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物資(一)
第0004章 物資(一)
寒風呼嘯,漫天大雪如鵝毛般紛紛落下。
草原裏的牛羊團成一圈,到了夜裏,即使是皮厚的牲畜都得凍死幾頭。
地面的積雪厚至小腿,皚皚白雪,把遠處群山都染得分辨不清。
氈包外,勞作的飼婦們幫着士兵拉起帳篷,以免一夜過去大批牲畜死亡,損失慘重。
大雪封山也封蓋了戰場,兩國邊境成了一望無際的白色交界線。
沒人願意在這樣的天氣裏打仗。
三個月的寒冬,兩國将士正好也能借此休整儲備軍資,只等來年開春一戰高下。
沈常安從溫暖的帳篷裏醒來。
用獸皮鋪蓋的軟床裏,幾只巴掌大的湯婆子散着溫熱。
他吃力地側過身,拿過一只抱在懷裏。
每每到了冬季,他都覺得難以活到來年開春。太冷了,這樣的天氣,即使在伽蘭邊境的老宅院裏也一樣難熬。
氈包的中心燃着火盆,炭火燒得很旺,偶有火星子飛起幾許,星星點點。
火盆旁坐着正在熬藥的巫醫,花白的長編發和胡子上挂着紅黃藍配色的玉珠裝飾。一身彩色拼接長袍,脖子和腰上挂滿了打磨過的野獸牙齒。頭上戴着牛角帽,銀制挂飾從兩邊牛角垂下,随着巫醫低頭,叮當作響。
草藥的氣味實在不好聞,尤其是在地方狹小的氈包裏。
沈常安厭惡這股氣味,常年病榻,聞得最多的就是苦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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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了動嘴皮,拉過虎皮被褥蜷縮起身體,只盼這股藥味兒能淡去些許。
連着脖套的鎖鏈輕聲碰撞,另一端綁着圓形重器,被随意地放在床下。
阿古勒居然真的将他當牲畜一樣對待,綁這東西是怕他在寒冬臘月裏跑了不成?
他喘了口氣,被子裏實在憋悶,無奈下只能将虎皮掀開一些。
入夜了,氈包裏僅用中間的火盆照明,視線昏暗。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巫醫身後擺着一副铠甲,和一把被火光照亮的銀制長刀。
這是阿古勒住的地方……
氈包的厚實門簾被掀開,寒風帶着呼嘯的風雪吹進來,把燃着的炭火吹得火星子傾斜。
阿古勒換了身方便幹活的毛皮衣料,手裏拿着已然松弦的弓箭,和一只剛剛烤好的鹿腿。
“山裏的鹿都過冬了,只獵到一頭。”他用西麟語對正在熬藥的巫醫說道。
巫醫不會伽蘭語,說話時帶着濃重口音:“雪太大,運送物資的駝隊得半個月後才到。”
阿古勒走到巫醫身邊坐下,拿過木質托盤将鹿腿放上,随即從腰間拿出銀制匕首,動作麻利地将鹿肉分成數塊。
熱氣袅袅,肉香蓋過了藥味,熏得沈常安腹中饑餓。
阿古勒分了一部分給巫醫,看到藥盅裏的幹蟲和藥草,不禁蹙眉:“他得的什麽病?”
巫醫面無表情地接過鹿肉,緩慢地塞嘴裏咀嚼。
什麽病難以描述,伽蘭人的身體本就比他們要弱,即便是小病也比西麟人麻煩。
“活不長。”巫醫輕飄飄地說了句。
阿古勒不以為意,他本也沒覺得沈常安能活長久。
随手拿起切下的鹿肉,從一旁的罐子裏拿了點兒鹽撒上,撕扯着大口進食。
他看了眼緊盯着食物的沈常安,心情不錯地挑了一塊,像喂食狼崽那般将肉丢了過去。
沈常安無法伸手接住,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塊好肉掉到床邊地上。
氈包的地面鋪了厚實的布料和毛皮,還算幹淨。
他顫巍巍地伸出手,将那肉撿起來端詳。
已經兩天沒有進食,此刻的他饑腸辘辘,別說是沾了塵土,即使丢在爛泥裏也一樣能撿起來吃淨。
沈常安艱難地坐起來,裹着虎皮,只露出一雙手捧着熱氣騰騰的鹿肉。
烤肉鮮嫩,咀嚼時近乎是狼吞虎咽,全然沒有世家子弟該有的禮儀規矩。
兩只手掌大的鹿肉,不到片刻就被他吃食殆盡。
他抹了把嘴,有些意猶未盡。
巫醫吃完了肉,把熬好的湯藥端到床邊,無法說伽蘭語,只能用眼神示意沈常安把藥喝了。
沈常安并未猶豫,也不問這藥裏都加了什麽,接過藥碗,咕咚咕咚地全數喝下。
阿古勒曲着一條腿,拿肉的胳膊架在曲起的膝蓋上,一副草原人的野蠻坐姿。
“不怕我下毒?”他用伽蘭語問。
沈常安吃飽喝足,拿過湯婆子重新躺下。
他閉着眼,渾身上下都熱騰騰的:“要下毒,何必多此一舉。”
火光照着沈常安眉眼,白皙的皮膚映着微黃,在火光下五官變得越發立體。
巫醫喂完了藥,拿走藥盅和一捆用來固定骨骼的木板,臨到離開,又回頭對阿古勒道:“敵國的人還是少接觸得好。”
阿古勒倒是自信:“他一個痨病鬼,起不了風浪。”
巫醫沒有繼續勸阻,只道了句“這人将來會是個瘸子”,便匆匆掀開門簾走了。
布簾夾雜着冷風,大雪裏,阿古勒的寵姬安靜地等在門外。
好看的五官被寒風凍得通紅,長睫結着冰雪,一襲紅色外袍把一個略帶陰柔的男人襯托得楚楚可憐。
巫醫掀開門簾時阿古勒正好瞧見,于是站起來,掀了門簾把人拽進氈包。
寵姬冷得發抖,一雙手凍得像冰。
阿古勒把寵姬的手握在手裏,搓了幾下又吹了些熱氣:“這麽冷,還出來做什麽?”
寵姬沒施面妝,除了穿戴豔麗外整個人看起來倒是清俊。一頭烏發沒有束帶,零散披着。
他看了眼睡在阿古勒床裏的沈常安,半點兒沒有其他男寵那般急躁。只是深情地望着阿古勒,柔聲道:“怕你晚上睡不着,想過來看看。”
阿古勒拉攏他的外袍:“回去,今晚你不用伺候。”
寵姬面露失望,忽然伸手抱住阿古勒,模樣像是快哭了:“我很想你……”
沈常安不想擾了二位雅興,可一個姿勢睡久了實在手麻。無奈,翻身時只能盡量動作輕些。
只是套在脖子裏的鐵鏈礙事,怎麽動都會發出聲響。
他嘆了口氣,拉過虎皮蓋住眉眼。
不得不說,面前的這位寵姬确實比趕走的那位手段高些,且模樣生得好,即便是座冰山也得被化成春水。
可這阿古勒卻不解風情,有美人主動送上門,居然也舍得拒之千裏。
阿古勒把寵姬推開:“聽話。”
寵姬失望離開,門簾蓋上前,仍舊戀戀不舍。
阿古勒薄情也不是一兩天了,一顆心也不知給了誰,對誰都淡薄。
火盆裏的火漸漸弱了,阿古勒拿了幾塊炭扔進去,火星子舔着邊兒無情吞噬。
他拿過一張羊皮,有些煩悶地查看物資運送的地圖。
半個月才能送來,光靠打獵可養不活軍隊。何況山上的獵物都是些瘦小野獸,打完了,來年吃什麽?
沈常安支起身喝水,擡眼正對上看羊皮卷的阿古勒。
喝了發汗的藥本就心浮氣躁,聽到阿古勒把寵姬趕走更是頭疼。
他今晚恐怕是過不好了。
想要活下來,光是當阿古勒的男姬可不行。這人生性涼薄,心裏念的都是打仗。床伴這種事,等不需要了随時都可以丢棄。他得讓自己變得有價值,只有這樣才能提出更多條件。
昂首喝光碗裏的水,他道:“路是走出來的,不是等出來的。大雪封山,伽蘭的士兵,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浪費兵力進山偷襲。咳咳……你的狼群不怕凍,何不讓狼群走出條路去迎物資?即使只能帶回一半,也好過上山尋獵。”
阿古勒仔細聽着,赫然擡首與沈常安對視:“你聽得懂西麟語?”
沈常安沒有回答。
他的外公早年與西麟有生意往來,年幼時時常和外公一道出商隊,時間長了自是聽得懂。
阿古勒收起羊皮,起身脫掉毛皮衣挂在身後的衣架上。等脫得只剩件黑色單衣,理所當然地掀開沈常安蓋着的被子躺了進去。
沈常安緊張地往裏縮,抱着湯婆子轉過身背對阿古勒。
片刻,一雙帶着寒氣的手抱住了他,毫不客氣地拉扯着他的白衫。
沈常安渾身發燙,高熱還沒有完全退去。阿古勒的體溫與他相比冷得讓人發抖。
那只手并不會因為他的緊張而停止,身體也随之繃緊。
他想開口阻止,可又覺得說了也不過是白費口舌。
阿古勒單手圈着他,另一只手撐在床邊,用力時五指微微收緊,手臂上的肌肉繃着,血管暴起。
沈常安側着頭悶在枕頭裏。
與同為男人的阿古勒……滋味兒實在是不好受。
“呼……”
阿古勒喘了口氣,忽然拽過套着他脖套的鐵鏈,強迫他擡起頭。
“說話。”
“……”
沈常安繃着身體,眼神逐漸迷離,他抵不住壓迫伸手推拒。
卻被阿古勒一把捉住,用鐵鏈将雙腕纏縛高舉頭頂。
鐵鏈來回搖晃,那多餘的部分在床下拖拽,碰撞地心驚膽戰。
沈常安始終不願開口,理智尚在身體卻不由心行。
他是抗拒的,可總有無法抗拒而下意識迎合的時候。屆時,反倒讓阿古勒越發的興致勃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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