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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06

郎将用兩塊金錠敲開了小倌館的門。

他出手闊綽,且他與岑嬰瞧着就是個非富即貴的公子,于是哪怕是歇業的時段,老鸨還是很熱情地拉了一批小倌供岑嬰挑選。

郎将在旁戰戰兢兢地陪同。

岑嬰粗略地在那些小倌的臉上掃了一遍,猛地後退一步,很嫌棄的模樣,問老鸨:“可有溫潤如玉的類型?”

老鸨醒悟,拍了拍手:“謝相那般的郎君是吧?有!自然有。”

她揮着手帕,又叫上一批新的。

岑嬰警醒,皺起眉頭:“什麽叫謝相那般的郎君?”

老鸨捂着嘴笑:“言念君子,溫其如玉,謝相玉樹臨風,不知是多少長安小娘子的中意情郎,可惜謝相不懂風月,小娘子便只好來南曲解一解相思,我們開小倌館的自然要為小娘子們分憂。”

她見岑嬰的臉瞬間就黑成鍋底,還不知死活地湊過身去,壓低聲了道:“當然也有如郎君這般的小公子上門。”

岑嬰厭惡地躲開她靠過來的身子。

這種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原來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安城裏竟藏着這般多膽敢光明正大的觊觎他的謝相。

而他竟然還一直不知情。

岑嬰感到了偌大的冒犯與不快。

他沉着臉看那排在眼前的三位着白衣,束玉冠,用大量的脂粉勾畫出謝歸晏那般積玉成山的姣姣風姿。

他冷笑:“就是這樣的貨色在模仿謝相?簡直比東施效颦還要可笑萬倍。”

他甩袖離去。

郎将忙快步跟上。

岑嬰臉色很難堪:“他們怎麽敢打着敏行的旗號做這種生意?他們連敏行的一根腳趾都比不上。”

“長安竟然還有這般荒唐的地方,等會兒你便親自帶了人,把這圍了,将那些老鸨小倌都投了大獄,朕倒要看看往後還有誰敢做這種生意。”

郎将見帝王發怒,忙連聲應諾。

*

近日,長安城裏出了件大新聞。

首先是金吾衛郎将帶人把南曲的幾家小倌館圍了,把裏面的人都投了大獄,刑部尚書接到旨意,要求将他們從重懲處。

因這旨意沒頭沒尾,還引起了朝臣好一陣的議論。

緊接着,岑嬰又頒下一道旨意,禁止官員出入平康三曲狎妓宴飲。

這倒是在朝廷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畢竟這些官員們下衙後,休沐時就好去平康見一見紅顏知己,放松一番,岑嬰這一道旨意算是斬斷了他們大半的快樂。

他們激烈地表達了不滿,但岑嬰不以為意,只命顧嶼照帶人在平康坊幾個出入口守株待兔,逮那些膽敢陽奉陰違的官員,但凡被顧嶼照抓到,就是罰俸革職杖刑一條龍,很嚴厲。

被弄得叫苦不疊的官員只好來找謝歸晏求情,請她去勸勸岑嬰,他也不能只讓馬兒跑不讓馬吃草吧。

謝歸晏被堵得沒辦法,便只好往東朝堂遞了個折子。

岑嬰召見了她。

謝歸晏步入東朝堂的時候,就見岑嬰坐在朝椅上,手裏撥弄着佛串,那十八粒的佛籽被他撥得嘩嘩作響,可見就連佛祖都沒有辦法平複他此時的情緒。

謝歸晏對他的不寧心神感到詫異,便将正事擱置在旁,先關心起岑嬰的身體裏:“近日天氣逐漸轉熱,陛下若是心煩氣躁,可以讓膳房煮一壺茯茶,那茶最清涼降火。”

但岑嬰不理會她的關切,甚至還覺得這是個譏諷。

他擡着眼皮,涼涼地看着謝歸晏:“因朕禁官員狎妓的旨意,朝堂上沸沸揚揚,不肯安生。怎麽,就連謝相也站在他們那邊,不贊同朕的旨意嗎?”

謝歸晏詫異:“微臣怎會反對?”

岑嬰道:“平康南曲佳釀醇香,佳人美豔,謝相便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自朕命顧嶼照守着平康坊,謝相已經有好些時日見不到紅顏知己了吧,讓美嬌娘獨守空房,可有不舍?”

他說了一疊話,把謝歸晏聽得格外迷糊:“陛下可是誤會了什麽,微臣在平康坊沒有什麽紅顏知己。”

岑嬰陰陽怪氣:“原來都是露水姻緣,謝相當真灑脫。”

謝歸晏哭笑不得:“微臣不知陛下聽了怎樣的流言蜚語,才以為微臣在南曲左擁右抱。自陛下登基後,微臣已經不去平康裏了。”

岑嬰的面色仍舊是冷沉的。

才半年不去算得了什麽,只是這半年不去,又不代表從前不去。

何況就連謝歸晏自己都說了,這半年他忙得連喝酒的時間都沒有,焉知他這半年不去,究竟是不想去還是沒時間去。

岑嬰只要想到謝歸晏會在那些花娘面前,吃酒享樂,挑逗調情,流露出不一樣的浪蕩縱情的一面。他不僅有種濃烈的背叛感,還覺得胸膛裏鼓掌着一包酸水。

不能碰,不能想。

否則就是成宿得睡不着,只覺自己透不過氣,下一刻就要被這酸水悶死。

岑嬰這時光腦子轉到這兒,還沒有來得及深入,指尖便不由地被刺激得發力,将手中撥弄的佛串扯斷,由住持親自挑揀,并在佛前開光的佛籽滴溜溜地滿地亂跳亂滾。

明洪聽到動靜,正要帶小內監進來收拾,被岑嬰擺手拒絕了。

他雙眸銳利地盯着謝歸晏:“從前去沒去過?”

“去過。”

謝歸晏沉穩地道:“官場交際,這是難免的,微臣初來長安,需要盡快站穩腳跟,最好的法子就是去平康坊喝酒寫詩。”

岑嬰嘴角勾着嘲諷的笑:“怪不得謝相在平康坊聲名遠揚。”

謝歸晏道:“微臣去平康坊只是為了結交同僚,從未狎妓。”

岑嬰抿着唇:“從未?”

謝歸晏重複:“從未。”

岑嬰道:“你知道只要你說了朕就會相信你,所以莫要騙朕。”

謝歸晏聞言一笑,微微點頭:“微臣不敢欺騙陛下。”

積壓在岑嬰心頭數日的郁色因這話一掃而空,他松了身,往椅背處靠去,重新換上了往日那懶散的模樣,而不再把謝歸晏當作一個需要鬥争和怨恨的對象。

他道:“那今日你是為什麽事而來?”

謝歸晏道:“也沒什麽事,只是來陛下這兒躲躲清靜,為了平康坊的禁令,那幫大臣連着堵了微臣兩日了,微臣實在被纏得沒有辦法。”

岑嬰挑眉:“敏行不反對朕?”

謝歸晏很理所當然:“反對什麽?平康坊的風流全是靠銀子砸出來,為博花娘一笑,他們動辄就要豪擲千金,若遇上同行人攀比,花銷更要翻上幾倍。官員俸祿有限,這些金銀說到底,還是取自民脂民膏。”

“何況,平康坊的花娘風光的确實風光,可再風光也只是幾年而已,那些掩藏在裙擺下的苦難,外人自來不屑一顧,微臣卻覺得她們可憐。”

她說着,擡手行禮:“若陛下不介意,微臣想與陛下讨點筆墨,寫篇《平康賦》告知天下,也讓世人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謝歸晏俯身一拜,清雅落拓。

岑嬰手指抵着唇,凝視許久,方道:“他們都說謝相悲天憫人,有顆菩薩心腸,朕今日才知果真如此。”

所以說那些小倌館裏的濁物怎配與他的謝相比肩?分明是泥與雲。

岑嬰道:“敏行請用。”

謝歸晏道了謝,從容入座,用鎮紙鋪平玉扣紙,提筆落字。

岑嬰便支着下頤,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看暖陽落在他的側臉上,将那玉一樣的肌膚照得琉璃剔透。

很奇怪。

小倌館裏那麽多的男子,明明都是很受追捧的男妓,姿色也算上乘,可岑嬰看去,仍舊不能發現他們的好看,只覺惡心。

但他望着謝歸晏時就不是這樣的。

謝歸晏無論做什麽,總能令他心曠神怡的同時,還會讓他微微發出疑惑,謝歸晏究竟是怎麽生得這般好看的?

當這個念頭再次要命地鑽入岑嬰的意識裏時,他悚然而驚。

他怎麽會屢次三番地覺得謝歸晏好看?

最開始岑嬰以為他可能有龍陽之好,可與顧嶼照喝了一次酒,他就知道不是。

于是他放心大膽地去謝府見了謝歸晏證明自己,最後卻落了個倉皇而逃的下場。

岑嬰便以為是顧嶼照太過粗犷,非他喜歡的模樣,于是又去平康坊找了纖弱潔白的美少年,結果也只是看了眼,就覺得惡心。

如此三番,岑嬰已經很明确地知道他并非斷袖了。

可為什麽他仍舊會覺得謝歸晏好看?

而且是獨獨地覺得謝歸晏好看?

明明謝歸晏也是男子啊。

岑嬰面露不解。

謝歸晏挽着袖子寫字,縱然她心态再好,但也扛不住被岑嬰這樣一眼不錯地盯着。

她停筆,道:“陛下,可是微臣有何不妥,你已經看了微臣許久了,再看下去,微臣字也要寫不出了。”

岑嬰被她捉了個正着,微有些不好意思:“朕只是在想……依着敏行的容止,出入平康坊多次,竟然沒有一個看中的花娘麽?敏行……喜歡怎樣的人?”

謝歸晏聞言一愣,含糊道:“微臣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岑嬰看上去很漫不經心,似乎只是随口發問:“是嗎?敏行今年二十五了吧?至今未婚,屋裏也沒個伺候人的,朕還以為你有龍陽之好。

謝歸晏覺得岑嬰天馬行空的想法有些好笑:“陛下說笑了,這絕無可能。”

她這斬釘截鐵的語氣,讓岑嬰的心空了一下:“敏行回答得這般幹脆,就不再思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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