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夜晚

第24章 夜晚

運動會過後就是期中考, 郜白趴在裴辦旁邊,嘴裏吹着水筆的筆蓋,有音階的嘯聲引得一旁的華鑫和楊若敏一陣叫好。

裴辦半撐着頭, 不是很專心地看着這幾人。

說來也怪,明明才過去不到半學期,他連自己班人的名字都沒記全,倒是郜白早早地和他們打成一片。

郜白轉過頭露出一個得意的表情, 裴辦嘆了口氣, 給他鼓了鼓掌。

這麽一想, 我也只能算是他朋友中的一個。

裴辦抿了下嘴, 催了郜白一聲:“你們班不是要晚讀嗎?你還不回去?”

“你又趕我,”郜白睨了他一眼,“華哥都沒說什麽呢。”

“就是,”華鑫很大方, “我非常願意為了白哥去隔壁自習。”

裴辦無語地看着華鑫,懶得提他在隔壁整出張乒乓球桌偷摸打球的事。

“随便你。”周圍的人陸陸續續回了自己座位, 郜白還是拖着時間不下樓,哼着聽不懂的小調把草稿紙折成弓弩, 主打一個除了學習什麽都好玩。

裴辦不解地歪着腦袋看他:“五樓有什麽好的?天天上來不嫌累啊。”

“五樓多好啊,”郜白找楊若敏借了根皮筋綁在上面, “快考試了, 上來沾沾考運。”

“你能沾誰的考運?”裴辦盯着他把紙條卷成吸管,卡進凹槽。

手工挺好,看上去還真挺像那麽回事。

“你的啊,”郜白拽開皮筋, 忽然松手,一小節紙管就彈到了裴辦的桌上, 他偏過頭露出笑眼,“不然呢?”

裴辦沒說話,倒是郜白擡頭看了眼時鐘,把手裏的東西一推,塞到裴辦手上,“我下樓晚讀去了,下課再來找你。”

走出後門的時候,郜白特意回頭看了看。

裴辦沒搗鼓那紙折的小弩,只是放進了桌子裏,然後就埋下頭寫起作業。

哎,郜白多少想嘆口氣,推開隔壁的門,看到華鑫正和體委正非常豪放地用鐵盆打着乒乓球,那口氣又咽了回去。

真是沒有條件也要創造條件。

不是,這盆哪裏來的?

總不能是食堂的吧。

和華鑫招呼了一聲,郜白一個人走下樓梯,咀嚼着裴辦那句話。

天天來五樓不嫌煩嗎?

郜白回過頭看了眼五樓的樓層牌,随後轉過頭走到四樓。

五樓遠嗎?至少此時看起來挺遠的。

要是他倆是一個班的就好了。

他也不用天天跑上跑下。

說到底,要是裴辦願意下樓找他,他就可以少走一半路。

郜白擡頭看了看天花板。

要是真有那麽一天就好了。

他搖了搖頭,感覺這事不太可能。

至少現在看來,都是他上去找裴辦。

裴辦嘛,看起來對自己沒興趣的樣子。

或者說是興趣不足以讓他下樓。

所以當下課的時候,郜白看到裴辦的瞬間,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你怎麽下來了?”郜白有些懵,他上一秒還在和前面的兩人聊天,忽一轉頭,就看見裴辦很熟悉地坐到自己左邊的位置上。

甚至手上還拿了兩份卷子。

“剛去物理組交完作業,”裴辦把一只黑筆放到他桌上,“你筆落在我那兒了,順路給你帶過來。”

裴辦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和郜白聊得正歡的方征孔晏,心裏嘟囔着,騙子。

走之前明明說下課上來找我。

等了你五分鐘都沒見你來。

郜白拿回筆,目光卻一直跟着裴辦,可能是緊張,但他也不知道在緊張什麽,只是覺得喉頭有一瞬間的繃緊,“那你還上去嗎?”

“還有一分鐘就上課了,”裴辦把帶來的卷子展開,“我還上去幹嘛?”

真是滴水不漏的一番話,郜白在響起的上課鈴聲裏想到。

物理組在三樓,筆是自己故意留下的,裴辦的行為合理到不能再合理。

可為什麽要卡着最後幾分鐘再下樓,為什麽會特意帶着沒寫的卷子過來。

就算只有一分鐘,只要你想,完全來得及上去。

就像只要我想,邊上這張空桌子就會堆滿各種雜物。

而不是你此時看到的這樣幹淨。

二樓确實和五樓不大一樣,大約是因為窗戶外就是樹梢,所以蟬鳴的聲音很清楚。

風也有些熱,從郜白那側穿過來。

會帶上郜白的氣息嗎?

裴辦提筆算着一道離子濃度題,沒來由地想到。

應該會帶上吧,連帶着自己的氣息一起卷進風裏,飄到悶熱的雲層裏。

在凝結核周圍化作小水滴,再落下。

裴辦想得有些遠了,寫完這道實驗題,他擡頭看了眼雲層,餘光去看郜白。

猶豫了一秒,把先前的想法揮散了。

樓月市的酸雨這麽嚴重,還是老老實實活在地上吧。

走回寝室的路上,郜白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我決定了,這周要留校。”

“留校?為什麽?”裴辦說。

“為了三天後的期中考,”郜白一手握拳,眼中閃着堅定的光,“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咱倆可以互相講題,主打一個互幫互助。”

裴辦的腳步頓了一下,又很快跟上郜白的步伐,“我不确定,我沒留過校。”

郜白想了想,“想留就可以留,明天中午前提交留校單就行,你不是說你補課的那個地方被查封了嗎?周末還有其他事?”

裴辦有些猶豫:“倒是也沒有......你經常留校?”

“這學期還沒有,上學期經常留,”郜白說,“留校多爽啊,又沒人管,教室裏的電腦随便玩,當然,主要是因為我不打游戲,沒有必須回去的理由。”

“你爸媽呢?”裴辦問,“不回去沒關系嗎?”

“他倆經常出差,”郜白聳聳肩,“我最多回去管管我弟,但如果只有我倆在家的話,我還不如住校,省得看他就來氣。”

裴辦其實挺心動的。

因為補課的嚴查,一向在外的藍钰女士估計會回家。

如果可以,裴辦确實希望能留校。

大約是數學老師天然的氣場,老媽在家的時候,家裏的氣氛總是比較緊繃。

“也行,”裴辦走到寝室才下定決心,“我打個電話跟我爸說一聲。”

郜白努力壓在翹起的嘴角,“要我借你電話卡嗎?”

“不用,我有,”裴辦從抽屜裏找出一張,拿起寝室裏的座機,輸着卡號,“今天誰去查寝?”

“我去,”郜白說,“還好今天是周五,如果是明天值日的話,還得打掃兩天的寝室樓衛生。”

“哦,其實我......”裴辦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就接通了,不得不止住話頭。

等他打完電話,正準備找郜白,就發現這人又不見了,估計是去哪個寝串門。

“算了。”裴辦覺得也沒差,索性先去洗澡。

熄燈後的寝室樓相當幽靜,黑幕壓在外面的樹林上,郜白走在三樓的走廊上來回轉着。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講,查寝還是需要那麽點膽子。

畢竟挨個從寝室門上的玻璃窗看進去,發現每個寝都仿若無人的場景,還是挺瘆人的。

走過一遍确定都無人走動後,郜白打了個哈欠,靠在圍牆上聽口袋裏裝的mp3,低頭瞅了眼目之所及唯一的光源——緊急通道的指示牌。

那牌子也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動不動就閃一下,讓郜白莫名想起前幾天看的一本恐怖小說。

他搓了搓胳膊,決定提早兩分鐘下樓交表。

不過從中間樓梯下樓聲音太明顯,無異于直接告訴樓上樓下查寝的人,這裏有人提前收工。

郜白想了想,幹脆從最右邊的樓梯下去。

和中間用開關控制的燈不同,最右邊的樓梯是聲控燈。

郜白沒換拖鞋,運動鞋的聲音很輕,走了兩層樓都沒讓燈亮起。

就在他走到一樓,經過寝室樓側門的時候,一道人影忽然閃過。

閃過?

卧槽!

仿佛從頭頂澆下冰水,郜白僵在原地,身體撞在牆上,發出了些許聲音,似乎驚動了玻璃門後那道身影。

郜白此時最後悔的事就是沒把眼鏡帶下來,不然這道人影也不會這麽模糊。

為什麽這種地方會有人啊?!

靠,萬一不是人怎麽辦!

那人影拉開玻璃門,又從外面進來,朝郜白走過來,吓得郜白喝了一聲:“別過來!!”

“郜白?”裴辦被他這一嗓子吓住了,往後一退,玻璃門頓時發出聲響,外面巡邏的老師一個手電燈光打過來,“什麽人?”

來不及想,裴辦直接閃身到郜白靠着的牆角,牆角的陰影勉強遮住了兩人的身影。

白色的束光從兩人身前來回掃了一遍,郜白眯着眼睛總算看清了對方,“裴辦?你怎麽在這?”

“噓,別說話,”裴辦很小聲地在郜白耳邊說,“外面有老師。”

說着,他又往郜白身上貼近了些。

可能只有十幾秒,卻感覺很是漫長。

黑暗的環境,逼仄的牆角,面對面靠在一起的兩人,還有外面巡邏的老師。

事情是怎麽變成這個樣子的?

這或許是郜白鮮少沒法思考的時刻,他不敢動,雙手張着,靠着牆壁,倒像是裴辦在投送懷抱。

貼得太近太緊了,每一寸裸露的皮膚似乎都染上了對方的溫度。

之前被吓到的心跳根本沒有平複,還在激烈地碰撞着胸膛,他好像聽到了血液的流淌,或許是嘴唇碰到的對方的臉龐。

過了不知道多久,裴辦才松開他,松開壓在他耳邊兩側的胳膊,松開那個近在咫尺的距離,松開撲在耳廓上的呼吸,和兩人緊緊相貼的身體。

“你為什麽在這?”郜白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雙腿不自在地往後挪到牆根。

裴辦不比他好到哪兒去,忍着不該有的念頭捱過煎熬的十幾秒,眼睛看着別處,“我本來想跟你說的,我今晚也得查寝,去隔壁高一樓。”

“查樓不是樓層長的事嗎?”郜白半仰着頭,想轉移注意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卻做不到,光是聽着裴辦的聲音,他就覺得熱、燥熱。

熱得像是夏日最後的暴雨就要降臨。

“樓層長請假了,”裴辦又往後退了一步,天氣太悶了,他好像已經聽到了悶雷,感覺今晚就會下雨,“讓我替他一天。”

“那你去吧。”郜白啞着聲說,手上捏的查寝表已經濡濕了,剛準備走出這一小片陰影,裴辦突然又往前邁了一步,重新把人逼回到牆角。

裴辦略微低着頭,郜白看不見他的眼睛,只能看見他的耳尖,又變紅了。

“你最好等會兒再出去。”裴辦很輕聲地說。

郜白的心髒像是被摁了一下,他愣愣地看着裴辦壓在自己耳邊的手指,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動作是壁咚。

“為什麽?”郜白不知道是在問什麽,但他看見那只手動了下,那是只骨節分明的手,手背上浮着繃起的青筋,他在緊張嗎?

緊張什麽?

“因為太明顯了。”裴辦逼着自己扔下這句話,像是逃一樣的姿态收回手,推開一旁的門沖進了外面的夜色。

門被推開,是風,胡亂的風撲在了郜白臉上,讓他猛一下清醒。

風明明很大,吹得外面的樹枝幹互相抽打着,并不靜也并不熱。

郜白靠着牆壁,蹲在了牆角。

太明顯了。

明顯到貼着他的裴辦,不需要黑暗中的視線,就能清楚這件事。

炸響的雷終于帶來了傾瀉而下的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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