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破冰

第05章 破冰

“寶子們下午好呀，猜猜我在哪兒？”

視頻裏，林語陌眼眸明亮，臉上洋溢熱切笑容，對着手機鏡頭招手。

“在我身後呢……”林語陌側過身，他身後一輛貨車上關着幾十只不同品種的貓狗，“這裏是流浪動物救助基地。車上是今天剛救回來的小流浪，可以看到愛心志願者正在将小流浪們搬到園區裏。”

嘈雜的犬吠中，鏡頭對準林語陌腳下十袋寵物糧，一分鐘後鏡頭慢慢拉回。

林語陌聲音清脆真誠:“貓糧狗糧我各準備了五袋捐助給基地，因為很喜歡小動物，也想為它們獻點心意。”

林語陌今天也是精心打扮過，戴了美瞳，點了淚痣，穿着淺粉色寬松毛衣白色休閑褲，幹幹淨淨仿佛碰不得一點髒。

“素材夠了沒啊？這狗身上臭烘烘的到處飛毛，要不是最近公益視頻是流量密碼，我才不來。”

聽到動靜，林語陌保存剛錄的內容，擡眼瞧見了孟白夏。

孟白夏一身志願者服裝，蹲在地上給一只阿拉斯加梳毛，真善美裝得像模像樣。

小助理對他比“OK”手勢，他立刻站起擦手，人畜無害的清純臉上滿是嫌棄。

小助理說:“咱們就應該帶點狗糧拍幾段視頻，親力親為做志願者多麻煩。”

“你懂什麽，光拍視頻多假啊，”孟白夏瞄一眼林語陌，指桑罵槐，“我可不想被扣上僞善的帽子。”

林語陌哪能聽不出對方罵他，手機攝像早就悄悄對準了孟白夏。

二人在公司結怨太久，起因是孟白夏偷了林語陌的視頻創意。

那時二人屬于同量級小網紅，林語陌還有膽子和他吵和他争，自從孟白夏傍上公司高管成為百萬級網紅後，林語陌不敢得罪，只能忍氣吞聲暗戳戳到匿名群裏罵他。

孟白夏喝着水踢了一腳朝他撲來的泰迪:“現在粉絲的錢真難賺，還要直播讨好他們，真煩！”

助理趕忙提醒:“小祖宗你說話小點聲，人多眼雜的！”

“不會怎樣吧，”孟白夏注意到了神情鬼鬼祟祟的林語陌，急忙叫住他，“把你手機給我看看，你是不是拍我了？”

林語陌藏起手機，一臉單純:“沒有啊。”

“沒有你心虛什麽？藏什麽手機？”

孟白夏擔心林語陌錄下他剛才說的話發到網上，急得去搶林語陌手機，搶不到後，立刻搬來救兵:“哥，你看他，偷拍我。”

“林語陌，手機拿來。”中年男人板着臉，給孟白夏撐腰。

“我真沒拍。”

林語陌緊張地咬住下唇，沒想到孟白夏的金主林主管會出現在這裏。

可還要在對方手下混飯吃，林語陌一手背後拳頭捏緊，一手把手機遞過去，強行扯出一抹笑:“林主管，我确實沒拍他，不信的話你們查。”

不遠處的服務站內，傅明煦麻利地将注射器針頭紮進一只邊牧的皮膚，疫苗緩緩推入。

他蹲在地上沒有一絲富二代架子，昂貴的衣褲上沾滿狗毛灰塵。

管理員掃一眼門外，眉頭緊皺:“傅總，要我說就不該讓這些擺拍的網紅進來，吵吵鬧鬧的沒一個真心實意的，蹭流量博眼球，穿得粉粉白白哪裏像幫忙的？”

傅明煦頭也不擡，拔出針管，輕輕撫摸邊牧毛發:“換個角度想，基地收獲了流量，他們拍的公益視頻被更多人看到，從而關注流浪動物困境，不是壞事。”

他站起身，拍打兩下衣服往外走，視線随意一掠瞧到基地內格格不入的幾人。

剛才管理員抱怨“穿得粉粉白白不像來幹活的”那位，顯然就是林語陌了。

林語陌脊背繃直，藏在身後的手緊緊扯着衣角，似是在極力隐忍。

傅明煦聽到林語陌說:“可以了吧？手機還我。”

“我還沒找到視頻，怎麽還你？”

孟白夏沒找到視頻，悄悄松口氣。手指依舊在屏幕上滑動，貪婪的窺視欲作祟，想知道林語陌相冊裏都有什麽。

翻到林語陌沒p的原圖時還會與林主管互換一個嘲笑的眼神。

林語陌氣得渾身發抖，手機掌握在讨厭人手裏，就如同被扒光站在陽光下一般，隐私暴露一覽無餘。

相冊裏不只有自拍，更有他玩小玩具的視頻。

一旦伸手去搶，林主管便向他投去威脅的眼神。

林語陌胸腔裏氣血翻湧，心裏大罵這對狗逼！賤人！

關鍵時刻，一個平緩溫潤的嗓音響起:“語陌，發生什麽事了？”

在嘈雜繁亂的基地，他的聲音自帶一股特殊的沉靜，仿佛春風拂面不會令人感到不适。

林語陌轉過頭，傅明煦對上他驚訝的眼，略微上挑的柳葉眸子暗藏憤怒與屈辱，唇瓣緊抿成一條縫隙，明顯被人欺負了憋着氣不敢發作。

孟白夏停下手上動作，擡頭打量林語陌身邊的青年。

青年個頭很高，黑色沖鋒衣淺灰色牛仔褲運動鞋，像是在校大學生的打扮。

看人先看衣，這套衣服看着簡單普通卻都是高奢大牌，随便一件都要五位數。

再一看對方的長相，皮膚白皙五官深邃，是一張極為優越高級的臉。

孟白夏心跳不由加快:“你是？”

“我是基地的負責人，我姓傅，是語陌的朋友，”傅明煦目光落向孟白夏攥着的手機上，視線停留三秒，轉而漫不經心望向林主管，微笑開口，“你好，我們上次游輪上見過。”

林主管頓時認出了傅明煦，這可是在國外生意做得極大，在國內也和多家豪門沾親帶故的傅小公子。

林主管急忙去握傅明煦的手，板着的死臉也眉開眼笑了:“哎呀，傅總，我才知道你是這兒的負責人，要不說是後生可畏呢。”

他說着對孟白夏使了一個眼色。

孟白夏不情不願地把手機交出來，真沒看出來，林語陌還認識這種有錢帥哥呢？

可惜了，還沒翻到林語陌勁爆的照片。

林語陌迅速拿回手機，查看孟白夏看到哪兒了，頓時冷汗濕了後背。

但凡孟白夏再翻兩張，之後就是他的私密小視頻了！

傅明煦目的達成，和林主管寒暄兩句準備離開，林語陌突然拉住他的手，對方的手如同被冷水浸泡過，冰涼帶着濕意。

林語陌言笑晏晏地仰起頭，軟聲軟語:“明煦，我們走吧。”

他說着偷瞟向孟白夏，得意的眉毛上揚，又不是剛才那副耷拉肩膀賠笑臉，忍氣吞聲的樣子了。

傅明煦好心替他解圍，他卻拉着自己做出迷惑外人誤以為他們關系的行徑。

這時候把手抽出，林語陌面子上也不好看。

他心中嘆息一聲，不動聲色牽住林語陌往回走。

基地工作人員頻頻看向他們，剛才抱怨林語陌來這擺拍蹭流量的管理員一臉懵。

一向潔身自好的傅總怎麽會和一個膚淺庸俗的小網紅這麽親密？

走過一段路後，傅明煦撥開林語陌的手。

林語陌往後瞄了眼，确定孟白夏看不到自己了，立刻掏出手機打開加密相冊，偷錄孟白夏的視頻保存在裏。

“傅明煦，謝啦，我沒想到你會幫我解圍。”林語陌笑起來時兩頰酒窩更深了。

“因為你是溫水朋友。”傅明煦答。

林語陌聳聳肩，低頭擺弄手機:“嗯，我知道啊，因為溫水你才幫我。”

叫他“語陌”，稱他們是朋友，都是因為溫水。

他知道的。

林語陌垂下眼眸不說話，手機裏傳出孟白夏的聲音。

傅明煦為林語陌解圍時，多少了解到一點原因，見林語陌委屈得不行以為對方誣陷他，現在看來林語陌受害人的形象大概是裝出來的。

溫水對他說，林語陌膽小怕事總被人欺負，可此刻偷拍別人視頻，神情愉悅仿佛小人得志的林語陌，怎麽也看不出他膽小怕事。

傅明煦認為林語陌這個性格早晚會出大事。他不愛說教人，人教人記不住，事教人一次就夠。

但願林語陌惹禍上身時別牽連到溫水。

林語陌把視頻拷貝存好，發現傅明煦已經走遠。

孟白夏的視頻他沒想現在曝光，他沒有靠山沒有地位不能惹事，也怕事，只能忍氣吞聲。

不會有人願意忍氣吞聲一輩子，他不甘心，他要是有傅明煦、莊昕陽一樣的家世，身邊也都會是好人。

等哪天孟白夏惹急他了，他也攢夠去米蘭的錢了，就把視頻曝光讓對方身敗名裂！

*

離開基地前，林語陌撞見孟白夏吃着鹵味并且偷偷把雞骨頭扔給籠子裏的布偶貓。

基地工作人員忙着手裏的活，沒發現孟白夏的行為。

林語陌不想再和他起沖突，走了兩步，林語陌閉上眼深吸口氣。

不行！忍不了了！

他大步返回提醒孟白夏:“貓不能吃骨頭的，容易劃傷腸道造成大出血。”

“不是，我喂貓還礙着你了？貓就不是吃骨頭的嗎？你今天非給我找事是吧？”

孟白夏變本加厲，一股腦把鹵味扔進貓籠子。

林語陌:“你……”這個傻逼！

布偶貓搶起一塊雞脖子囫囵吞棗，孟白夏說:“你看它多愛吃。”

林語陌想，換成李溫水早就一個巴掌把孟白夏抽一邊去了。

“哎，它怎麽這樣了？辣到了？”孟白夏疑惑。

布偶貓弓起身體，用力咳嗽，口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淌。

林語陌一把推開擋路的孟白夏，打開籠子抱出布偶貓平放在地上，掰開貓嘴檢查口腔，手指探進去壓舌頭。

“不是你也太大驚小怪了！”孟白夏在一旁喋喋不休。

二人舉動引起工作人員的注意:“怎麽回事？”

“貓噎住了。”林語陌邊說邊拍打貓背，看貓沒反應又把貓後腿提起。

傅明煦聞聲趕來。

林語陌跪在地上，布偶貓身體倒立，他一下一下按壓貓的胸口，半塊雞脖從貓口中吐出。

已經憋到舌頭發紫的布偶貓終于呼出一口長長的氣。

在場人員都松了口氣。

林語陌撓撓貓咪下巴，工作人員嚴厲呵斥:“誰啊這麽沒常識，怎麽能喂貓雞骨頭呢？”

孟白夏自知理虧不吭聲，林主管摟住他往外走，安撫道:“乖寶沒事吧？是不是吓到了？貓命才幾個錢，你也是好心。”

林語陌直朝他倆翻白眼。

孟白夏幹什麽了？他能有個屁事？是貓有事才對吧！

怎麽沒人問問他有事沒事啊？

一對癫公！

罵歸罵，林語陌還是有一點羨慕孟白夏犯了錯也能被包容安慰。

而他從小到大犯了錯，只能換來父母劈頭蓋臉的謾罵苛責。

戀愛後他和那些有錢男人地位不平等，更沒有犯錯資格，天天溫聲細語伺候對方，做着嫁入豪門的美夢，只是次次大夢一場空。

他怎麽就這麽倒黴！

老天爺就不能賜給他一個好男人嗎！

“林語陌，你沒事吧？”

林語陌回過神，傅明煦站在他面前。

“啊，”林語陌擺擺手，“沒事啊，那個，我救了你們基地的貓，會有感謝費嗎？”

傅明煦捉住林語陌的手，眉頭微皺:“你流血了。”

林語陌這才發現自己手腕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貓撓了，裂開一條不深不淺的口子，血不停往外流。

“媽呀！我這、這、不會留疤吧！你們基地給我出醫藥費嗎？要是留疤，醫美費給報嗎？”

傅明煦不知道林語陌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麽，無奈回應:“你應該關心傷口會不會感染。”

“不會感染吧？我以前被撓過比這個口子還長的，沒去醫院也沒什麽事。就是我是疤痕體質，留下疤痕該不好看了。”

傅明煦一言不發，牽着林語陌大步往辦公室走。

林語陌垂眸，注意力放在傅明煦手上，傅明煦手很好看，修長纖細掌心溫暖。

流血了他不急，而是想，自己的血流到傅明煦手上了。

傅明煦膽子真大，就不怕他有病嗎？

林語陌被帶到沙發上。

傅明煦找出藥箱，托起林語陌受傷的手臂，在他面前蹲下。

蘸取碘伏的藥棉塗在血淋淋的傷口處，傅明煦動作極輕，神情專注，似是擔憂弄疼林語陌。

林語陌不由指尖一顫。

藥液的涼，手臂的疼，以及傅明煦溫柔的目光，所有感覺彙聚一處通過傷口傳遞進心髒。

林語陌眼中，世界仿佛安靜了。

一切變得緩慢，窗子開着，風徐徐來，心跳快了一拍。

他睜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泛着水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傅明煦。

“很疼嗎？”傅明煦擡起頭，手上力度更輕，“我先給你簡單處理一下傷口，再去醫院。”

其實不疼的。

只是有點涼。

“嗯，疼。”林語陌撒謊了。

從來沒有人這樣溫柔對待過他，他不知道原來被人溫柔對待是這樣的感覺，心口脹脹麻麻，鼻子發酸，好像要喘不過氣。

他低着頭，視線徹底離不開傅明煦，心猿意馬胡思亂想。

傅明煦的眼睛是淡藍色的，像極了春季綻放的藍星花。

林語陌貪婪地希望這一刻長一些，再長一些。

“那我輕一點。”

傅明煦溫暖的指腹按在林語陌手腕內側。

林語陌肌膚極為敏感，在陽光下呈現出近乎透明的瑩白，連柔嫩的血管也清晰可見。每當藥棉擦過傷口，傅明煦指尖摩挲過他的手腕，林語陌睫毛一顫一顫。

時間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停留，紗布纏住傷口，傅明煦再擡眼，瞥見林語陌緋紅的雙眸。

像極了哭過。

“這麽疼嗎？”傅明煦輕聲問。

“嗯，”林語陌別開頭，情場老手的他結結巴巴地說，“還、還行啊，我眼睛紅是因為我戴了紅色美瞳。”

林語陌望向窗外:“你呢？你眼睛的顏色，你是混血嗎？”

傅明煦只當林語陌疼哭了不好意思承認:“算是，我外祖父是意大利人。”

“哦，意大利好啊，意大利……”林語陌腦袋發昏，強行接話，“我在電視上看到過，不過沒去過。”

*

林語陌傷口太長，縫了兩針，又打了破傷風和狂犬疫苗，手被繃帶纏得如同僵硬的木乃伊。

傅明煦親自開車把林語陌送到他家小區，還主動幫他拎包。

對方越是體貼，林語陌心裏越不是滋味，如同肆意生長的藤蔓瘋狂亂爬，裹挾他的心髒。

林語陌納悶了，自己什麽樣的男人沒見過？

什麽男人沒睡過？怎麽像情窦初開的小男孩似的？

二人在樓下駐足，林語陌有一下沒一下地踢着石頭。

“今天麻煩你了，”林語陌接過包，“我給基地帶了十袋糧，放在門口了。”

“已經讓人收到倉庫了，你買的都是營養配比很好的糧。今天貓噎住時你急救方式也很規範，你養貓嗎？”

“養過。”林語陌笑了笑。

他想，也許傅明煦心裏認定他拍小流浪蹭流量，但蹭流量是真，捐贈的心也是真的。

林語陌不擅長解釋，人與人之間沒有感同身受，他不認為他的解釋能夠得到誰的認同。

想要曲解他的人，他百口莫辯。

傅明煦點點頭，離開。

林語陌盯着他的背影，沖鋒衣牛仔褲，個子高腿長，意氣風發的男大，穿衣風格總算符合小年輕了。

可一開口說話，怎麽就一板一眼的。

“傅明煦。”林語陌叫住了他。

傅明煦轉身，林語陌已經走到他身邊，微信二維碼塞到他眼前，“加個微信呗。”

怕傅明煦不加，他又趕緊補一句:“我知道你喜歡溫水，你加我，我也能告訴告訴你溫水喜歡吃什麽，玩什麽，方便你投其所好嘛。”

傅明煦眼中不着痕跡閃過一絲詫異，随即交換了聯系方式。

傍晚紅雲舒卷，晚霞滿天。

暖光灑下，兩個人身上粘着貓狗毛發，貓狗爪印。

林語陌已經無心自己的衣服髒不髒了，他清晰聞到傅明煦身上淡淡的香。

氣味是有記憶的，無論多久之後，林語陌聞到傅明煦身上的氣息，總能想到這天傍晚。

溫暖的風在他身上流淌，寧靜和煦是傅明煦帶給他獨一無二的感受。

*

淩亂昏暗的客廳裏，林語陌翹着受傷的手，躺在沙發上翻看傅明煦朋友圈。

傅明煦頭像是日出金山的風景照，網名叫FMX。

自己名字拼音大寫字母。

挺符合他的人設。

點開他的朋友圈，最近一條動态是一張照片。

在滑雪場的照片。

照片裏傅明煦摟着李溫水肩膀，兩個人穿着滑雪服，戴着護目鏡。

林語陌知道李溫水滑雪，李溫水心心念念滑雪很久了，只是不知道李溫水和傅明煦去的。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一個被排擠在外的第三人。

不平衡感排山倒海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