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章

第 60 章

上一年的決賽地在京大, 作為東道主優勢，競賽組提前一個月便将題庫的一部分給了京大參加比賽的那一對。

陸佳宜和搭檔拿了第一名之後，和競賽組的關系更加緊密, 因此這一年，拿到的題庫的時間比其餘學校更早, 範圍更廣。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陸佳宜才覺得勝券在握。

但現在，題庫範圍拓寬了不說, 連問法都完全改變了。

若是對知識點沒有溯源性的了解，只是走馬觀花般地死記硬背, 根本應付不來。

比如說從前問的“一落千丈”問的是後世意義, 但是現在問的是本意。

正确答案為“水勢”。

題庫的慣性太大, 兩人甚至沒有怎麽思考，就飛快地選擇了一個錯誤答案。

現在除了懊悔，還是懊悔。

對方失手之後, 賽點就到了舒漾這邊。

靳池這次沒有給對方人任何機會, 直接用連續的兩個正确答案，拿下了第一局。

其實更換問法之後, 其實舒漾回答的也有些吃力。但是因為基本功紮實，每次回答之前都會征詢靳池的意見, 所以多次懸崖勒馬, 将正确答案掰了回來。

對面那一組就很慘烈了，題庫驟然改變，打的兩人措手不及, 原本積攢的自信在一瞬間被擊碎, 完完全全地陷入對這場比賽的懷疑。

而他們每回答錯一次，下面就會想起一陣噓聲。

無意更是讓本來就不穩定的心态雪上加霜。

舒漾也極力壓制着自己的緊張, 兩人像是一氣呵成似的，毫無懸念地贏了第二場比賽。

主持人甚至也對這個結果震驚不已。

在他預想中，要不是京大一往無前，像是去年一樣拿下第一，要不就是兩者交鋒至少到第五局。

沒想到一向以實力著稱的上一屆冠軍，竟然在第二局就敗下陣來來，輸給了明大這對名不見正傳的組合。

不過……

真的能稱為名不見經傳嗎？

……好像也未必。

兩人只要站在舞臺上，就已經是足夠特殊和亮眼的存在了，更別提場上的表現。

擔的上鋒芒畢露這個詞。

因為上一屆冠軍的爆冷淘汰，現在場上的氛圍有些凝固。

主持人正準備調節氛圍，忽然感受到一個目光注視。

“可以讓我說幾句話嗎？”

低沉的男聲自帶一股聲韻，劃破短暫的沉默，像是有種直擊靈魂的力量。

原本想好的解說詞頓在腦海裏。

“當、當然可以。”

男人目光中的氣場太大，饒是經驗豐富，也第一次在舞臺上磕巴。

接着，只見靳池緩緩轉向了觀衆臺的位置。

本就引人注目的身材和氣質，再加上舞臺上的氛圍的渲染，存在感上升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高度。

臺下微微騷動，不少人都舉起了手機拍攝。

“首先我還是要為京大的這一對組合表示遺憾。”他微微勾了下唇，然後道，“因為明大的存在，你們失去了衛冕冠軍的機會。”

臺下響起一陣笑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語調太過低沉好聽，這樣狂妄的一句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卻讓人聽不出半分反感。

笑聲平息後，會場內陷入一片短暫的安靜。

大家都以為他會就和京大比賽這件事情繼續說下去，沒想到下一秒，他竟然将話題完完整整的調轉。

“這麽說可能确實有些拉仇恨了？”下一秒，他故意拖慢了一下語調，目光閑閑地向臺下掃視，“有的同學因為會說，代表明大拿了第一，就很厲害嗎？”

“如你所說，并沒有那麽厲害。”

“這個社會的選拔機制，從來都不公平的。因為不公平，無論是輸還是贏，也就沒有了高低貴賤之分。”

“有些人礙于身份、環境，終其一生可能都達不到有些人自出生就能到達的高度，我之所以能站在這裏，能找到我的搭檔，并不是努力的結果，其實只是幸運。”

“但是幸運從來不是亘古不變的事情，捉摸不透，轉瞬即逝。唯獨有一點——”他光似乎偏了一下，舒漾能很明顯看到，他似乎朝她的這個方向找尋了那麽一瞬。

“無論這個世界的規則怎樣變化，希望不變。”

“所以無論是明大，京大還是科大，或者一些我現在說不上來的學校，無論是被淘汰的，還是晉級的同學，都能永遠秉持着一顆赤子之心。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謝謝。”

掌聲雷動。

而就在這一瞬間，他重新将目光轉了回來。

舒漾也跟着怔了一瞬。

擡頭間，對上那雙幹淨明澈的眼。

平日裏她總覺得那雙眼睛很沉寂，像是疏疏雲影中難掩的明月，更多的是波瀾不驚。卻沒想到，當這一雙眼睛對準對手和不公時，也能蘊藏住這樣的驚濤駭浪。

他說的很隐晦。

但是沒有人不知道，他話中多半的意思，都是在隐射京大的學生的所作所為。

京大的事情，有人嫉妒，有人不服，有人羨慕，更多的人則是看熱鬧。

但沒人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勇氣站出來為這件事情發聲。

他本就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這樣優越的一個人，卻在試圖打破這個世界給予他這個階層的優越。

事實也的确如此。

關于他想要打破京大壟斷冠軍而去後臺交涉，最終更新題庫的事情差不多已經傳開了。

“難怪他們之前那麽自信，原來是因為早都把題庫背的滾瓜爛熟了。”

“我要是早一個月，不，早一個星期拿到範圍，肯定不是現在這個水平。”

“明大的學生是真的敢啊，我反手就是一個爆燈嗚嗚嗚！”

“反正現在好了，大家的起點都是一樣的，就是換了個問法，看誰能靈活運用了呗。”

……

等到掌聲結束之後，主持人将目光轉向陸佳宜，詢問他們有沒有什麽要說的。

兩個人雖然沒有拒絕，但是也沒有想要精心準備發言的心思，随便說了一兩句感謝對手的話就結束了。

雙方同時走下臺。

舒漾覺得自己的大腦皮層有種過分的興奮感。

到了後臺，甚至都沒辦法冷靜下來。

再看身旁那位，正若無其事地撣自己的衣袖上不小心落下的灰。

舒漾心想。

你這人天生就一點兒緊張感都沒有嗎？

舒漾擡步，剛準備和他聊兩句。

遺憾的是，後臺的工作人員招了招手，讓他們盡快回到自己原來的座位，後面還有比賽要繼續。

比賽采取的是對抗加評委評分的機制進行，從舞臺上下來，意味着兩人的表現就已經結束，最終排名，要根據量化加權的分數決定。

舒漾只好先回到自己的座位。

徐悅就安耐不住心裏的激動，叽叽喳喳說了很久。

說陸佳宜他們怎麽失落，怎麽樣在後臺鬧，卻被工作人員趕了出來，說靳池是怎樣在後臺說服工作人員的，又是怎樣在那麽短的時間內找到技術人員更新的。

舒漾聽得有些恍惚。

不止徐悅說了什麽，就連後面的人比了什麽，比的怎麽樣，也一點兒也進不了她的耳中。

腦海中全部都是靳池在臺上的發言。

他提到的公平，他提到的選拔機制，他提到的幸運……

直到舞臺上男人短暫的回眸的那一瞬間浮現在眼前，才打斷了她的思緒。

舒漾發現自己總結提煉的能力在這一刻達到了巅峰。

他說遇到自己，是幸運。

是單單指和自己搭檔嗎？

還是有別的什麽……

心煩意亂間，舒漾借口出去上廁所，出去透了口氣。

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空氣中滿是冬日的凜冽。

她找了個臺階坐下，盯着遠處的燈火發呆。

“怎麽？坐在這兒，是嫌自己穿的太厚了？”

聽到來人的聲音，舒漾下意識地慌了一瞬，連忙站起了身。

他站在臺階下，個子卻依然很高。

路燈下，小小的飛蟲盤旋。

撞上那雙過分冷清的眼，剛剛心裏那點胡思亂想好像全部散盡了。

明明那麽多想說的話，此刻說出口的，卻是一句和剛剛那些想法全然不沾邊的。

“……我剛剛在接受老師提問時，似乎把兩個概念混淆了。”她咽了咽有些幹澀的唇，小聲道，“可能會影響我們最後的成績……”

耳邊傳來一聲很低的笑，帶着點很輕蔑的意味。

“在風冷中思考了這麽久，就想起這麽一件事？”

舒漾擡了下頭，想反駁，卻不知道反駁什麽好。

其實她們在比賽中的積分就已經超了其他人不知道多少了，她這點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沉默半晌後，舒漾還是忍不住問：“你真的要求改變題庫？”

靳池沒擡眼，只是淡淡道：“不符合你心中對我的預設？”

“覺得一個商人不該給大家講這種公平的大道理？”

“沒有……”舒漾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麽說，低下頭，小聲反駁。

“你從來不是只看利益的人。”

“那你覺得我看的是什麽？”淺淡的笑意，不知道是問詢，還是調侃。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複。

靳池嘴唇蠕動，剛準備說話。

遠處，不知道誰喊了一句“下雪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擡頭的瞬間，真的看到夜空中飛舞着的細密雪花。

“真的下雪了！”少女的注意力徹底被吸引。

晶瑩的雪花映在她的眼眸中，像是碎鑽一般，明亮又美好。

她溫吞地往前走了一步，本來想去接雪花，卻忘記了自己穿的是高跟鞋。

若不是被身邊的力量一帶，差點就從臺階上摔了下去。

雙臂被對方緊緊地箍住，就在她掙紮着準備站穩的一剎那，額頭忽然一陣冰涼觸感。

心跳驟停。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現在觸碰到她額頭的，是男人冷清而單薄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