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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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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墟十二君雖然低調, 但在場有人識貨:“步虛君的真實身份我不知,但的确是位仙人,你瞧他的歸墟令刻字是屬于仙人的白色。”

“歸墟法則第一條, 決不能暴露彼此的真實身份, ”陸昃仍是笑眯眯的, 卻笑得三仙冷汗涔涔而落, “三太君, 還不認罪!”

步虛君的歸墟令驟然飛出, 神光湛湛, 封存于其中的古老法則觸動,将三張違抗了誓約的歸墟令吞噬。

三仙脫力一般倒下, 瞬間受制于人。

他們蒼老的面容瞬間扭曲,喉嚨裏嗬嘶出聲,但再不能掙紮。

大殿內鴉雀無聲。

半晌, 一位名望頗高的仙門宗主才小心翼翼開口,帶頭說出了衆修士心中共同的疑問:“今日風波皆因歸墟而起, 甚至還跟逝世近千年的啓天尊扯上了關系,鬥膽請教諸位, 歸墟究竟是什麽?”

“是一把藏在暗處的兵器,傳承千年,只為祓除暗處的敵人。”法天尊終于緩緩道。

陸昃負手, 沉聲道:“歸墟十二君在世人面前隐匿已久,實在不是故弄玄虛,而是我等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這個敵人可怕到需要我等放下身份立場的芥蒂走到一起。”

“想必諸位心中不信, 六界和平數百年,哪裏來的這般恐怖的敵人, 這休祲劍仙莫不是在危言聳聽。”

陸昃通常都是笑眯眯的模樣,難得有這樣肅穆的模樣。

大殿上的修士們意識到嚴重性,有人顫聲問道:“那個敵人是什麽樣的?”

陸昃擡頭看向大殿外大雪紛飛的天空,仿佛在誰無形中對視:“祂沒有形體,不可觸碰,能悄無聲息地潛入識海,以神識為食,逐漸将寄生者蠶食成空殼。”

“這些空殼混在六界之中,與往常無異,但已經完全淪為祂的傀儡,數量堪稱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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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祂從何而來,甚至連祂的存在都花了太多性命去證實,之所以不将祂的存在公之于衆,正因為恐懼是祂侵入的最好破綻,因此這個秘密一直被牢牢地守在少數人心中。”

“我一向認為堵不如疏,今日時機恰當,諸君聽好了,祂的名字叫做——域外天魔。”

他話音剛落,三仙忽然面露驚恐之色,然後所有神情又忽然僵在了臉上。

慢慢地,他們縮小成針尖大小的瞳孔重新放大,嘴角和眼角不約而同地彎起,僵硬的臉放松,調整出和煦的微笑。

只是這個微笑就連弧度都一模一樣,放在三張迥然不容的臉上,簡直和諧到詭異,令人頭皮發麻遍體生寒。

仿佛有龐然大物在沉眠中忽然眼皮撐開一條縫,向蝼蟻衆生投來一瞥。

只見他們整齊劃一地擡起頭,緊緊盯着陸昃,輕聲細語地道:“陸昃,你好啊。”

三仙的聲線裏都帶上了一股特殊的質地,就像是在攪動黏稠濃密的液體,又發出嗡嗡的回音,聽起來叫人難受極了。

“好久不見,送你一份大禮。”

他們的語氣細聽還帶點熟稔的甜蜜,就像真的跟陸昃是什麽多年不見的好友一樣。

但他一出聲,就有細細密密的呓語鑽進在場每個人的耳中,往腦海中的每個縫隙鑽,在場大多都是有深厚修為傍身的修士,紛紛祭出自己的看家本領,卻都無法完全抵禦這詭異的呓語。

一時間,衆人大駭。

法天尊聲如晨鐘暮鼓,隆隆回響:“凝神,守好識海。”

待在芥子戒中的休祲劍長吟一聲,自動鑽了出來,卻并沒有回到陸昃手中,而是擋在了邬如晦和孟昭然兩個徒弟面前。

陸昃手腕一轉,長生劍落在了他手中。

他臉色陰沉:“我是一點都不想跟你再見,嫌晦氣。”

長生劍斬出一道澎湃劍光,陸昃卻毫不意外地看見,三仙的身影并周圍繁華的大殿都發出細密的碎聲,露出蛛網狀的裂痕。

但長生劍的反應更快,那道劍光一分三,三分九,裂成無數把小劍,飛至每個人身前。

下一瞬,昆侖山的一切破碎,露出底下完全陌生的景色。

四周不見了人影,光怪陸離的色塊怪異拉扯着,仿佛還在斟酌,該給陸昃造怎樣一片景。

從域外天魔附身三仙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整座大殿的人都在不知不覺間中了祂的詭計。

但在長生劍斬出去之前,休祲劍就已經自行飛出,大殿破碎的時候,休祲劍已經落在了孟昭然的懷中,冥冥之中有一線契機将二人連接在一起,想找到人不難。

孟昭然作為小徒弟,難免讓做師父的不放心些。

至于邬如晦,他有那雙鎏金瞳。

若說整個六界最不容易被域外天魔暗害的人是誰,甚至不會是陸昃這個與域外天魔鬥争了幾百年的老熟人,而是邬如晦。

陸昃閉目感應着休祲劍的氣息,破開虛空,降落在休祲劍附近,擡頭一看,眼前是一片仙山。

白鶴翩飛,雲流霧散,端的是一片靜谧的景象。

一切都很真實,就連流經體內的靈力都那樣真實,就像是大殿上的一切都只是幻象夢境。

但若是此刻心裏有半分的松懈,懷疑起自我記憶的真實性,就會被域外天魔抓住空子,蠶食真正的記憶,而把虛假的記憶植入到宿主的腦海中。

祂在修士的腦海中動作多了,就會徹底反客為主,真正掌握這個修士。

一切吞噬都有跡可循,但又發生得悄無聲息。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山峰傳來一陣譏诮聲,打破了這如畫的美景。

山峰上坐落着幾間房屋,呈現一種刻意營造的氣派,主屋供奉着一尊祖師爺像,陸昃不認識,大概是某個小門小派。

陸昃提起長生劍走過去一看,神像底下跪着一個瘦小的身影,瞧着竟然有些眼熟。

周圍一個老頭領着幾個半大的孩子,老頭天生一張刻薄臉,正厲聲道:“知錯了嗎?”

那孩子跪得筆挺:“我沒錯!”

他執拗道:“冥想就是不拘泥于姿勢與口訣,我就是躺着進入冥想的。”

“胡說八道,”老頭呵斥道,“修仙一道,一言一行皆有規範,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莫不是為了天才的名頭,強行說自己小小年紀就能進入那種神乎其神的狀态。”

旁邊的少年嬉笑着附和:“就是啊,孟大奇才,平時你就覺得自己了不起,老是拿鼻子看人,別人客氣恭維你兩句得了,你就一凡胎,根本就沒有根骨,在修仙一路上走不遠的廢物,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你能比師父懂什麽是修仙?”

“你別說,這小子剛入門的時候修為一路高歌猛進,我還真以為是什麽奇才呢,根基沒打牢急于冒進,你瞧,百年難遇的奇才這不就露餡了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少年皺眉道:“我沒有撒謊。”

他終究還是個孩子,口舌又不見得有多尖利,硬邦邦地辯解完這一句,就倔強地抿起嘴,眼眶微微見了紅。

陸昃臉色猛地一沉。

他在這孩子身上感受到了休祲劍的微弱聯系,這孩子的臉和身影也很熟悉。

他就是孟昭然。

當年這孩子憑本事跨越陸昃設下的九九八十一重考核,只說從小崇拜他,要拜師學藝。

不曾想這裏看見的孟昭然,看起來比剛拜師時小上許多,原來他在拜師之前還有這麽一段。

陸昃只消打眼一瞧就知道,孟昭然的前師父根本修為就不高,根本就不足以來教他。

昭然的天分極高,可這老頭連冥想都要正兒八經沐浴焚香,按祖宗規矩依葫蘆畫瓢的廢物能教出來什麽東西。

那些嘲弄的聲音太刺耳,小孟昭然求助般看向那老頭:“師父,我真的沒有說謊……”

那老頭臉上沒有一絲動容,甚至藏有猙獰的扭曲。

當年的孟昭然不明白,自己學了一個月,就已經把師父逼得教無可教,老頭把這孩子從鄉村野夫手裏帶出來,還沒享受幾分供奉與崇拜,就越來越難以回答孟昭然的問題。

是,這孩子是個奇才,但是那又怎樣。

他實在是奇才得有點太過了,讓人忍不住生出嫉妒之心。

小孟昭然心中已經委屈到無以複加。

他爹娘只教他做人要做老實人,來仙門之後要好好修仙,并沒有來得及教他如何應付這些複雜的人情世故。

……是我做得不對麽?是我做得還不夠好麽?

他迷茫極了。

那老頭見他眼中淚光,神色更是不屑。

所謂奇才,也還是這個樣子。

“你前幾天還膽大包天地念叨什麽?想去招搖山大比見休祲劍仙?你在我們這算個虛張聲勢的天才,在人家劍仙面前就算個蟲。就連冥想都出錯,拿什麽去跟人高徒邬如晦比?你憑什麽要劍仙高看你一眼?”

孟昭然拜入師門比較晚,其實已經錯過了打根基的最佳年齡,但陸昃看中的就是他的毅力,甚至不是他的根骨。

自然,這孩子的根骨也是絕佳,天生半仙之骨,心性更是難得,純粹得很,是天生的好苗子。

只是如今一看,他根本就不是什麽半仙之骨,而是完整的仙骨。

任何一個修士睜開法眼來看,都能看到他一身絕佳的仙骨,泛着瑩潤如玉的白光。

但陸昃收徒時,仙骨已然只剩半副。

思及此處,陸昃看那老頭和周圍少年的眼神已經像在看屍體。

神像前的牌位上刻着這個小門派的大名。

南山勾陳門是麽……哼。

人終将被少年不可得物困其一生,如此看來,這幻境就在複現修士心中未盡的執念。

這手段,倒是與心魔的手段有些相似,都是鑽人心裏的空子。

陷入這類幻境之人,不能輕易現身喚醒,否則極易走火入魔。

不過孟昭然身為陸昃的弟子,與常人不同,自是不懼。

陸昃翻掌,長生劍落在手中,他正要拔劍斬了這喋喋不休的老頭,周圍的景色一蕩,忽然變了。

陸昃啧了一聲,看見孟昭然還在,只是廟宇神像和令人作嘔的幾個人已經褪色般消失,四周變成寒風凜冽的高空。

長生劍乖巧地甩出一道靈氣,穩穩地托在陸昃腳下,沒讓他往下掉。

陸昃拍了拍劍鞘:“唔,乖。”

綁在劍柄末端的劍穗頓時高興地搖了起來,銀飾珠串叮當響,藏青色的流蘇掃到陸昃手背上。

那觸感有些熟悉,陸昃還沒來得及細想,就頭皮一麻,反手擋開了,指節霎時間微微緊繃,關節泛起青白。

長生劍被他忽如其來的一擋,流蘇淩亂地挂在劍柄上,整個劍都懵了。

它和陸昃一起怔了兩秒,然後瑟瑟地發起抖,但凡它有張臉,已經要委屈哭了。

陸昃深吸一口氣:“抱歉。”

長生劍打小就被哄着,簡單兩個字哪裏能打發得了,但是陸昃破天荒沒接着哄一哄。

他垂眼看着劍穗,眼底一瞬間仿佛掠過千思萬緒,又仿佛什麽都沒有,細看還是空洞洞的。

長生劍察言觀色,不敢鬧了。

幸好陸昃很快就回神,擡頭看向周圍。

不遠處,有兩道相攜的背影,是孟昭然和……羌杳。

孟昭然比起先前長大不少,但還是少年身量,算算時日應當是兩三百年前的時候。

那時候的羌杳也還來得及展露真實的面目,還是個溫文爾雅的好師兄。

陸昃眉心一擰,但沒有再出手。

他聽見前方的孟昭然略帶焦慮地嘆了口氣。

羌杳失笑:“小師弟,莫急,每個試煉者身上都帶了保命玉牌,能撐好一會兒。”

孟昭然神色認真:“就怕萬一。他們跋山涉水來此尋覓機緣已是不易,既然仙門讓我接管這些秘境,我就一定要護他們周全。”

這孩子的想法經常天真得可笑,但陸昃願意縱容他這份天真,師兄師姐也是。

羌杳無奈,微笑道:“你啊。”

仙門秘境,玉牌,試煉者……

陸昃頓時明白這是哪一段了。

仙門有一批低階秘境,專門供給弱小門派和散修,尋覓機緣以求突破。

陸昃自己不怎麽和仙門親近,但他并不反對徒弟在仙門中任職,那時候孟昭然和羌杳已經擔了破月仙尊和璇玑仙尊的名號。

他們雖有師承和修為打底,但終究還是少年,仙門将他們的虛名捧得高,實質上只給了些邊緣活。

譬如管控低階秘境。

淪落到這種小秘境來淘垃圾的修士,未來也未必有什麽大出息。

但孟昭然自己就是出身寒微之人,這差事落在他手上,就被他辦得格外認真漂亮。

陸昃跟在他們身後,沒過多久,已經瞧見不遠處山谷裏的求援信號。

那裏有幾根粗長的深綠色藤條在半空中揮舞,看來作亂的是個藤蔓精。

這精怪甚至沒有什麽高級血脈,僅僅只是吸收了幾十年天地靈氣,誕生了些許神智而已,但底下的幾個修士修為太低了,竟能被藤蔓精打得抱頭鼠竄。

孟昭然長槍一亮,破月槍尖寒芒一點,藤蔓精吃痛嘶鳴,本欲暴怒,感受到破月槍的氣息,不敢再耍威風,悻悻地縮回了洞穴。

幾個修士這才狼狽地起身,卻低着頭互相推搡着,好半天才推出一個代表,那修士欲哭無淚,哆哆嗦嗦地拱手:“多謝仙尊……”

孟昭然不覺有異,利落收槍:“沒事了,你們繼續吧。”

他正要走,那修士忽然飛快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就這一眼,孟昭然一愣,認出了他,讷讷道:“師兄……”

羌杳還以為是在叫自己,未語先含三分笑:“嗯?”

幾個修士哆嗦得更厲害了,那被推出來的代表用力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不敢當不敢當,您認錯了吧,您這樣的神仙人物,我哪裏配……”

他還沒說完,修士中最年長的老頭先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心如死灰地喊道:“仙尊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們計較,我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塵封已久的記憶猝不及防翻開,幾個修士的臉與曾經門派裏的師父師兄重合上了。

孟昭然渾身僵硬地愣在原地。

羌杳也意識到不對勁,看着腳下不停磕頭的幾個修士,他臉色微沉。

他們身後,陸昃冷笑一聲。

曾幾何時,他們還罰孟昭然跪在神像前,姿态嚣張至極,數落他得眼淚汪汪,如今不過幾十年,已是雲泥之別。

曾經高不可攀的休祲劍仙,已經是少年的師父。

孟昭然閃身避開了他們的磕頭,語氣生硬地道:“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不會為難你們,你們走吧。”

說是讓他們走,孟昭然拉過羌杳,先自行步履匆匆地走了。

哪怕他已經是揚名天下的破月仙尊,觸碰到這些被塵封的少年傷疤時,也還是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沉悶窒息,只想逃離。

“師兄你能不能什麽都別問……”高空之上,孟昭然悶聲道。

羌杳難得對他撂下臉色:“別的我不多過問,但是他們身上有與你同源的仙骨,你也要瞞我?”

是了,陸昃也感受到,那些人身上也有微弱的仙骨氣息,只是格外格格不入,根本就不能發揮真正的作用。

孟昭然低着頭:“是我自願給他們的。就算我少一半仙骨,不還是活得好好的嗎?師父也說過,根骨沒有那麽重要。”

這番話險些給陸昃氣笑了。

他是這麽說過,但這小子剝離自己一半仙骨,不知承受過多大損傷,還好意思狡辯!

羌杳臉色很不好看:“他們過去一定對你極差,今日方才心虛至此,你為何要把仙骨送給他們?”

孟昭然動了動嘴唇。

因為他以為,分出部分仙骨,他就不會再是所有人都不喜歡的“奇才”,這點卑微的讨好其實并沒有換來什麽好結果。

最終他只是道:“我自願的,師兄你別問了,有沒有仙骨對我來說并沒有什麽影響,實際上他們也沒犯什麽大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不想再去想任何關于他們的事。”

他哀哀地道:“師兄,求你了。”

羌杳沉默半晌:“……好。”

陸昃氣得腦瓜子嗡嗡響,唯一感到順心點的是,羌杳在幾個修士身上下了追位符,孟昭然心亂如麻,沒有發現。

當晚,羌杳找借口支開了孟昭然,自己找上那幾個修士,溫潤如玉的臉上笑盈盈的,卻叫人瞧了膽寒:“知道我為什麽來找你們麽?”

那幾個修士哪裏還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時間都像被抽了脊梁骨,紛紛軟倒在地。

一刻鐘後。

羌杳帶着半副破碎的仙骨,回到住所。

他也就裝得像個正人君子,實際上不是什麽好人,那幾個畜生交給他處理,陸昃倒也放心。

過後的記憶翻得飛快,眨眼過了大半年,羌杳才借機緣的由頭,給他找了個天材地寶,悄悄将仙骨補了回去。

“你的就應該是你的,放在別人身上,髒。”

羌杳沒費勁藏,孟昭然是笨,但還不算徹底完蛋,因此孟昭然在師兄取仙骨的時候,就已經知曉了。

前師父師兄留了條命,孟昭然便沒出手阻攔。

再攔,便是傷師兄的心了。

陸昃算是看明白了。

怪不得有段時間,孟昭然修為突然有了大突破,還以為真是撞上了什麽天大的好機緣,原來只是物歸原主罷了。

到此為止,孟昭然心中真正難解的執念水落石出,是因為……他的三師兄羌杳。

羌杳所有的惡意都對準陸昃,順帶掃射邬如晦,但他待孟昭然倒是挑不出什麽毛病。

陸昃走的時候,孟昭然還是半大小子,大師兄身死,二師姐太忙,他半身武藝都是三師兄教的。

曾經有多親近,羌杳叛變後,就有多痛苦。

朝夕相處幾百年,忽然發現自己根本就沒真正認識過這個人。

這種感覺,想必一點也不好受。

陸昃默然。

羌杳如此,他又何嘗不是。

補回仙骨的孟昭然睜開眼,不知為何,他鼻頭酸澀得很,直想落淚。

陸昃走到他面前,低聲喚道:“昭然。”

孟昭然瞳孔猛地一縮,什麽也沒有倒映的眼中漸漸浮現出陸昃的身影。

他還沉浸在過去的記憶中,先是驚喜,而後一驚:“師父!……你的頭發怎麽白了。”

而他身旁護法的羌杳沒有一點反應,他是幻象造物,并不能看見陸昃。

“因為時間已經過去幾百年了,昭然。”陸昃心情複雜,輕聲道。

“……啊?”孟昭然迷茫。

“萬事萬物,沒什麽是永恒不變的,哪怕親如師兄,也不一定能陪你走一輩子。”陸昃揉揉他的腦袋。

孟昭然怔怔半晌,眼中淌下兩行淚:“師父,你就當我還是任性的小孩吧,我已經受過一次背叛,拜您為師後,才知道真正好的師門該是什麽模樣,可是既然要給我過去夢裏都不敢想的美好,又為什麽打碎它呢?”

他轉過臉,對着那具虛假的造物,又問一遍:“為什麽呢,師兄?”

可是假的羌杳并不會回複他。

周圍幻景驟然破碎。

孟昭然擦掉滿臉的淚水,抓緊陸昃的袖子,埋在他胸口悶悶地道:“對不起,師父,我剛剛說了幼稚的話,我只是……不甘心失去。”

陸昃笑了笑:“但師父知道你已經長大了。”

他柔聲道:“昭然,師父承諾你,留羌杳一條性命,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把你叛出的三師兄交給你處置,好不好?”

孟昭然睜大眼睛:“……好。”

陸昃又揉揉他的頭:“好了,既然醒了,就去瞧瞧別的人吧。”

群仙宴裏修士衆多,雖然都不是什麽無名小輩,但難免識海動蕩下被鑽空子,喂給域外天魔太多,可就不妙了。

“是,師父,”孟昭然整理好心緒,“對了師父,休祲劍還給你。”

這把劍通身冰冷的殺戮之氣,斬過不知多少魂魄,六界人人都怕,妖魔更是聞之喪膽,對他來說卻是親切得很。

哪怕是深陷幻境,也散發着冷意,保護着他的靈臺一 線清明。

因此即使他心緒難免有動蕩,域外天魔還是一點都沒有吞噬掉他的記憶。

陸昃卻并未接過休祲劍:“你先帶着,若你要去施救衆人,此劍可助你破開魔障。”

“是。”孟昭然将休祲劍佩回腰間。

“萬事多加小心。”陸昃還要叮囑幾句,就聽孟昭然拖長聲音:“知道啦,快去找大師兄吧。”

提及邬如晦,陸昃頓時有些頭疼。

有長生劍在手,不僅能夠感應到邬如晦的位置,還冥冥牽了一線心緒。

邬如晦那邊幾乎沒傳來什麽波動,證明他十分平靜,幻境許是沒能困住他。

這倒是件好事。

畢竟邬如晦的執念,多半……

他面無表情地撥開長生劍悄悄勾向休祲劍的一縷流蘇,狠心又将它關進了芥子戒。

與孟昭然分別後,陸昃循着那一線牽連的氣機找過去,沒多久,他的腳下一沉,踩上了實地。

熾烈的霞光湧進視野,陸昃擡頭一看,是邬如晦的居所晚照臺。

他倏地一皺眉。

……本指望邬如晦能有點出息,結果還是在幻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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