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老陳

老陳

章昭的情緒猛的低沉了下去,他摸着身旁的老狗,眼淚控制不住的掉。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明明他自己也過得水深火熱,但看到它身上的傷,奄奄一息的慘樣他還是難受得不能自抑。

安靜的老狗突然嗚咽一聲,擡頭看去,它都虛弱已經站不起來了,但尾巴還在使勁的搖着,努力表達着歡迎。

章昭順着它的視線看去,看見楚錫面無表情的站在不遠處,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們,準确的來說,是在看狗。

老狗嗚嗚咽咽的叫着,分辨不出是哭還是笑,章昭心裏更難受了,他抱着小狗從花壇中走出來,楚錫慢慢的走過來,在花壇的邊上坐下,伸手摸着老狗的頭,老狗在他的手中蹭着,看着精神好了許多。

章昭看得高興,興許只是産後虛弱,很快就能好起來,摟着懷中的小狗使勁摸了摸。

只是好狀态沒持續一會兒,老狗的頭就從楚錫的手裏垂了下去,再也不動了,章昭整個人都僵住了,怎麽會這樣?

楚錫站起來,眼眶有些發紅,此時封厲急匆匆的端着飯過來,看到已經沒有生氣的老狗,瞬間也沉默了下去,只有小奶狗還在‘嘤嘤嘤’的叫着,它還不知道它剛剛失去了母親。

封厲帶着小狗去喂米湯,楚錫走到湖心亭坐着,章昭猶豫了一下還是朝他走了過去,楚錫面無表情的靠坐在凳子上,目光落在亭下的湖水中。

“殿下”

章昭感知到他在難過,又意外于兇名赫赫的大皇子竟會為一條狗難過。

楚錫像是沒聽到一樣,一動不動安靜的坐着,章昭鼓起勇氣走到他面前,他很想說點什麽,人在傷心時是最脆弱的,也是最能獲到好感的時候,可是他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但另一方面他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處境,若是放過這個機會不知要等到何時了。

于是他又喊了聲,“殿下”

這次楚錫終于擡頭看了他,他的眼眶比剛才更紅了,看着有些可憐,“說”

章昭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他真是瘋了,竟然會覺得楚錫可憐,“我去給殿下拿魚食來”章昭說完後急匆匆就走了,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麽。

楚錫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微微出神,随即又轉頭看向了水中,平日裏這裏總是聚集了許多鯉魚,但今天一條也沒有,望到底也只有幽深的湖水,明明是烈日當空,但水下卻是無盡的黑暗。

冷意爬上脊背,直直把他往水裏拖去,他還在原處坐着,卻好像已經溺了水,他連掙紮都沒掙紮放任自己往最深處墜去,就在他要閉上眼睛的時候,一道氣喘籲籲的的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殿下,我拿魚食回來了”

他擡頭看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只走了一小段路就累得氣喘籲籲,大汗淋漓,昨天晚上太黑他現在才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很長的疤,從耳後一直延伸到鎖骨。

“耳後的疤是怎麽弄的?”

聽他這麽說章昭下意識的擡手遮擋,他知道的那疤很醜,他怕楚錫嫌棄,于是撒謊道:“前些天在樹枝上挂了一下,過不了多久就會消的”

陳年舊疤一眼就能看出來,楚錫根本不信他的,又問道:“被鞭子打的?”

章昭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說,畢竟他覺得,他是柔然人,而楚錫在怎麽不理智,也不會為了他覺得本國的人不好。

但楚錫的目光與他的眼睛對上,他虛心的移開了視線,“真的是不小心挂的,殿下覺得醜,我用東西遮了不會礙殿下的眼的”

“哦”楚錫淡淡的應了一聲,章昭的心沉到了谷底,這些年他雖然過得很凄慘,但是他很久沒跟心懷惡意的人打過交道,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其實很差,他只是被磋磨得很頑強很懂事不怕吃苦,但這并不代表他就有很深的城府。

“我現在就去遮”章昭說完轉身就走,剛走一步就聽見楚錫冷淡的聲音,“我不覺得醜”

章昭頓住了腳步,又轉過身看向楚錫,他從楚錫的話中理解的意思是楚錫沒讓他走,所以他又站到了楚錫的面前。

楚錫說道:“坐下喂魚”

“是”

章昭依言坐下,捏着魚食往水中丢了一顆,平靜的水面因一顆小小的魚食泛起了細微的波瀾,楚錫看着水波一圈一圈的蕩開,突然開口說了起來,“老陳以前是楚修的狗,我從他手裏搶來的”

章昭不明白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只能附和的“嗯”了一聲。

楚錫也沒指望他能問什麽,顧自接着說了下去,“那天我路過禦花園聽到狗叫聲,閑來無聊就過去看,看到老陳被拴在樹上,楚修甩着鞭子抽它,老陳吃痛的到處跑,繞着樹一圈一圈的跑狗繩纏在樹幹上,很快就沒得跑了,楚修他們看着它笑,吵得我耳朵疼,我就把老陳給牽回來了”

章昭聽得很震驚,他一直以為老陳身上的傷是楚錫弄的,沒想到竟然是楚錫救了它,難怪老陳對他這麽親近,連死之前都拼着一口氣要見他最後一面。

但章昭卻不敢完全相信楚錫說的,在宮裏這麽久,他還是長了心眼的,但他還是說道:“老陳很親近殿下”

楚錫卻說:“我倒寧願它不親近我,這樣至少它能活得久些”

“為什麽?”

章昭問了,楚錫又不想說了,他轉了話題說道:“你這樣喂魚,魚都要餓死了”

他既不肯說,章昭自然不會追着問,只是多抓了些魚食丢了下去,水面随即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層層疊疊,就像是楚錫的心也松動了,他站了起來,拿起裝魚食的小桶,揚手一傾,‘嘩啦’全倒進了水中。

楚錫放下桶轉身就走,章昭連忙跟了上去,在他們身後成群結隊的鯉魚從各處聚攏,大大的一片,豔麗的魚身覆蓋住了幽深的水面,像是鋪了一條絢爛的花路。

楚錫收斂了老狗的屍體,章昭想幫忙,被楚錫支使去照顧小狗子去了。楚錫想将它葬到城外去,天大地大,下輩子再也不踏進皇宮這個沼澤,可是現在宮門封閉,根本出不去,楚錫只能将它葬在如意館內的櫻花樹下。

此後每一年的繁花似錦,都是老陳回來了。

封厲一邊給小狗喂米湯一邊熬着粥,手忙腳亂的汗水都出來了,看到章昭過來幫忙,連忙将小狗遞給了他。

章昭抱着小狗坐在門口,小狗還是很害怕,渾身發抖,章昭便将它放進了胸前的衣襟裏,用體溫暖着它,希望能讓它好受點,這種方式果然有用,漸漸的小狗就不抖了,章昭用勺子舀了米湯喂到它嘴邊,它也伸出舌頭來舔了。

終于肯吃東西了,封厲與章昭都松了一口氣,封厲誇他,“你很喜歡小狗”

章昭回道:“嗯,很小的時候養過一只”

封厲順口問道:“後來呢?”

問完了才覺得不對勁,哪有什麽後來。

章昭道:“它活得很好”

章昭不願意往壞處想,只要他不知道的,統統默認為都好。

封厲也沒接着問,轉了話題道:“不知道這狗殿下會取個什麽名字”

說起來章昭對于一條狗叫老陳還是很好奇,“老陳是怎麽取來的?”

“殿下說它有霸王氣質”

章昭頓了一下,覺得這也是了解楚錫的一個重要機會,這才追問道:“這兩者是通過什麽聯系起來的呢?”

結果封厲也搖了頭,“我也不知道”

“你沒問過殿下?”

封厲又搖了頭,過了一會兒才道:“深究一條狗的名字不是很蠢嗎?”

章昭被他噎得無話可說,剛好小狗也吃完了米湯,在他懷裏睡過去了,章昭給他說一聲後便從廚房出來了,回到房裏把小狗放到床上,本來應該給它做個窩的,但是如意館的東西他又不敢随便動,于是就作罷了。

楚錫埋完狗進來看到章昭坐在地上趴在床上盯着睡着的小狗發神,安安靜靜的模樣讓腦中浮現出歲月靜好這四個字,章昭聽到腳步聲轉過頭看到楚錫連忙站了起來,“殿下”

楚錫點了頭後到小榻上坐下,他的臉色看着很凝重,章昭話都不敢說,只在他旁邊站着,楚錫出了一會兒神才意識到他還站着,“坐”

章昭不敢拒絕,小心翼翼的端了根板凳在不遠處坐下,靜等着他的下文。

楚錫看着他,半晌才開口,“晚上我讓封厲把你送到瑞王府去,戲要做真些,你會受些皮外傷”

他的聲音很沉很沉,像是綁上了石頭,章昭震驚不已,脫口而出,“為什麽?”

他以為楚錫雖然不願意幫他出南三所,但至少是願意幫他的,為什麽要趕他走。

楚錫耐心的解釋道:“現在宮裏宮外都知道你惹了我才被抓,如果你完好無損的從這裏走出去,楚刈若是起了疑心不一定會救你,可如果你滿身是傷的逃到瑞王府,楚刈一定會救你”

理智告訴章昭投靠瑞王比跟着楚錫好,他昨天原本選定的人也是瑞王,可才僅僅過了一晚,他就改變主意了,但現在楚錫又說要将他送到瑞王府去,他心裏第一反應是抵觸,但細想之下又開始猶豫,只是一晚上而已,他真的了解楚錫嗎?比那些宮人十幾年的接觸還了解?楚錫真的如他所見的那般和善?

幾經猶豫他還是答應了,章昭跪下,“多謝殿下替小的周全,小的感激不盡”

楚錫對他的選擇也沒有意外,他的語氣甚至和緩了許多,“先吃早飯吧,吃了好好考慮傷口要怎麽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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