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很帥(二合一)

很帥(二合一)

第二十五章

紀明意以為他是在替曹道梁抱不平, 倒沒有見怪他的語氣,只是解釋道:“喜歡二字,說來容易, 可消散時也是最沒道理。”

“愛到上頭的時候,你侬我侬羨煞情多。”紀明意做無奈攤手狀,“等不愛了,聞君有兩意, 特來相決絕。”

“這樣的例子還少嗎?”

“管道升、卓文君, 二人都是青史留名的才女。”陸承雲淡風輕地道出她念的兩首詩的作者名諱, 冷哼着說,“她們的丈夫也都是大文學家。按照你的說法, 你應該對讀書人的愛,不屑一顧才對。”

他不無惡意地翹着唇角, 似笑非笑:“你這明明是在暗諷我爹。”

“什麽暗諷?”紀明意駁斥道, “你不要随便曲解延伸我的意思好不好。”

“那就好好說, 憑什麽少年人的愛無法長久?”陸承的雙目清亮,頗為執拗地看着她,大有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意思。

紀明意不料他如此倔,只好勉為其難地解釋道:“你想想。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長安花。少年人正春風得意的時候, 不就容易被繁花似錦迷了眼睛麽。而且十五六歲,又最無定性,對自己的未來連個初步設想都沒有。”

“妄言稱愛, 又有幾分真心?”女孩兒的語氣淡漠。

“十五六歲沒有真心, ”陸承神色一冷, 俊美的臉上顯出不快的顏色,他反唇相譏道, “三十來歲就有真心了?”

紀明意觑他眼,嚴重懷疑他話裏有話。

“小小年紀,書讀的不多,虛頭巴腦的假道理塞了一籮筐。”陸承的眉頭深深擰了起來,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麽大反應,甚至憑借着本能在辯駁反對。他只是執拗地不要讓紀明意以為少年人沒有真心。

陸承認真地看着紀明意的雙眼,聲線冷靜又倨傲:“真心只關乎個人,跟年齡大小有何幹。”

紀明意與他對視,突然好像明白了些什麽,她高高揚眉,豁然開朗地笑了笑,輕聲細語說:“九郎怎麽這樣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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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猜猜。”

女孩兒的語氣,曼妙中猶帶着幾分打趣,她說:“不會是有心上人了吧?”

紀明意的目光清淩淩的,她今日的妝容淺淡,顯得皮膚幹淨剔透。在日光下甚至連一顆毛孔都看不見,就像飽受陽光滋養,而從未淋過雨的一朵嬌花。

某一瞬間,陸承的心髒處傳來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那是泉水流淌過心間,再蔓延至四肢百骸的不可抗拒的心動。

他的側臉淪陷在陰影裏,整個人冷硬又緊繃,聲音不由狠上了幾分:“沒有。”

“沒有就沒有,”紀明意的鳳目微揚,她輕聲嘟囔道,“這樣惡狠狠做什麽。”

見陸承緊緊抿着唇并不看自己,她便也板起臉,氣鼓鼓地說:“事情都辦完了,還不走嗎?”

說罷,也不等陸承,徑自出了雲客來的大門。

陸承落後她幾步走出來。

回府的路上,馬車上的氛圍明顯沉寂了不少,再不複出門時候的輕快活潑。陸承垂目,眉頭緊鎖,紀明意也全程在不假思索的樣子。

直到要下馬車時,陸承才冷不丁開口。

他說:“過幾天端午,城裏會舉辦射柳之戲,你來不來觀看?”

紀明意問:“你要參加?”

陸承驕矜地“嗯”一聲。

紀明意瞧他這幅樣子,心下就沒好氣,所以不怎麽友好地說:“你這傷腿,端午之前能完全好嗎?”

“可別胡亂逞能。”

女孩兒随口的幾句意氣之言倒起了比任何良藥都管用的效果,陸承的眼眸又黑又沉,面有愠色地道:“你放心。”

“我不僅能好,保準還要拿第一回來。”少年生得唇紅齒白,他對着她放肆不恭的笑,盡顯意氣飛揚的兒郎本色。

紀明意去年因為要議親了,所以沒有出門去觀看過射柳,也不曉得少年如何厲害。聽到陸承這樣講,她便禮貌客氣地拍了拍他的肩頭,敷衍說:“好,那你加油!”

可別不小心又把自己摔傷了。

後半句話沒有說出口,紀明意已經轉頭進了陸府的大門。

陸承還是破天荒頭一次這樣被人小瞧,他怒極反笑,俊秀的臉上英氣勃發,用一種危險的語調冷哼道:“等着瞧吧。”

-

回了陸府以後,紀明意便馬不停蹄地先叫了林媽媽來。

一見到林媽媽,她直接開口說:“媽媽,娘不是給了我一間沒開張過的空白鋪面嗎?我想好要拿來做什麽了。”

“開間醫館。”

葛氏贈給紀明意的八間商鋪裏,确實沒有一家是醫館。大多是酒樓或者經營珠寶首飾、綢緞布莊類的門店,還有一家乃是票號錢莊。

相對這些而言,醫館的生意并不掙錢,且西安府裏也有老字號的醫廬,例如常給陸家父子看診的陳菖蒲,就算得上是西安府中的金牌大夫。

自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這看病尤為如此。

人家代代相傳的老手藝,可不是你一個外行人能夠随便超越的。

因此,林媽媽并不贊同紀明意的主意,委婉勸道:“若要開醫館,那麽至少得有一兩個出色的大夫幫襯才行。咱們手上,乃至太太手裏,都不曾有這樣的人才。”

“沒有就去尋,”紀明意不以為意地說,“先貼幾個招聘的告示出去,咱們有銀子,還怕招不到人才嗎?”

雖然是第一次聽到“招聘”這樣的詞語,但林媽媽居然直接心領神會了這個詞的意思。

見小主子的眼睛裏閃爍着堅定的光芒,她便知道紀明意不是在随便說着玩兒的,只好道:“是,我去安排。”

“等一等,媽媽,”紀明意叫住她,又道,“我還有幾個條件,你貼告示的時候,記得要一并寫上。”

“我們着重招的是婦科方面的醫科聖手,若精于此道者乃是女子,優先權可排在男子前面。”紀明意在林媽媽驚詫的眼神中,淡定地補充。

林媽媽道:“您……您這要招的,是女大夫?”

紀明意說:“是的。而且未來,這醫館也主要招待女客。”

“夫人,”林媽媽嘆聲氣,先不客氣地澆上一盆冷水,“恕老身直言,您這館子,只怕難開得起來。”

紀明意何嘗不知道呢?

只是今天在見過馨兒之後,一種意氣與憤慨油然而生——是為馨兒鳴不平,也是為曾經深陷泥潭的自己叫屈。

所以她想要做點兒力所能及的幫助女人的事情,哪怕這力量十分微弱。

在這個年代,女孩子看病尤為困難。不知道多少人淪為生育機器,患有婦科病而不自知。

紀明意在現代社會為了方便就業,讀大學時候選擇的是師範專業,還恰好是外語類。這個專業放到當代社會或許還有些用,可到了古代來,一不能種田發展生産力,二也不能貢獻科技力量。

既然這些都使不上力,那就幹脆借借她這輩子投胎投得好的好處,使個最簡單的技能吧——撒錢。

有錢能使鬼推磨,她就不信花大價錢還辦不下事兒來。

和林媽媽敲定好了醫館的事項之後,紀明意對太平說:“我今天走得匆忙,你幫我跟雲客來那邊打個招呼。天字號的房錢從今天起就不收了,另外再派個得力的人守在天字房門口,曹公子如果來了,進去見人可以,但不能任他把馨兒帶走。”

“他要是使出強硬手段來,也別與他起沖突,盡管先拖着,派人到陸府趕緊通知我就是。”

太平今日與紀明意是一道上雲客來的,她雖然對馨兒那個丫頭也有幾分兔死狐悲的憐憫,但是心裏仍然以主子為先。

太平于是勸道:“這……馨兒到底是曹少爺的丫頭,咱們這樣子扣着人,不占道理啊夫人。”

“什麽扣着人。”紀明意觑她一眼,面不改色地薄斥道,“她一個女兒家,孤身住在酒樓裏,我這是擔憂她的安危。”

“別瞎诽謗你家夫人。”紀明意義正言辭地教訓。

太平“哦”一聲,恍然大悟地點着頭,燦然道:“是,奴婢明白!這就去安排。”

說罷,她便機靈地跑走了。

紀明意注視着她活潑的背影,表情卻不似太平的腳步那般輕快,她用杯蓋推了推茶盞中的浮葉,緩慢而悠長地嘆了口氣。

在雲客來與曹道梁不歡而散之後,紀明意以為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心中其實已然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雖然惦記人家府上的丫頭确實不地道,他也姑且算是個難得的好主子,但是紀明意對大多數男人的真心都很不屑一顧。何況曹道梁才十六歲,尚沒有決定自己未來的權利。若真對馨兒有意,怎麽也得等他再長大點兒。

不想,十分出乎紀明意的意料,曹道梁居然一次都沒有主動來找過她。雲客來的大掌櫃那邊也沒有傳任何不好的消息過來。

直到這一日,端午悄然而至,紀明意和陸纨相攜出門過節,順帶看陸承曾說過的射柳之戲。

大周的民風并不若後世那般保守,西安府毗鄰河套,又曾是多年古都,風氣則更為開放一些。端午佳節,灞河上湧現了許多賽龍舟的隊伍,極為熱鬧。

市集上人頭攢動,也有不少未婚女郎随着家人出行,紀明意在其中并不打眼。

今日出游,她不想引人注目,因此只着了一身低調的雪青色蝴蝶裙,梳着簡單的傾髻,發髻上另插了一支紫玉镂金簪,耳朵上則配着成套的紫玉芙蓉耳铛。

在一衆花紅柳綠的女郎裏頭,她這一身算是尤為素雅的搭配,可還是顯得粉妝玉琢,倏然一下就撞進了陸承的眼底。

陸承一身深色的對襟罩甲,雄姿英發地騎在馬上,他收回不露聲色的目光,牢牢抓住馬缰,随着少年們一起進入了射柳場。

這日的射柳果然如曹道梁所說,舉辦地分外隆重,且由陝西巡撫劉齡之親自主持。

自從懷山之變,朝廷大敗于瓦剌後,景豐帝即位便開始重視武學方面的人才。由蔣國公親自牽頭,京城裏已舉辦過一次武舉人的考試。

陝西按照地理位置來算,幾乎算是地處大周的邊沿地帶。可現如今,陝西的軍隊質量參差不齊,陝西巡撫自然也急着選拔新一代少年中的佼佼者。

只是這考武舉人不像考進士,自從隋炀帝發明科舉,再經過唐朝逐步完善,到了大周時期,科舉考試的制度已初露雛形,且文人讀書學習的法子自古以來就有很多。

與考進士比起來,武學更多的似乎是靠與生俱來的一種天賦。

劉齡之這次便是想要挑選天賦出衆的少年郎。這回射柳,采取的乃是難度更大的遼金時期的方式——先将鴿子裝進小葫蘆中,再将葫蘆高高挂于樹上,馳馬射之。射中葫蘆不能算贏,而是要讓鴿子從葫蘆中飛出,且飛得越高越好。

這種方式既考驗了禦馬功夫,又考驗了射箭技巧。

紀明意來古代以後,還是第一次見識這種大型騎馬射箭比拼現場,且全都由年輕的少年郎們組成。

這是在現代從沒見過的景象,透着原始的粗犷和野性,她難免有些激動。

邊看熱鬧,紀明意邊按耐不住興奮,她的臉蛋紅撲撲地:“這……這也太帥了。”

“又是從哪裏找來這麽多鴿子?”

她身側的陸纨聽到了她的話,雖不明白什麽叫“帥”,但直覺告訴他這是在誇贊面前少年們的話。

陸纨的面色清淡,雙眸不由深了些。

很快輪到了陸承上場。

他排在曹道梁的後面一個。曹道梁方才三箭三中,鴿子飛出的方向也高,且禦馬動作極其利落,引發了全場不小的歡呼聲。

紀明意剛剛還在心裏想,只怕在他後頭出場的人壓力會很大,不料下一個就是陸承。

雖然兩人不久前才拌過嘴,但紀明意并非記仇的性子,何況那日分別前,陸承還誠摯邀請了她來觀看。

紀明意便一邊在心中為他擂鼓吶喊助威,一邊拉了拉陸纨的衣袖說:“郎君,是九郎诶!”

陸纨“嗯”一聲,反應倒不如何強烈。

紀明意繼續問:“九郎能射中嗎?”

陸纨笑笑,不甚在意地說:“想來阿意去年忙着議親,沒來看過。”

紀明意狐疑地瞧了他眼。

卻見下一秒,騎在馬上的陸承,忽然側身一轉,他将弓拉成滿月狀,這幅動作将少年完好的身材顯現出來——肩背寬大、胳膊勁瘦有力、腿也似鶴纖長。

只聽得“咻”一聲,箭矢應弦彈出,他竟舍近求遠,将箭直直地射向了足有百米之外的柳葉上的葫蘆。

葫蘆中頃刻飛竄出一只白鴿,白鴿撲扇着翅膀,猶自驚恐地朝天飛去,不一會兒便隐于天際中。

可見陸承适才搭弓射箭用了多大力氣,又是多好的準頭。

這百步穿楊的神技自然收獲了滿堂喝彩。

就連高坐在正上方的劉齡之也道了聲“好。”

紀明意從前僅在電視或者小說裏才見過百步穿楊之術,不想有朝一日,居然有個人能在她面前親自展現。

她眼中有絲格外雪亮的光閃過,但又随即隐去。

紀明意的視線不由定定地追随着少年的身影,紅着臉嘟囔說:“臭小子,耍什麽帥嘛。”

再一次聽到紀明意提到“帥”這個字眼。

陸纨終于忍不住擡眸,淡淡問:“‘帥’做何解?”

“呃……”紀明意想了想,艱難地措辭解釋說,“就是……嗯,很漂亮,很優雅,很潇灑的意思。”

陸纨沉默下來。

須臾,他神色正經,不鹹不淡地問:“所以,在阿意心中,九郎算作很帥?”

紀明意是個觸類旁通,頗為機敏的性子,聽到陸纨這樣問,她眨了眨眼,笑說:“此時此刻,九郎當然是算作帥的啦。”

“不過其餘時候,還是其父要更帥一些。”她雙目明亮,乖順地又補充一句。

陸纨笑着搖頭,神情分明還正經,語氣卻也感染上了一絲輕快,他笑斥說:“滑頭。”

自從那日在書房被陸承撞見兩人的暧昧後,他們便幾乎沒怎麽在白日裏獨處過。再次見面,陸纨随即恢複成了如古君子般,溫潤古樸的模樣。

仿佛那天他的情動都只是她的一時錯覺。

難得又見到他這副與平時不同的樣子,紀明意不由多看了兩眼。

誰想,陸承在此時射出了第二箭,又是一手百步穿楊的絕技。這兩手功夫引起場外的叫好聲一片,也使紀明意将目光重新投回場上。

只見陸承手握玉弓,卻不急着射出第三箭來。

他的目光在場外的人頭中逡巡了一圈,仿佛在尋找誰,目光倏然停頓住,陸承勾起唇角,懶散地一笑。

他兩只手都松開馬缰,在馬上往後傾身,是一個極漂亮的半下腰的姿勢。陸承用力将弓拉滿,借着下腰的回轉之勢,他終于“咻”地一手松開了弓箭。

箭矢穿過柳葉上的葫蘆,驚起一只鴿子,可箭卻沒有就此停下,而是繼續朝前飛去,又穿過了第二個葫蘆,直到第二只鴿子也從葫蘆中飛出來,箭才止住了勢頭。

前後兩只鴿子都拼了命地展翅往天上飛,甚至第二只鴿子飛起的高度還逐漸超越了第一只。

這最後一箭達成了非常完美的一箭雙雕!

場外登時響起一陣排山倒海的歡呼,氣氛一時達到了今日射柳戲的最高潮。

若是在現代社會,紀明意估計耳邊還能聽到小姑娘們此起彼伏的花癡的“哇”,只可惜現如今只有雷鳴的掌聲。

劉齡之不禁也激動地站起身,他問身邊的下屬官員:“這少年是誰,叫什麽名字?”

劉齡之是去年年底才來陝西走馬上任,有此一問倒也正常。他身邊的西安府知府王惠山卻是在西安留任了幾年,對陸家和陸承都了如指掌。

王惠山答道:“大人,這位是陸家的九郎,陸沛霖的公子。”

“陸家,陸沛霖。”劉齡之的興奮之情頓時涼了半截,他沉吟說,“本官約莫記得,陸沛霖中過光熙七年的解元。”

“大人說得不錯,”王惠山笑說,“陸沛霖是銀川先生的學生,因故耽誤了兩屆考期,聽說已經在籌備明年的春闱考試。”

銀川先生,陸家、陸解元……

這一個個詞彙砸到劉齡之腦袋上,他斂住笑意,神情不由嚴肅起來。

劉齡之嘆了又嘆,攤着手說:“這樣好的苗子,真真可惜了。”

既然是銀川先生的徒孫,還出身陝西數一數二的陸家,父親又中過舉子,甚至考上了解元,那麽陸承肯定不可能去走軍戶晉身的路。

無他,打仗太苦,又容易喪命。

與之相比,自然是科舉入閣這條路要來得簡單光明多了,如今早不是“若個數生萬戶侯”的時代。

劉齡之嘆惋着跌坐回椅子上,連連搖頭,他較勁地拍着自己大腿說:“可惜啊。”

劉齡之看到現在,只覺得陸承的騎射之術以及身姿放在京城裏都乃上乘,只不知道其謀略如何?若是能将他收入麾下好好調/教,來日未必不能出将!

王惠山在西安府幾年,多少聽說過市井上關于陸承的一些傳聞,他又與陸玮同朝共事過,所以他倒不像劉齡之那樣欣賞陸承,甚至對陸承還抱了一點兒芥蒂在。

王惠山隐晦地說:“功夫雖然重要,但是一個人的性情品格也是不可少的必修課。”

劉齡之眯着眼看他。

王惠山卻不繼續開口。

劉齡之心裏還是放不下陸承,他一面計劃着派人去打聽這位少年的底細,一面又不露聲色地說:“此子既然是陸家的兒郎,看來與我無緣了。”

“在他前一位出場的是誰?”

曹道梁在王惠山這裏還挂不上名,另一位官員答說:“是下官底下的一位千戶之子,若下官沒記錯,應當叫做曹道梁。”

“此子也不錯,”劉齡之說,“其父為千戶,想必他也有從軍的意願,稍後帶他來見我。”

那位官員說“是”,馬上便派了人去安排。

陸承下場以後,不出意外地得到了劉巡撫的賜酒。

他今日的表現算得上一騎絕塵,無人能出其右。即便他将來不走武官的道路,也不妨礙劉齡之對少年的惜才愛才之心。

這麽多少年裏頭,陸承是頭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得到了劉齡之賜酒待遇的人。

端午佳節,人們喝的是祛病驅毒的雄黃酒,雄黃酒酒性不重,且算在藥酒的範圍,半大少年也能喝得。

陸承自小吏手中接過酒杯,再潇灑地仰脖飲盡。多餘的酒水順着他白皙修長的脖頸緩緩流下,此情此景,頗有魏晉的名士遺風,美得堪可入畫。

紀明意望着少年鮮衣怒馬的身姿和他被風吹揚起的衣角,忍不住喃喃出聲道:“宗之潇灑美少年,舉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這句喃喃被陸纨完整地聽到了。

他面不改色地說:“看來九郎今日的表現,已經完全收服了阿意。”

紀明意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她的确沒想到陸承這小子深藏不漏,騎射功夫居然高深到了這個地步。

難怪那日他問自己來不來看,敢情在這裏等着我呢!

紀明意巧笑倩兮地說:“九郎這樣棒,也多虧郎君教得好。”

她抱着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的打算。

誰知陸纨卻神色淡淡道:“我不精于騎射,也不贊成他學武。”

“九郎能達到今日這樣的水準,更多是依賴于自身的勤奮,”陸纨的面色清淡,他望向場中間銳不可當的少年,語調波瀾不驚,“他雖是我的兒子,但這身好功夫與我沒有多大幹系,我不敢居功。”

紀明意不想他這麽自謙,自謙到自己都不知該接什麽好了,只好為難地望着陸纨。

陸纨也看向女孩兒,他臉上綻放出淺淺的微笑,這份笑意遮掩了他話語裏微不可聞的失意和落寞,他認真地說:“阿意,明日我就要啓程了。”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紀明意心中還是有些微不舍,她不由扁着嘴說:“這麽快啊。”

“是。”陸纨安靜片刻,他道,“我原本放心不下你和九郎,怕你們二人在府中發生争執時沒人調和。但眼下見你如此欣賞他,想必也定然願意包容九郎,我放心多了。”

“還記得應允過我的事情嗎?”陸纨問。

紀明意點頭,答說:“記得。”

“如果九郎能聽我的話,我會努力規勸他的。”女孩兒的語氣鄭重。

陸纨笑一笑,卻說:“不止這個,”

紀明意問:“還有什麽?”

“還有你的課業。”陸纨凝視着紀明意,一絲不茍道,“那日在書房,阿意不是信誓旦旦地承諾,說要臨摹我的字嗎?這幾天我看你常出府游玩,怕是一字沒寫罷。”

兩人四目相對,紀明意陡然間有種自己回到了讀書時代,正被班主任老師拎起來回答問題的窘迫羞恥感。

她無措地搓了搓衣角,臻首低垂,輕聲說:“我會寫的。”

“嗯。”陸纨上前,仔細幫他的小妻子理了理略略翹起來的衣領,語氣如尋常般淡漠端方,動作卻細致溫柔,他說,“等我回來,統共要交五十張紙給我。”

“從今日起,一日一張,五十張倒也差不離。”

紀明意瞪圓了一雙杏眼,脫口而出道:“要寫這麽多麽?”

“自然。”陸纨正經地說。

紀明意頓時耷拉下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像是被雨淋後的花骨朵兒,焉頭焉腦兒地。

見此,陸纨輕輕摸了摸她的頭,他猶自嘴角含笑。

-

因為曹道梁被劉齡之身邊的人喚住,所以陸承是獨自一人出的射柳場——曹道梁今日的表現雖也算差強人意,但絕不可能比自己優秀,這點兒陸承很有把握。

但為什麽劉齡之留住了曹道梁,卻沒留住他?

陸承低頭沉思,神色有幾分凝重。

剛往前走幾步,陸承便見到自己父親正和紀明意兩人并肩站在射柳場門口,有說有笑的。

陸承的腳步不由加快些許,他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紀明意,翹起唇角問:“怎麽樣?”

兩人皆側首看他。

陸承擡起漆黑而有神的雙瞳,重複道:“我剛才的表現怎麽樣?”

少年的眼眸神采飛揚,身上被淺淺熏上了一股雄黃酒的氣味,更顯得他意氣風發,委實是個俊美出衆的翩翩少年郎。

這樣的關頭,紀明意不想掃他的興,于是她伸出白皙的右手,再豎起一只高高的大拇指,雙目晶晶地道:“真是棒極了!”

有時候,越簡單樸實的語言越能使人心情愉悅。

陸承盯着她臉上真心實意的笑容,以及那誠意十足的贊美,不由地心神一蕩,口中卻仍舊克制驕矜地說:“雕蟲小技,惟手熟爾。”

還裝上了!

紀明意斜睨他眼。

陸纨淡道:“王者之兵,勝不驕敗不餒。”

“今日你不過是在西安府中摘得桂冠,可普天之下有多少英才,”陸纨兜頭給兒子潑下一盆涼水,口吻嚴肅甚至頗為嚴厲,“九郎,你是想止步于此,還是繼續一往無前?”

少年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卻得到了來自父親的這樣一番不好不賴的訓斥,難免略微不快。

陸承的神色淡了些,他心裏有些不好受,遂意興闌珊地說:“知道了。”

紀明意也輕輕扯了扯陸纨的衣擺,委婉地勸說他別在此時說教。

好在陸纨說完這句話也沒再繼續,而是平靜地問:“今日過節,還想去哪裏玩?”

陸纨明天就要離開,于是想趁着今日難得的機會,陪伴紀明意和陸承玩個盡興。

陸承的視線也專注地停留在紀明意身上,安靜等待她的回答。

紀明意渾然未覺自己成為了父子二人的主心骨,只是明燦笑着說:“去灞河邊上看賽龍舟可以嗎?”

“當然。”陸纨道。

應下之後,想起九郎不是一個愛湊熱鬧的人,陸纨回過頭來,對他說:“天氣炎熱,若覺得無趣,九郎可先行回府。”

陸承抿了抿唇,腦海裏不經意浮現女孩兒瓷白的臉上鮮見的明豔笑容。他說:“不熱,既然已經出來,又逢端午,孩兒沒什麽事,幹脆與爹一道。”

陸纨冷靜沉穩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暫停留了片刻,而後,陸纨淡說:“好。難得你有興致。”

陸承眉心一跳,臉色卻不為所動,依舊桀骜且漫不經心。

三人這一閑逛,便在外流連了将近兩個時辰。

看完灞河的賽龍舟,紀明意驚覺已到午時了,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精神,她們又駕馬車去了雲客來用午膳。

既然到了雲客來,沒有道理不去看看馨兒。

當着陸纨的面,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紀明意便找了個更衣的借口溜出來。到了天字號廂房,馨兒還枯坐在床榻上,聽到有門的響動聲傳來,馨兒不喜不怒地擡眼望去。

紀明意走進來,朗聲說着:“好姑娘,今兒外面可熱鬧了,待會你也下去瞧上一瞧吧。”

馨兒反複撫摸着自己臉上的那道疤,想到自己如今可怖的容顏,她緩慢地搖頭拒絕了。

紀明意又溫和地說:“總悶在屋子裏也不是辦法,你身上的傷都好了,應當出去透透氣。”

“既然不想出去玩,那等我的新鋪子開張了,你去我的鋪子裏幫幫忙,打個下手,這樣子可以嗎?”

馨兒擡眼,輕聲說:“謝謝夫人的好意。”

“夫人,”馨兒溫柔地笑笑,露出嘴角淺淺的梨渦,她低聲而卑微地說,“之前是奴婢太過異想天開,已經勞煩夫人為奴婢奔波這麽久。您不要再為奴婢挂心,就把奴婢的話當成笑話聽一聽罷了。”

紀明意頓了頓,安撫地笑:“我已經聽進去,如何當笑話?你放心,我已經與你們少爺談過,他會同意的。”

“在少爺眼中,奴婢一定很不是個東西,”馨兒忽地牢牢圈住自己雙腿的膝蓋,垂首将整副腦袋都埋了進去,她低低道,“我自小在少爺身邊伺候。出了事情以後,少爺好心救我,送我看病治傷,可奴婢竟然恩将仇報,想着要離開他……”

馨兒的眼淚自臉上滑過,她閉上雙眼,滿面痛苦地道:“我對不起少爺,像奴婢這樣的不貞之人,實在應該以死謝罪才對。”

“馨兒。”

紀明意的語氣沉重,她擡起馨兒的一張臉,輕輕替她抹去淚水,正色說:“沒有什麽不貞。曹文軒要你的時候,你拼死反抗過,你沒對不起你的少爺。”

“何況,就算你沒反抗又怎麽樣?”紀明意不以為意道,“左不過是多睡了一個男人,又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他們男人流連花樓,幸這個納那個的時候,有人指着他們的鼻子罵過不貞嗎?”

“任何時候,你自己的性命最大。”

“若有誰因為這件事情叫你去死,你只管讓她先受一受你經歷過的苦楚。”紀明意盯着馨兒,用力握緊了她的雙手,言之鑿鑿道,“你是個聰明的丫頭,希望你能明白這份道理。”

馨兒低頭看向兩人牢牢交握的手,又仰頭舉目凝望,見紀明意的雙眸湛湛,明徹有神,神情鄭重且堅定。

她不禁怔了怔,陷入了長久的惘然失神中。

紀明意在屋子裏苦心安慰馨兒的時候,陸承正看着樓下小攤上賣的芙蓉香蕉卷暗自出神。

他盯着香蕉卷,心中想的卻是方才父親給紀明意買冰糖葫蘆的場景。

——女孩兒接過糖葫蘆時的笑臉明亮,面若韶光,目如皎月,眼波妩媚而靈動,正是副歡喜得不得了的模樣。

如果我給她買一份香蕉卷,她也會笑成這樣嗎?陸承面無表情在思索。

“九郎。”

陸纨的一聲呼喊讓少年神游天外的思緒緩慢回籠。

陸纨問:“在想什麽?”

“這樣出神。”他不鹹不淡道。

陸承眼睫毛顫了顫,保持着漫不經心的語氣說:“沒什麽,不過發呆。”

“明日一早,我即啓程去蘇州,”陸纨看着陸承,低頭飲一口飯後用以過油的茶,他意味深長道,“為父出發前,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陸承擡首,疑惑地望向自己父親,顯然不解其意。

陸纨一身鴉青色的直裰,他捉着茶蓋的手白皙又修長,飲茶的動作也清貴文雅,是标準的讀書人的做派。

陸纨凝神說:“你并非愛出風頭的性子。今日在射柳場上,如此炫技,是為了什麽?”

陸承心中一凜,目光直直撞上了父親略帶審視的視線。他微微屏息,線條極其勻稱的身子登時繃緊了,一雙眼眸黑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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