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較量

第二十八章

兩人同乘騎了一炷香的馬, 陸承方才慢悠悠地打馬回來。這份在馬上飛馳的暢快,一下子打散了許多因離別而生起的愁緒,紀明意回來時, 她的嘴角甚至還含着微微笑意。

太平還有松柏幾個都焦灼地候在原地等着,半步不敢離開。見到兩人的身影,太平迅速迎上前去,滿臉的欲言又止。

紀明意用腳指頭都能猜到她要說什麽, 只是方才才好生享受了一把“追風少年”的感覺。紀明意不想這時候壞自己心情, 于是故作不知地一頭紮進馬車裏頭。

上了馬車, 太平斟酌着開口說:“夫人——”

紀明意懶懶看她眼,先堵了她的口:“昨日在射柳場外, 我見你和一個小丫鬟相談甚歡,那是誰家的丫頭?”

“昨日……”太平果然被牽走思緒, 她略一回想, 答說, “是陸六爺家的丫頭,您不是讓我打聽一下,到底公子因為什麽才從陸家族學中退學嗎?奴婢昨日就是給您打探消息去了。”

紀明意想起自己确實曾經這樣交代過太平,她問:“打聽出了什麽?”

太平嘟囔道:“這大戶人家的丫鬟, 嘴還挺嚴實。奴婢尚未完全探聽清楚, 不過已經曉得了,當年在族學裏頭和公子發生争執的人,是太仆寺的陸少卿家的小公子。奴婢打算再找機會去陸大人家探聽一二。”

“算了, ”紀明意卻意興闌珊地說, “沒這個必要。”

“相處這麽久, 九郎的人品我自己看在眼裏,此事到此為止。”紀明意道。

不管當年發生過什麽, 紀明意都不信那些市井傳聞裏的中傷陸承之詞。在紀明意心中,陸承是個風姿俊秀、舉止卓越的少年,只除了性格略有乖張,其餘沒什麽差勁的地方。

她說:“就這樣吧。給郎君還有九郎曉得,我暗地裏探聽他們的私事,多少也影響不好。”

太平雖然自己仍有好奇,但是主子既然如此吩咐了,她便道:“是。”

馬車回了陸家,卻有位客人早早地在正廳裏頭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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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道梁一身玄色的繭袍直裰,見到紀明意還有陸承回來,他迎上前去,颔首示意。

紀明意也對他客氣地笑一笑,問說:“曹公子來了,是找九郎,還是找我?”

曹道梁說:“都找。”

“那就先坐吧。”紀明意點了點頭。

陸承的視線也随之飄忽在他身上,曹道梁的目光專注,他說:“我今日來找夫人,是想和夫人說,馨兒的賣身契我不可能給你。但是她既然自願在你身邊,只要不出這西安府,我可以同意馨兒跟着夫人。”

紀明意笑道:“跟着我多久算是跟?一天、一年,或者一輩子?”

“而且日後你要是反悔了,她的賣身契在你手中,我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還相當于是白白給人家養了這麽多年丫頭。”

“曹公子的算盤打得太好了。”紀明意一邊搖頭,一邊輕輕道。

曹道梁板着臉,說:“這是我最大的讓步。”

“那就給我個時限吧,”紀明意一臉正經地道,“你打算讓她跟我多久?”

曹道梁的目光深沉,他開口:“三年。”

“三年太短,”紀明意慢悠悠地飲口茶,獅子大開口道,“十年。”

曹道梁的劍眉微微蹙起,他習慣性地側首看向陸承。

陸承瞬間接收到了這個尋求幫助的眼神,他漫不經心地說:“十年未免太長,不若一人退一步。”

“六年。”陸承道。

紀明意面上八風不動,心中卻是笑意更盛——從前買衣服時讨價還價,她就是個中高手。她當然知道十年太長,所以故意先咬出個十年來,其實五年就已經達到她的心理預期了,六年更妙。

九郎挺知她心嘛。

紀明意心下熨帖,到了這一步,她反而不急着說話,只是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

曹道梁眉頭緊鎖,左右思考了好一番,總算下定決心說:“好。六年就六年。”

紀明意心中優哉游哉地,臉上卻做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她鄭重道:“既然九郎開口了,那我也勉強同意。”

六年不短了。

六年裏,曹道梁肯定要娶妻生子,屆時他便會明白他眼下對馨兒不過是一腔意氣,或許會抱着成人之美的想法放她走。

即便那時曹道梁還不願意放手,她也可以再繼續和他簽六年!

紀明意将心裏算盤打得啪啪響。

陸承忍不住瞥她眼——他不知曹道梁是如何想的,但他分明瞧出了女孩兒臉上藏不住的俏皮笑意。

好像一只被養得油光水滑的狐貍,不僅擁有美麗的皮毛,且一雙眼珠靈動狡黠,實在是讓人想将她團在自己膝頭好生愛撫。

陸承的喉結動了動,他手指微僵,克制着移開目光。

紀明意道:“口說無憑,立下字據為證。”

“當作我向你買了馨兒六年,這六年裏頭,她是我的人,只要不出西安府,不管她做什麽,你都無權幹涉。”

“這樁條件,曹公子同意嗎?”紀明意問。

曹道梁頓了頓,說:“可以。”

紀明意莞爾道:“太平,去取銀票來。”

曹道梁忙說:“不用銀票。”

“馨兒是我的丫頭,夫人幫我收容馨兒,我已是感激涕零,豈有再收銀子的道理?”

紀明意笑一笑:“一碼歸一碼,我找你借人,理應出錢。況且你拿了我的錢,我也好安心些,免得還要時時擔憂你會反悔。”

曹道梁只得不吭氣了。

趁着太平去拿銀子的功夫,紀明意捧着茶盞,溫聲問說:“我能多嘴問一句,是什麽原因促使你忽然改變主意的嗎?”

曹道梁沉默片刻,他老實道:“我要定親了。”

聽到這話,紀明意先與陸承對視一瞬,這是在向他證明,那日兩人争執的話題,最終是她贏了——看,少年人的真心就是如此,我說得對不對?

陸承抿了抿唇,他不由兇狠地瞪了身旁的曹道梁眼。

可惜曹道梁毫無所覺。

紀明意意味深長說:“原是要對未來妻子表忠心啊。”

她的語氣說不上多麽莊重,也談不上嘲諷,但座位上的兩人偏偏聽出了冷淡不屑的意味。

陸承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皺起了眉。

曹道梁也急急地解釋說:“我不是嫌棄馨兒!”

“我只是覺得你說得對,我怕新婦進來之後會蹉跎馨兒,”曹道梁幽幽地嘆了聲氣,他發愁道,“馨兒的性子腼腆多心,又有舊傷在身,我怎麽忍心在此時雪上加霜。”

紀明意問:“你覺得自己護不住她?”

“我不可能時刻待在家裏,”曹道梁說,“我已經應劉巡撫之征參軍了。”

應征參軍四個字讓陸承短暫怔了怔。

他擡眸,明淨清涼的目光在曹道梁身上轉了圈,他冷冷地問:“不能不娶妻?”

“啊?”曹道梁撓了撓頭,笑道,“好男兒哪有不娶妻的。從來成家立業,二者缺一不可。九哥這是在說什麽話。”

陸承于是不再作聲。

反倒是紀明意面色稍霁,她別有深意地看了看陸承,問說:“如果這六年裏,馨兒得遇良人,我能作主替她婚配嗎?”

“不能。”曹道梁臉色青白,回答得斬釘截鐵,他眸色一深,口吻霸道,“馨兒永遠都是我的人,這點我希望夫人能夠記住。”

紀明意“呵”一聲,搖了搖頭,不鹹不淡地說:“所以這世道就是這樣。你與馨兒厮混一場,轉頭還能娶到好人家的姑娘做媳婦兒,享盡齊人之福。馨兒卻不然,一輩子都只能當你的丫頭。”

紀明意目光微涼,她眉眼帶笑,笑容依舊美豔,卻隐隐有忿忿張揚之意。

“這世間,憑什麽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又憑什麽只給女子束縛這些禮教信條?”她勾着唇角,輕輕道。

這幾句說得十足離經叛道,陸承和曹道梁不由都轉目看向她。

紀明意生得是張非常溫軟明豔的臉龐——面如白玉,杏兒眼微圓,櫻唇楚楚,明明是個再柔順不過的少女長相,怎麽能吐出這等驚世駭俗的話來?

曹道梁從震驚中緩過神,他緊了緊嘴角,一絲不茍地說:“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哪有許多憑什麽?”

紀明意本也沒指望古人,尤其是古代男性能夠理解自個兒,只不過是一時意氣,有些忍不住,正待作罷,卻見陸承擡起一雙淡然的眼眸。

他說:“當年武曌建立武周王朝的時候,一樣在後宮納了不少男寵,彼時豈見誰說過什麽。”

“規則并非只束縛女子,只是誰掌權誰說了算罷了。”陸承用波瀾不驚的語氣道。

曹道梁在旁邊聽得大驚,恨不得扯着他的衣袖道:“九哥,禍從口出,話不能亂說的!”

“沒關系,”紀明意饒有興致的目光投在陸承身上,她說,“九郎講得很有道理。”

曹道梁環顧左右,見他們兩人四目相接,陡然有種自己才是格格不入的那個人的感覺。

他微微發怔。

好在太平很快取了一張銀票過來,紀明意将其中五十兩遞給曹道梁,雙方立下字據,一式三份,算是正式達成了契約。

曹道梁拿了銀票,卻沒收起來,而是複又遞給紀明意,口中說道:“馨兒平素跟在我身邊,吃喝也都享用慣了,就連衣裳都比府裏別的奴婢穿得要好一些。這六年裏,請夫人看顧一二,這是我的小小心意,還望夫人莫要推辭。”

紀明意睨他眼,挑眉問:“你這算借花獻佛?”

“就當是吧。”曹道梁說,“總之夫人若能收下,亦讓我心中好受許多,免得擔憂馨兒在外受人欺侮。”

曹道梁換了個說辭,幾乎将紀明意的話又原封不動還給了她,紀明意淡淡掀着唇,并不接過。

二人正僵持的時候,一只纖長有力的手取走了銀票,是陸承。

陸承的長眉斜飛,桃花眼似彎微彎,他啓唇說:“你們若是都不想要,那我可就收下了,當作我屈尊做人牙子的中間人費用。”

曹道梁與紀明意同時望向他。

須臾,曹道梁率先說:“可以。只是九哥既然收了錢,那也要盡應盡之責。日後我與陸夫人如果因為馨兒的事情發生矛盾,九哥得負責在其中調停。”

陸承疏懶一笑,說:“合該如此。”

“日後要是誰出爾反爾,”陸承将薄薄一張銀票掐在指縫中,他道,“我就用這筆錢去請幾個打行青手來,叫他好看。”

曹道梁渾不在意地笑了笑。

話說到此,紀明意也無甚意見。五十兩銀子對如今的她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卻能救馨兒出水火。只要能了卻這樁心事,誰收下都一樣。

此事算是做了了結,紀明意也不再摻和少年的閑聊中,将時間留給了他們二人。

她一起身離開,曹道梁便道:“九哥,明日起,我不再去三清書院了。”

陸承的目光還在追随紀明意的背影,聞言有些心不在焉地擡眸。

只見曹道梁笑得平靜而有野心,他說:“雖然昨日照舊輸給了你,但是我相信,我至少能給自己掙個千戶爵位出來。”

陸承笑了笑,被他的少年意氣感染,語氣和緩地道:“好。預祝你馬到功成。”

曹道梁“嘿嘿”一聲,說話間,他又想到方才紀明意離經叛道的話,再結合陸承說的“不娶妻”。

曹道梁再三觑着陸承的臉色,陸承自然早就發現了,他最不喜這等優柔寡斷的做派,于是不耐道:“要說什麽直接說。”

“唔,”曹道梁想了想,措着辭道,“斷袖不是個長久之計,今日趁陸伯父不在,我帶九哥你去花樓見識下吧。”

陸承擡眼,神情莫測:“斷袖?”

曹道梁壓低聲道:“是啊,九哥你不是說……你彌足深陷嘛……”

“我已經幫你問詢過了,只要願意和女人行房事,這都能掰過來的。”曹道梁湊近他,天真地眨巴着眼,滿懷好意道。

陸承一回憶便能猜出曹道梁的思想這是歪到了哪兒去,偏他還無法解釋。他渾身戾氣外露,暗暗捏緊拳頭,閉上眼睛,深深地吐氣吸氣、再吸氣吐氣,反複進行了幾個來回。

他心裏想着:曹大一番好意,何必揍他!

曹道梁渾然不知自己已在挨打的邊緣,還湊過去火上澆油地問:“去嗎九哥?”

陸承終于忍不住了,他睜開漆黑的雙目,忍怒說:“滾出去。”

“啊?”曹道梁驚愕。

陸承将一盞茶砸在地上以作回答,曹道梁懼怕他發威,只好收回自己的“好意”,斂眉打算離開。

剛擡腳,他卻又被陸承叫住。

陸承說:“等等。”

曹道梁半驚半喜地回頭問:“九哥你想通了?”

“通屁。”陸承雖然性子桀骜,但平素是不說髒字的,難得爆了句粗口,他冷冷說,“陪我去趟金玉坊。”

曹道梁只得幹巴巴道:“哦。”

兩人到了金玉坊裏頭,徑直進了二樓的廂房。金四錢一見到陸承,那滿臉橫肉的褶子便笑得堆了出來。

他似笑非笑道:“九郎最近在忙什麽,竟要我三請四請才肯來。”

陸承漫不經心地呷口茶,懶洋洋地說:“大當家也知道,我爹剛娶新婦,我這陣子忙着跟新婦鬥法,方才別無他顧。”

曹道梁疑惑地望了陸承眼。

金四錢大笑道:“九郎的竅開得還真快。”

“怎麽樣,”金四錢将聲線壓低,邀功般地說,“關于你爹新婦的出身,我沒騙你吧?”

陸承面不改色地豎起一只大拇指,稱贊道:“大當家高明。”

“只是我信大當家,我爹卻不會輕易信,畢竟這事兒沒有證據。”陸承的神情冷靜,他靜靜盯着金四錢的眼睛問,“不曉得這消息是誰透露給大當家的?能否讓我見見那人。”

他用杯蓋推開茶盞中的浮葉,好像吊兒郎當地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麽。”

“好說好說。”金四錢笑道,“稍後我替九郎引見。”

陸承注意到“稍後”兩個字,便知道自己要見這人,還需得先用些東西來交換。

他啓唇問:“大當家這幾日,可有碰上什麽難處?”

金四錢笑一笑,親自将他從雕花椅上扶起來。幾人走到樓梯的拐角處,金四錢指了指一樓雅間的賭桌上,那位坐沒坐相,滿臉胡子拉碴的粗糙男人。

他說:“此人今日在坊內可謂無往不利,贏了我不少本金走。”

“九郎去對上他,試一試如何?”

陸承的目光不露聲色地在男人身上逡巡一遭,他皺眉問:“北夷人?”

金四錢身邊的一個小厮恭維說:“九爺好眼力。”

陸承的神色冷淡下來。

自懷山之變,瓦剌入侵大周邊鎮,在大周境內進行了一番奸淫擄掠以後,朝廷人人談及北夷番邦色變。百姓更是對瓦剌、鞑靼諸族都恨之入骨。

還是蔣國公去年打了場大勝仗,成功換回被俘虜的光熙帝以及文武衆臣後,大周才與瓦剌的鄰居——鞑靼重新進行開市互通。

曹道梁看到北夷人,也不禁寒着臉說:“大當家這賭坊裏,還真是人畜不忌。”

少年這話講得非常不客氣,金四錢卻笑一笑,說:“自然。在我這裏,有錢就是大爺。”

“不然,九郎小小年紀,憑什麽被我的下屬遵一句九爺?”他笑說。

曹道梁忍不住怒道:“你——”居然把九哥和北夷蠻子相提并論!

“曹大。”陸承攔住了想為自己出口氣的曹道梁,他冷哼道,“大當家這話沒有說錯。”

金四錢早知陸承心性奇特,不受世俗觀念拘束,并非那等聖賢書讀多了的傻呆子,這也是他極其欣賞少年的地方。

他挑眉,對着陸承說:“別小看北夷人,這蠻子博弈技巧了得,甚至勝過許多中原人。九郎敢不敢贏他?”

陸承神采飛揚地笑了笑,他的聲音沒什麽起伏,只是眉眼間自有股驕矜不訓,他道:“有什麽不敢?”

言罷,陸承坦率下場。

滿面胡子的鞑子男子面前的金銀稞子已經密密麻麻地攤了半張桌子,見到與他對賭的位置換了人,他身邊的一位侍從說:“好好地,作甚忽然換人?”

這位侍從一開口,濃重的口音便撲面而來,仿佛還能聞見大草原上的牛羊腥膻味兒。

陸承面色不改,曹道梁下意識厭惡地皺起眉,金四錢則笑說:“賓客不是一直要找我們這裏賭術一流的人嗎?”

“九郎在我這兒,堪稱一枝獨秀。”金四錢客氣地笑道,“讓他陪貴賓玩幾把,不知貴賓意下如何?”

侍從還欲罵人,坐着的鞑子男子這時張嘴說:“可。”

他的官話說得比身邊的侍從要地道多了,只能從中聽出少許番邦口音。

陸承到來之前,他們在玩番攤,鞑子男子一連猜中了許多把。見到陸承上來,男子忽然說:“番攤玩多了沒意思。”

“換博戲。”

“哦?”陸承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他的嗓音低低的,帶着少年人獨有的沙礫,他問,“哪種博戲?”

鞑靼男子說:“握槊,或者小博。”

陸承不由看了眼男子。

博戲在現如今的賭坊裏頭,受衆群不高。一是因為比起鬥雞、番攤、骰盅這一類,博戲相對而言少了種贏錢時扣人心弦的緊張刺激感,二則是因為,六博偏雅,需要一定的技巧和策略方能上手。

陸承收回輕敵之心,氣定神閑地說:“那就握槊。”

很快有人撤下番攤時的器具,重新換了副握槊專用的棋盤。

握槊是一種棋盤類的游戲,據說起源于天竺,大約在南北朝時傳到中原,于唐朝最為興盛。相傳,唐玄宗和楊貴妃都曾沉迷于此。

握槊之所以被稱為握槊,是因為所用棋子的形狀長得像拿在手裏的兵器“槊”。

握槊的規則有些類似于現代社會裏的跳棋和西洋棋。

棋盤被分成兩個邊界,每個邊界上有12個三角形,總共24格。下棋時,分為黑白兩方,每人手中各持有15枚棋子。

通過投骰子來決定己方可以走的方向和點數,己方的所有棋子要先移到對方的邊界內,然後再将自己的所有棋子移出棋盤。先移出全部棋子者獲勝。

第一局,陸承持白,是後行的一位。

他懶散地将棋子放在手中把玩,不疾不徐布局,不出一盞茶,陸承将自己所有棋子都移出了棋盤,而鞑靼男子的棋子在棋盤上還剩五個。

鞑靼男子抿了抿唇角,陸承則面無表情,不卑不亢。

鞑靼男子握緊拳,不服氣說:“再來。”

這一次雙方換子,由陸承執黑棋,他先行。

又是半炷香的時間過去,陸承慢條斯理地投骰子,落子,然後将棋盤上屬于自己的最後一顆棋子移出,對方的棋依舊剩餘五個。

陸承抛着棋子,好似不以為意地問:“還來嗎?”

男子臉色登時變得不大好看。

短短兩局,眼前這位漂亮的少年将原本屬于他的賭資贏了大半走,可見的确是擅長博弈的高手。

男子的目光在陸承身上沉沉審視一圈,他悶聲說:“來。”

“這次換小博。”

陸承無所謂地笑一笑,他敲了敲棋盤,招手示意金玉坊的小厮上前來換。

趁着換棋盤的功夫,曹道梁在陸承耳邊低聲說:“九哥,這蠻子有錢是有錢,但估摸着脾氣不大好,你要是把他的錢都贏走了,他會不會惱羞成怒?”

這是在委婉地勸說陸承,見好就收,多少給蠻子留點顏面。

陸承的神情冷淡,他同樣壓低聲音,渾不在意道:“怒就怒呗。”意思是他絕不會客氣留手。

曹道梁知道自己勸不住陸承,只好站得離陸承更近了些,以免發生意外的時候不好援手。

小博的起源比握槊更早,在漢朝時期廣為流行,兩宋之後逐漸不再風靡。現如今會小博的人不多,陸承也是在從前讀《古博經》的時候,粗略讀到過一些。

後來到了金玉坊,陸承與金四錢玩過幾回,二人來往間有勝有負。

小博一樣是分為黑白兩方,每人各執六枚棋子,除此之外,還有兩枚“魚”。棋盤有12道,中間為水,魚置于水中。

雙方通過擲骰子來決定棋子所走的點數。棋子到達終點後,成為骁棋。骁棋可入水牽魚,每牽一枚魚,便可獲得三籌,累積獲得六籌者勝出。沒有成為骁棋的棋子則只能當散棋,該骁棋行走時,骁棋可攻擊散棋,也可依舊原地不動,而散棋則不然。

陸承在小博上不算精通,好在鞑靼男子也不算個中高手。雙方下了半炷香時間,各獲得三籌。

博弈到了白熱化階段,陸承只剩最後一枚骁棋,而鞑靼男子則剩兩枚。

陸承将手中的骰子輕輕一抛,只見骰子安然落地,上頭是明晃晃的六個點。

曹道梁雙眼一亮,在男子不敢置信的眼神中,陸承将僅剩的骁棋往前走了六步,坦然地将男子水中的“魚”給牽走。

他勾起唇角,笑說:“承讓。”

陸承率先獲得六籌,這場小博,到最後是他反敗為勝。

鞑靼男子按了按眉心,斜睨向他。

男子身邊的侍從怒氣沖沖道:“你怎麽又贏?”

曹道梁哈哈大笑,和顏悅色地說:“當然是因為我九哥厲害啦。你家主人方才贏那麽多賭資走的時候,有沒有人像你這樣哇哇大叫過?”

“你!”侍從氣得胡子飛起,幾欲拔起身側的短刀。

倒是坐着的鞑靼男子坦然自若地哼了聲,他按住侍從的手,沉聲道:“願賭服輸。”

男子将自己面前所有的金銀锞子往陸承跟前推去,用他那詭異的番邦腔調說:“你既然贏了,這些都歸你。”

這些金銀锞子在桌上攤成明晃晃的一片,加起來少說有五六十金,已然算是筆巨款,陸承卻不以為意地笑一笑。

男子目不轉睛地盯着陸承,見少年一張臉棱角分明,頗為俊美,他問:“你叫什麽名字?”

“賤名無足輕重,”陸承滿臉的桀骜不馴,他勾起唇說,“萍水相逢一場,我不打探閣下隐私,閣下也無須刻意記在下的名字。”

男子眯起眼睛,冷冷說:“好。”

他驟然起身,是個九尺高的粗壯個頭。一身完全不貼合的冠袍幾乎包裹不住他樹幹般龐大的身軀。

他粗聲粗氣地說:“有緣再會。”

陸承也起身,對他微一拱手,算是個簡單的告別。

他兩人一出門,金四錢便拊掌大笑道:“九郎幹得漂亮。”

對于金四錢的誇獎,陸承表現得雲淡風輕,只是對着鞑靼男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金四錢的手下很快将金銀锞子稱重出了個準确的數量,金四錢将其中一部分劃給陸承,笑說:“按照之前的規矩,四六分,這是屬于九郎的四十兩金。”

曹道梁懵了一秒,随即眼睛都瞪直了——四,四十兩金啊!

陸承卻笑了一聲,面不改色地說:“不必四六分,五五分成即可。多的一成,算是答謝這兩年多來,大當家對我們兄弟的照護。”

金四錢的表情變了變,他淡淡一笑,已聽清了陸承口中的揮別之意。

他眯起眼,不喜不怒地反問:“九郎的意思,日後,不打算再來我這兒了?”

陸承對上金四錢的眼睛,他無畏地說:“陸家的家風,大當家應當有所耳聞。我爹不知從何處曉得了我的行蹤,我若再來,只怕我爹要對我行家法了。”

“大當家這個朋友我交,”陸承撿起一個金銀锞子玩,他說,“但幫大當家行賭,今日卻是最後一遭。”

兩人四目相對,少年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金四錢則暗含打量。

須臾,金四錢倏地爆發出一聲豪爽的大笑。

他重重地拍了拍陸承的肩膀,點頭說:“好。”

“既是朋友,這一成,就當我送給小弟的見面禮,九郎還是收下吧。”金四錢一臉誠懇地說。

陸承安靜片刻,終于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小弟多嘴勸一句,”陸承也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他挑眉說,“方才的男子,大當家日後還是不要再接待的好。”

“那人只怕不僅是北夷番邦那麽簡單,也許還是個鞑靼貴族。”陸承想起男子的周身氣勢,以及他侍衛所佩戴的彎刀,斂眉說,“大當家若是與其牽扯過深,易生事端。”

金四錢其實也從男子眼也不眨地掏錢動作中覺察出了不一樣,但他畢竟是個商人,擁有商人重利的通病。

而今聽到陸承這樣講,他撓了撓眉心,說:“成。”

“還有一事兒,”陸承微微啓唇,不動聲色地說,“方才大當家說要為我引見的人,不知今日還有沒有機會見到?”

金四錢大方地笑笑,說:“有有,九郎跟我來!”

陸承低下頭,他隐隐将自己寒光凜凜的雙目收起,腳步沉穩地像是只優雅的小花豹,他慢條斯理跟在金四錢後面。

-

此時,遭陸承背後議論的鞑靼男子,正帶着侍從大刀闊步地走在大街上。

侍從一臉憤然無奈,低聲說:“王子。汗王囑托您互市的時候,順帶來打探大周國情。可您這幾日都泡在賭坊裏頭,連銀錢都輸了大半走。這,五日後開市,您拿什麽東西和大周人交換?”

“還有牛羊、馬匹,”這位王子長得一雙濃眉,在陽光下,他一身茂盛的毛發極為顯眼。

陸承猜得不錯,此人确實是鞑靼中的貴族,且是鞑靼現任汗王的小王子。其鞑靼名為孛兒只斤·巴圖爾。

五日後,大周要與鞑靼在西安府進行一年一度的互市貿易,巴圖爾則是趁此,被現任汗王放到大周來歷練的。

巴圖爾說:“賭坊裏頭,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你真以為我過去純賭?”

“要想在短時間內探清一個國家的情況,就得學會入市。”說話時,巴圖爾的眉骨高高飛起,很有異域風情,他龇牙笑道,“方才那位九郎,年紀尚幼,不僅長相出衆,博戲時的所有布局也很老謀深算。”

巴圖爾的面色陰森,他說:“且他右手指節和雙手的掌心上都布有老繭,可見還文武兼修。照他這個博弈的手段來看,日後長成人時,恐怕會是個用兵天才。”

侍從不想這短短一下午的時間,小王子居然邊賭,還邊能從中得出這麽多消息,他不免咂舌道:“這……這……王子危言聳聽了吧。”

巴圖爾冷哼一聲,露出個野獸般的笑容,他說:“是不是危言聳聽,幾年後便知分曉。”

“小小的西安府就卧虎藏龍,難怪額森當初俘虜了光熙帝後,還久攻京城不下,只能敗興而歸。”

巴圖爾眯着眼打量了一圈大周繁華的集市,他冷聲說:“額森沉迷酒色,遲早自取滅亡,北漠将來是我們鞑靼的天下。”

“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他搖着頭,微微閉眼,像是江南的普通文士般,低聲沉吟道,“不曉得這大周一朝,富庶的南方又會是什麽景象。”

“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是出自著名北宋詩人柳永的《望海潮》。

相傳昔年金國皇帝完顏亮,正是被這句詩裏描繪的景象所吸引,遂起投鞭渡江之志①,意取江南。

巴圖爾在此時此景吟誦此詩,可見其險惡用心與完顏亮相同——他也有擴張領土,問鼎中原的野心。

巴圖爾的侍從聽到主人這句沉吟,也随之神情悠遠起來。

主仆兩個很快沉迷在了市集上,一片人物繁阜的喧鬧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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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