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扶正太子(三)

第0066章 扶正太子(三)

時隔幾日,新官上任,朝中大臣又是一番風起雲湧。

接替剛剛被貶的兩位大官,這事兒若是放在以往沒人敢說什麽,可偏偏新上任的兩位,皆是朝堂中無臣敢提之人。

聞言昌自是不必說,當年為燕爍公上奏喊冤,也算得上是個老熟人。

可孫茂,此人性子過于耿直,被貶時得罪了不少鹽官。如今一招飛升直接當了鹽鐵司頭子,這底下得罪過的官,一個個自是要夾着尾巴做人。那些個難聽污蔑的話,在孫茂還未上任時便已傳得沸沸揚揚。

但此二人到底是太子親提,官員即便有再多不願,也不敢當着人的面兒反對。

這倒也就罷了。

此二人厲害就厲害在,做事剛正不阿,不貪腐,不近人情,常伴太子左右,還時常提點谏言。時隔一個多月,竟是将太子身邊的臣子換走了大半。

兩位好官,加上提刑司朔羽。太子身邊多了這樣三位得力将相,做事自是穩當。

當然也好在太子雖曾誤入歧途,卻并未壞了根本,願意聽信逆耳忠言,只這一點便還有救。

沈常安倚在躺椅上,手裏捏着本為西麟進貢水果的賬簿。

他草草翻了翻,見沒什麽問題,便将賬簿遞交給沈四。

“可以,對好了,過幾日把東西送去西麟即可。”

沈四将賬簿遞還給候在邊上的使臣墨仁順,見老家夥拿了賬簿仍站着不動,便問:“墨大人可是還有事?”

墨仁順猶豫許久,最終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忽然對沈常安道:“說起來,我與你父親乃是同窗,這麽些年又是至交,你曾喊我墨叔,我便一直當你是我賢侄。”

沈常安微擡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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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他被父親送去邊境,這還是頭一回聽長輩們認他。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墨仁順突然與他攀親戚,定是為了太子提聞言昌一事。

太子不知沈墨才是與他競争最大的勁敵,但歸順沈墨的官員卻是知曉。

墨仁順多的也不好說,只道:“他到底是你父親,即便做了天大的錯事,那也是生養你的人。這天底下,哪有父親向兒子低頭的道理?”

沈常安佯裝沒聽懂:“墨叔,恕賢侄愚鈍,不懂墨叔所言的低頭,是為了何事?”

墨仁順被噎了話頭,他知道沈常安心中有氣,這般說是故意的,便規勸道:“你父親也是為了伽蘭,若你是你父親,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沈常安忍不住嗤笑:“比如,犧牲兒子拿虎符?”

見墨仁順不說話,沈常安繼續道:“還是,靠親手殺了老丈人和妻子,坐上定南侯之位,獲取陛下信任?”

墨仁順面色難看,厲聲道:“簡直一派胡言!”

他聲音顫抖:“你這都是聽誰說的?哪個混賬胡言亂語?你父親一心為國!縱使犧牲你,也是為了伽蘭!是,他是為了伽蘭什麽都可以犧牲,但絕不是為了權!”

沈常安淡漠道:“是嗎?”

墨仁順氣得手抖:“你父親是怎樣的人,你難道不清楚?他為國為民,多年來上陣殺敵,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顧。這樣的一個人,若不是見如今朝堂衰敗,他又何苦要争權?”

他往前走了幾步,卻被沈四攬臂攔着。

“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官官相護,你如此聰慧不會看不見。你替太子尋來聞言昌,本意也是為了伽蘭。既然你什麽都清楚,又為何要與你父親作對?”

沈常安忽然笑了一陣,他坐起來,看向情緒激動的墨仁順。

“你也說了,我父親謀權是為了伽蘭百姓。而我扶持太子,自也是為了伽蘭百姓。既然都是為了伽蘭,又何來作對一說?墨叔莫要忘了,太子才是儲君,身為臣子扶持儲君,本就是臣子的本分。”

他皺了皺眉:“難道,墨叔讓我收手,是想告訴我,我父親是想争儲君之位?”

“簡直混賬!”

墨仁順說不了沈常安,因為事實的确如此,只是這些話一旦被放到明面兒上就有些難聽了。

沈常安拿過躺椅旁的茶盞,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既然不是,那墨叔此番勸告,又是為了什麽呢?”

墨仁順原還想再說幾句,可見沈常安态度堅決,便只好氣得甩袖離去。

沈常安放下茶盞靠回躺椅裏:“賢侄身體抱恙,就不送客了。”

等人一走,看了半天戲的沈四忍不住問:“墨老頭兒今日來說這些是為了什麽?”

沈常安長嘆口氣:“為了告訴我,若我不收手,今後便是連最後一點父子之情也沒了。”

“啊?”沈四倒是個實誠人,“那父子之情不是早沒了?”

沈常安笑看沈四:“連你都看明白了?”

沈四雙臂環胸:“這還用得着看嗎?要是念及父子之情,當初就不會把你送給敵人當俘虜。說這些,不過是覺得還有利可圖罷了。”

沈常安閉上眼:“可有些人卻始終看不明白。”

沈四鄙夷道:“誰知道是真看不明白,還是裝看不明白。”

沈常安思索片刻,忽地睜開眼問:“今日朝堂可是出了什麽事?”

聞言昌上任戶部司一職已有一個多月,墨仁順若是看不慣,要勸早勸了,何必等到今日?

沈四搖了搖頭:“不知。不過,近幾日倒的确有件稀奇事。”

這一個多月來,沈常安一直稱病在特使府養病,朝堂的事,外頭的事,全靠沈四和阿古勒來與他說了才知情。

沈四道:“崇宗帝要招選新的秀女進宮。”

沈常安喝茶的手險些一抖:“給誰選秀女?”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不用問也知道,只是他實在不敢确信,那黃土都快沒過脖子的崇宗帝,竟要在這種時候招選秀女。

“自是給陛下。”沈四面露厭惡,“年齡要十三歲到十五歲之間,都好幾日了。那年紀小的,都快趕上皇長孫了。”

沈常安頭疼地摁了摁太陽穴。

原是如此,定是太子聽了聞言昌的谏言,去向陛下提議不可招選秀女一事惹怒了陛下。這才有了墨仁順今日規勸。

沈常安還想再問,便見阿古勒鐵青着一張臉從外頭回來。

徑直走到沈常安身側,拿起用過的茶盞,将內裏的茶水飲盡了才道:“我去查了,用童男童女煉長生藥一事是真。半年一次,一次十個孩童。”

沈常安心下咯噔:“太子告訴你的?”

阿古勒拉了張凳子坐在沈常安身側,扯了兩下衣領,将束縛的領口解開。

不等阿古勒回答,沈常安便知道了:“是那些被貶的太子親信。”

阿古勒要查問,怎麽也不會去問太子,唯有問那些被貶的人,才有可能套得出實話。

“真是荒唐!”阿古勒抖了抖衣領,“畜生都不吃同類,人卻要吃人。”

沈常安沉着臉問:“孫茂和聞言昌也知道此事?”

阿古勒嗤笑:“自是知道,他們知道得比我還早。”

沈常安明白了:“孫茂是個直性子,他見太子願聽忠言,定是把孩子煉藥一事也說了。”

阿古勒側過頭看向沈常安:“你倒是算得準。的确,孫茂提及後太子便記下了。今日朝堂上,太子先是出言規勸,勸老皇帝別在這把年紀招秀女,後又說不可拿孩子性命煉藥。”

沈常安聽得頭昏腦漲:“這太子可真是……”

阿古勒:“真是什麽?”

沈常安無奈:“真是學了孫茂的直性子。你們也不攔着點?”

阿古勒拿起茶壺又倒了一盞:“為何要攔?”

沈常安倒是忘了,陛下的醜事若是傳開來,對西麟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他嘆了聲,拿過阿古勒剛倒好的茶,喝了半盞。

阿古勒手裏空空,只好又拿了新的茶盞重新倒茶。

沈常安:“長生之法雖荒唐,但目的是長生。若有人敢阻攔,那便是指着陛下的鼻子說莫要長生。”

“這麽些年,這荒唐事都無人敢阻,卻在今日由太子提及,想來是個人都知道,定是太子身邊新提的兩位親信勸告。如此張揚挑釁,不怕給孫茂和聞言昌找麻煩?”

阿古勒倒是淡定:“麻煩?他們被提上來那日就該知道,今後的路必定艱難。”

他想了想,問沈常安:“你可知,這長生之法,是誰提的?”

沈常安沒吭聲,這樣的損招,想來定是他兄長提的。

阿古勒:“罷了,不說你也猜得到。好在太子還算聽勸,不似那皇帝老兒。幾次善舉頗得百姓贊嘆,若長此以往,伽蘭也不算壞到骨子裏。”

沈常安心神不定。

太子是個拿不定主意的人,如今倒是聽勸,可怕就怕,聽忠言也聽奸言。

阿古勒見沈常安心神不寧,便伸手搓了下沈常安的臉:“怎麽了?”

沈常安看着院子裏玩耍的兩只狼崽:“太子的轉變,是從提刑司朔羽當了其門客開始。先是打壓三皇子博得百姓好感,後又公平地貶了太子的兩位親信,大快人心。如今太子越來越好,百姓不會誇贊太子,只會誇贊西麟官員賢良。”

阿古勒收手:“那又如何?我來伽蘭,要的就是民心。”

沈常安搖了搖頭:“民心偏向西麟,對你而言是好事,但對太子而言卻未必是好事。自古帝王都有私心,即便知道是身邊賢臣輔佐,才讓其懂得如何治理天下之道,卻不喜讓百姓這般說。若有人從中挑唆,談及百姓愛臣不愛帝王之言論,那太子便留不得賢臣了。”*太子殿內。

沈武拿着一盒新尋來的寶貝站在殿前。

見太子匆匆趕來,便笑着将錦盒打開。

竟是一塊天然形成的珊瑚玉。

太子看得稀奇,笑着指了指沈武:“多日不見你來,原是去替我尋寶貝了?”

沈武将珊瑚玉拱手送上:“前些時日出游,正巧遇見一位樵夫。說是山裏挖出來的不知其價格,我便騙他說是普通玉石,做不了镯子賣不出幾個錢,便五兩銀子讨來了。”

太子一身黃袍龍紋穿着體面,剛下朝,還沒來得及換常服。

伸手拿過珊瑚玉愛不釋手,時而借光照看,時而輕撫把玩:“你啊你,前幾日我還想着什麽時候帶新鮮玩意兒來,這不,今日便來了。”

沈武借着話問:“怎麽?這些時日,殿下沒有可玩之物?”

“別提了。”太子拿着珊瑚玉找了個軟凳坐下,“就新提的那兩位,成天這不行,那不可,哪有工夫讓本宮閑暇休息。”

沈武穿着一身青灰色常服,因着與太子交好,不等太子下令,便拍了拍衣擺坐在了另一側軟凳上。

“聞言昌與孫茂,此二人雖說話不讨喜,但到底是好官。”

“這我知道。”太子擺了擺手,“這段時日,關于他們的好話我都快聽膩了。好是好,我也知道他們好,可同樣的話聽多了,難免有些厭煩。”

沈武抖了抖衣擺,一副朋友擔憂的模樣:“的确,我今日從山中歸來,百姓全是誇贊三位大臣的話。尤其是提刑司朔羽,比當初誇贊四皇子的美言還要多得多。”

太子聞言,把玩珊瑚玉的手也随之一頓。

沈武:“官員受百姓愛戴是件好事,可這鋒芒未免也太過了。人人都誇朔羽,卻不誇殿下你。我這聽得,心裏實在是不舒服。”

太子放下珊瑚玉:“哎,沈兄這是哪裏的話。伽蘭許久都未曾有朔羽這樣的賢臣,誇贊也是應當。”

沈武湊近了道:“可他到底是西麟來的官員。領主這才下令險些滅了我伽蘭,後又派了個讓百姓愛戴的官來。往好了說,是讓伽蘭更上一層樓,可若是往壞處想……”

太子:“……”

沈武頓了頓:“有些話,我不知當不當講。太子你心思純正,不大會考慮這些算計人心的事,可我乃伽蘭謀士,聽見了看到了,怎能裝聾作啞?”

太子眉宇緊皺:“你說。”

沈武道:“我聽百姓言論,說若不是有西麟朔羽,又如何有今日的太子。”

太子心中窩火,可想到近些時日聽聞言昌規勸,便又擺擺手笑道:“這話倒也不假,我從前是混了些,若沒有朔羽,如何能有今日。要說是朔羽輔佐的我,那倒也是句實話。”

沈武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而道:“殿下,有些事,我不得不提醒。朔羽是西麟的官,他再好也是西麟人。至于聞言昌,他與沈常安的外公曾有淵源,能被朔羽提及,定是受了沈常安的挑唆。”

太子不再關注珊瑚玉,坐正了瞧着沈武:“沈謀士這是何意?我自是知道聞言昌與燕爍公的事,可也不得不承認,聞言昌的确是個好官。至于沈常安,他可是我伽蘭子民。”

沈武:“正是因為如此,才能讓殿下信任不是嗎?”

太子握緊拳頭。

沈武從懷裏拿出了一件東西,是一枚被匕首刻過的狼牙。

太子沒看明白:“這是何物?”

“這是西麟領主的信物。”沈武道,“殿下是否知道,西麟領主多年來,一直在找一個人?”

他點了點手腕:“不知殿下注意到沒有,自沈常安從西麟回來,手腕上便一直戴着與這相似的狼牙。那是西麟領主,一直在苦苦找尋心上人的信物。”

太子脊柱僵直,說話聲也随之變得沉重:“什麽意思?”

沈武轉過身,面有難色:“雖然我很不想承認,自己的弟弟居然成了敵國領主的玩物,可事關伽蘭我不得不說。沈常安,通敵叛國證據确鑿,他早已是領主的人,不再屬于伽蘭。此次回來,并不是為了幫太子,而是幫領主找人。”

太子的眼角有細紋,擰着眉宇時,那細紋便越發明顯:“找人?”

沈武:“領主找了多年的人其實一直在我沈府,我知道,且把人關着,就是為了找到機會,好以此來威脅領主保我伽蘭。所以當我看到沈常安手戴狼牙,便知此人已歸屬西麟,且回伽蘭就是為了幫領主找人。”

“一個心都不在伽蘭的人,如何能為殿下提一位可以輔佐的忠誠上來?至于朔羽,不過是潛伏在殿下身側,好以賢臣之名,将殿下身邊的親信全數趕走罷了。屆時殿下手裏全是西麟勢力,要伽蘭滅國易如反掌。”

太子站起來,在殿內來回踱步:“不會的,若是如此,他們大可像從前的大臣那樣讓我虛度光陰,何必輔佐我?”

沈武打斷道:“殿下難道沒有發現,孫茂和聞言昌看似是在幫殿下,實則是在讓殿下失去陛下信任?”

“不,不會。”太子急忙反駁。

沈武見勸不動,便只好道:“不如這樣,太子若不信,便找個機會試試朔羽。”

太子雖嘴上說着不信,實則已經心動:“如何試?”

沈武撫了撫放在桌上的珊瑚玉:“朔羽只身一人來我伽蘭,身無牽挂,随時都可以走。唯有給他一個必須留在伽蘭的理由,才能保證此人永遠效忠殿下。”

這倒是句實話。

太子:“如何留人?”

沈武:“賜婚。”

沈常安和朔羽,此二人一靜一動,一文一武,若站在一起簡直所向披靡。想要将這兩人一網打盡,唯有設法先将兩人分開。

【作者有話說】

抱歉,這章今天才更,為了彌補,字多一點~謝謝愛知春、喻藩x4小可愛們送的魚糧!謝謝奴力小可愛送的貓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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