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種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王老漢的房子僻靜,不容易被人發現變化,可村裏人也不是瞎子。往日王老漢衣着邋遢,頭發散亂,近些日子居然能梳個光溜溜的頭發、穿上幹淨衣裳,誰都會好奇的。趙家人更不是聾子、瞎子,自然也聽說了。

這天中午,月娘回來拿飯,把柳娘拉到一邊,嚴肅問道:“你是不是和山腳下的王瘋子說話了?”

王老漢往日總喝得爛醉,又衣着邋遢,在村裏有“瘋老漢”的雅號。

柳娘一看她的神色就明白了,笑道:“是啊,我這幾日幫他整理院子、洗衣做飯去了,你怎麽知道?”

“怎麽知道,怎麽知道?”月娘又氣又急,道:“你怎麽敢和他說話,那個兇人,是不是他逼你的,可有打罵你?有沒有受傷,你怎麽不和家裏說呢?”

“沒事兒,沒事兒,我自願的,你還沒說你怎麽知道的呢!”

“哼!還想瞞我!”月娘狠狠戳她的額頭道:“今天二姨奶奶路過田裏,特意和爹娘說的,要不是忙着放水灌田,中午就要回來審你!”

“我不過是看王爺爺可憐罷了,頭發胡子都花白的人了,還和村裏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穿着不幹淨的衣裳,頭發也梳不勻稱。”

“就你爛好心,真有這麽多功夫,還不如下田呢!”月娘恨恨道:“我不管你了,看娘回來你怎麽說!”

月娘拿了飯食就走,柳娘又鎖上門往王老漢的房子去了。

如今王老漢的房子已經煥然一新,院子裏牆角的泥地裏,一邊種着蔬菜秧苗,另一邊種着喜陽的月季、栀子等花卉,五間大屋中有一間窗戶壞了,王老漢不想修整,就被柳娘征用做了花房,裏面擺滿了柳條筐,筐子裏種着柳娘從山上挖下來的野花。

柳娘也不是每天都來王老漢家報到,也跟着小夥伴們上山摘野菜,或者自己上山挖花,哪兒都有她的身影,村裏人也少懷疑,這才瞞到這個時候。

柳娘中午回家之前,先把王老漢的中午飯給做好才走,現在回來收拾碗筷。等把日常為生打掃一遍,才輕敲王老漢的房門。

王老漢整着衣襟出來,癱在椅子上問道:“又怎麽了?”

“今天我姐姐說家裏人已經知道我來你這邊了,我會和家裏說一個月你給三文錢,讓我幫忙洗衣做飯,可能會有波折,但我會克服的。”柳娘和王老漢說明情況,和他對好口供。

王老漢啧啧撇嘴,嗤笑道:“你都安排好了,要我老漢何用。”說完晃晃悠悠起身,又回了卧房。

柳娘笑道:“午覺不能睡得太多,不然走了困,晚上睡不着,反而達不到養身的功效。”

回應她的是王老漢狠狠的摔門聲。

柳娘笑笑,并不在意,轉身去了花房。花房裏最多的是杜鵑,從山上挖下來的杜鵑花品相好的不多,若是今年賣的話,只能有十盆左右,剩下的都要養護,等到明年、後年才能上市。

柳娘是個沒有金手指的人,以前看小說,主角總會有靈泉、空間傍身,再不濟也該有個熟記花卉知識,猶如圖書館的金手指。柳娘不行,她養的花有一小半會死亡,選擇養花,已經是她最熟悉的行當了,上輩子養過,知道些皮毛,總比讓她種田來得強。

仔細檢查過花房的花卉,把眼看養不活了幾棵丢出去,空出柳條花盆種新的。因過午之後,太陽變了方向,又把喜陽的花卉移到能曬太陽的地方。柳條花盆沉重,忙的氣喘細細,一邊做活兒,一邊想起當初的情景。

那次王老漢給她十文錢打發她,柳娘拒絕,卻和王老漢談起了生意。柳娘每天給他做飯洗衣收拾屋子,代價是王老漢把院子屋裏賃給她用,柳娘做工抵房租。自此柳娘在院子裏做什麽,王老漢都不管不問,只要有他的飯食就好。那十文錢王老漢也沒收回,這才讓柳娘和家裏有了交待。

王老漢不和她講外面的事情也沒關系,總有一日她能自己出去看看。

柳娘打開自己編的柳條箱子,裏面是她自己削的木質鋤頭、鏟子等工具,在箱子角落裏散放着十枚銅錢,舊銅錢色澤暗淡,配着褪色的柳條筐,不仔細看都找不出來,當初穿銅錢的紅繩子被柳娘當做發繩系在頭上,這些天月娘早出晚歸的,都沒注意到。

柳娘數出三枚放在自己懷裏,又把柳條箱子蓋上。

等到傍晚趙二郎一家回來的時候,柳娘率先迎上去,笑道:“爹娘、大哥、二哥,姐,你們回來了,飯都好了。爹,我有事兒和您說,您能來一下不?”

趙二嬸怪聲怪氣道:“有什麽話不能說,做妖做精的,做給誰看呢!”

柳娘走到趙二嬸跟前,擋着其他人漏出銅錢的模樣。趙二嬸大吃一驚,驚叫起來。

“娘!”不等趙二嬸說話,柳娘立刻打算,語帶暗示道:“爹娘,我有事兒和你們說!”

“對,對,有事兒,你們幾個先去吃飯,不用等了。”趙二嬸反應過來,趕緊打發幾人,拉着柳娘就往屋裏去。

柳娘反手引着她往西屋去了,一進屋趙二嬸就喝道:“還不把錢拿出來!你哪兒來的錢,老實交代!”

“娘,你小聲些。”柳娘把錢遞到她手上,又給他爹倒了杯白水。說來這茶壺、杯子都是柳娘自己用木頭、竹子削的,撿人家不要的材料,柳娘不願喝生水,尤其在這個小病痛都能要人命的時代。

“娘,這是王爺爺給我的錢,他說一月給我三文錢,讓我給他洗衣做飯,收拾院子,但卻又要我保密,因此我才沒和家裏說。直到今天姐姐回來和我說你們已經知道了,我去和王爺爺一說,他才答應我告訴你們。”

“好,好,你個死丫頭也能賺錢了,好,好!”趙二嬸贊不絕口,仔細摩挲着三枚銅錢,喜滋滋的往懷裏塞。

趙二郎就沒這麽好糊弄了,問道:“洗衣做飯也不是什麽醜事,怎麽就不讓你說呢?”

“這……這,王爺爺也沒說啊。”柳娘故作吞吞吐吐狀,猶豫道:“不過我和他相處這麽久,有些猜測,不知做不做準。”

“你說就是。”趙二郎擺手。

“王爺爺早就孤身一人,若是要找人料理家務早就找了,一月三文錢的好活計,怎麽會輪到我這個小丫頭,想必是之前的人不如意。我也向村裏人打聽了一下,聽說是之前請的人或做事不勤快、或手腳不幹淨、或嘴巴不緊。我到王爺爺那裏幹活,手腳麻利,也不生歪心,可他卻要我不和家裏說。開始我也戰戰兢兢,自覺對不住爹娘,可後來一想,這是不是王爺爺給我的考驗。您想,以前村裏人也去過,怎麽就被攆回來了,因此,不等王爺爺松口,我是不敢說的,就怕沒了這好差事,我也想着補貼家裏呢!而且……”

“你說的有道理,而且什麽,直說就是!”

“而且,王爺爺說漏嘴過,說……說……說娘是個碎嘴婆子。”柳娘說完就把頭埋下去了,十分害怕的模樣。

“嘿,這王老漢!”趙二嬸拍着床板,怒了。西屋沒有桌椅板凳,兩夫妻坐在床上,審那跪在地上的柳娘呢。

“閉嘴,小點兒聲!我看王大叔也沒說錯!”趙二郎厲聲警告道,以前都是王老頭、王老漢的,今天倒成了王大叔,三文錢果然有用。

“起來說話,仔細說說。”

“我每天去王爺爺家裏灑掃做工,也不耽誤家裏的事情,還能白掙三文錢,這樣的好事自然想接着做下去。而且,我瞧王爺爺的行事作風,不像亂來的。他家裏還種着許多花兒朵兒的,比山上的野花開的漂亮多了,聽說是要賣到鎮上、縣裏去的,我若能在他家裏偷學個一招半式,就算日後哪裏做的不好被攆回來了,也能有一技傍身,補貼家裏。我就想王爺爺先考驗我能不能保密,肯定是怕我洩露了他種花的秘訣,特意試試我的口風呢!王爺爺也曾說過,他說世上保密這回事兒啊,和第一個人說了,他賭咒發誓絕不說出去,轉身就和第二個人說了;第二個人也拍着胸口保證,回頭又和第三個人說了,一傳十十傳百。我若想繼續做下去,口子是不能從我這裏開的。”

“說的有道理。”

“我說王老頭既不種地,又不下田的,平日裏吃什麽喝什麽,原來是會種花賣錢啊!城裏人就是講究,花大價錢買這些既不當吃,又不當穿的東西!”趙二嬸拍着大腿,恍然大悟。“你去,好好學着!”

“娘,你小聲點!”柳娘再次紅着臉請求,“這是偷師,不光彩的,您說出來讓人聽到,女兒就沒臉去了!”

“小丫頭片子就是臉皮薄……”

“行了,閉嘴吧!王大叔說的不錯,女人家家就是嘴皮子碎,你不想想王大叔既然有這本事,自然想要找人傳下手藝來的。這麽多年都沒找到合适的,就咱閨女合了他眼緣,你不消停些,當心壞了緣法!”趙二郎厲聲道。

“我又沒有說出去……”趙二嬸嘟囔道。

趙二郎看着老妻沒說什麽,心裏清楚她是什麽德行。心想今晚定要好好和她分說,不許她得意忘形在外面炫耀。

趙二郎又看了一眼小女兒,沒想到最先往家裏拿錢的居然是小女兒,這一個月三文錢的活計村裏有的是婦人搶着幹,這可比小女兒能幹多了,堅決要保密。因此叮囑道:“行了,這話也只和我們說,你哥哥姐姐都不要說,就和你之前做的一樣,知道嗎?”

“知道了,爹,我聽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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