

“驅祟十七陣?”昊君道人作出思索的模樣,語氣半回憶半感慨地說道:

“此乃救世之術,曾經救活了滄康、水定州兩地百姓,使其免受瘟疫困擾,往後年年風調雨順,人人安居樂業。”

徐有川微微愣住,手中薄薄的紙張突然變得沉重。

“可惜,這陣法已經被魔心污染,常人駕馭不了,容易失去自己的神志。”

徐有川聞言,下意識地問道:

“那位開陣人……現在怎麽樣了?”

昊君道人卻譏諷地笑了一下。

“好奇心是個好東西。”

話音剛落,徐有川就感覺眉心刺疼。

他慣性地向後退了兩步,痛苦地跪倒在地,感覺全身猶如蟲蟻在亂爬,宛如一種靈魂上的刑罰。

徐有川以為自己快死了,但是片刻後痛苦就如潮水般褪去。

“滾吧。”

“是、是。”徐有川惶恐地答應,走出去時連雙腿都在打哆嗦。

他低頭一看,手裏的書籍已經捏得變形。

等心情平複下來,徐有川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他看到花圃下有幾個人圍在一起,傳來冷言冷語。

“怎麽還沒有幹完,在偷懶嗎?”

那人聲音有些虛弱,帶着幾分央求說:“不,我病了,請二位仙人見諒。”

徐有川走過去,發現中間是嚴祿,自從飛天死後,他就被派到了花圃澆水。

只是嚴祿面色比以前憔悴,眼窩發青,整個人生生瘦了一圈。

此時,嚴祿面前是滿滿一桶水,他本來想坐下來休息片刻,不巧被人發現了。

“幾位仙人見諒,這是我朋友。”徐有川笑吟吟地說道,幾個童子轉頭見是他,臉色也多了顧慮。

最近徐有川得到賞識,他們也樂意賣他一個面子。

等他們走人之後,嚴祿忽然抓住徐有川的袖子,急切地說:

“川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徐有川看向他,“祿哥,你還在吃藥嗎?”

嚴祿拼命搖頭,說:“你看我都這樣了,還……還敢繼續吃嗎?”

因為身體狀況急轉下,嚴祿只能停止吃藥,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如果他病的嚴重還可能被當成垃圾處理掉。

徐有川按着他的肩膀,抿唇道:“你先別急,我改天到藥草堂,看看能不能找到解藥。”

話已至此,嚴祿只能不甘心地松開了手。

夜半,月色如水。

嚴祿被體內毒素折磨,擔心被人看見,于是跌跌撞撞出門走到院子裏。

他從井裏打了盆冷水,一下又一下地潑在臉上。

眼睛紅的滴血,口中發出野獸的低吼,全身上下傳來蝕骨的癢,很快皮膚上就被他抓出道道痕跡。

突然,嚴祿看到了一道影子,從前方的巷子口出現。

對方沒有發現他,而是徑自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等什麽……他等不起啊。

小屋門內,隐約傳出二人的言笑聲。

……

天光大亮,涼飕飕的風中夾雜着些許黏膩感。

煉丹爐的火焰重新燒起來,因為九曲靈露丹尚未煉成,昊君道人在煉另一種丹藥“融骨香”。

齊壽命令他們去搬運藥材,徐有川回想昨夜跟秦覺的分析,不需要詢問旁人,他就能一眼辨認出每一味藥。

這些跟秦覺分析八九不離十。

徐有川這次倒很放心,因為他已經給秦覺帶了羅花草,已經暗中配好了解藥。

他心情不錯,但是還惦記着藥草堂的事。

不過,當他從院子巷口出來,卻見嚴祿從丹房的方向迎面走來。

嚴祿眼睛放光,腳下也虎虎生風。

“祿哥,我留了兩顆健體丸……”徐有川将懷裏的紙包給他,但是嚴祿沒有接過。

“你自己留着吃吧。”

徐有川不解,“啊?”

嚴祿眼神躲閃,只說今天道長高興,賞了他一顆解毒靈丹。

眼看着嚴祿的背影消失,徐有川才收回了目光,他本來應該替對方慶幸,但是此刻心裏卻湧起不祥的預感。

過了一會兒,有人通知徐有川去煉丹房。

昊君道人坐在丹爐面前,臉色被火焰映照着發青,加上他的表情,有種鬼氣森森的味道。

旁邊的童子就跟石墩一樣杵着。

“道爺,您找我?”徐有川躬身行了一禮,道。

昊君道人五官皺起來,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笑聲。

他的目光掃過來,徐有川頓時覺得後脖頸發毛。

“孩子,來了有一段時間了吧,大家也已經熟悉了,你覺得藥王谷的藥人怎麽樣啊?”

徐有川聽到這個稱呼,額頭的汗都下來了。

“孽畜,自然是罪無可恕,能給道爺當藥人是他最後的榮幸。”

“你真是這麽想?”

“……”徐有川脊背被威壓壓彎了幾分,他咬着牙道:“不敢有半句謊話。”

話音一落,他身上的壓力才消失。

“你說的不錯。”昊君道人陰陰笑了笑,然後手裏捏着顆丹藥,慢悠悠地說道:

“聽說過淮北秦家嗎?曾經風光過一陣,可惜後來那孽畜勾結魔物,将秦家一夜間屠殺殆盡。他是個罄竹難書的罪人。”

“……”

“這是金髓丸,能助人洗脫罪孽,你拿去試藥吧。”

徐有川頓時愣住了,昊君道人冷笑了一下:

“還不去?”

“是……”徐有川連忙走過去,接過了那顆藥丸。

然後,他看了看仍在熊熊燃燒的丹爐,心不在焉地徑自走了出去。

不知為何,昊君道人臨時改變主意,徐有川只覺得捧着個燙手山芋。

徐有川回到小屋的時候,空氣裏飄蕩着絲絲縷縷的白霧。

其中蘊藏着一道昊君道人的力量。

此刻,他們所說所行都被“監視”中。

徐有川和秦覺對視了一眼,對方明顯明白了情況,這次帶來的不是融骨香,而是不知名的藥丸。

至于藥效,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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