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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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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

長孫無涯從幻象中掙脫出來, 确定她娘也已經掙脫後,匆匆趕去找邬如晦。

域外天魔這一手幻境想必是謀劃了許久,才會讓群仙宴上衆多大能一通着了道。

許多修士還沉溺在幻象之中, 或痛哭, 或狂笑, 醜态百出。

長孫無涯披上一身黑色鬥篷, 戴上青銅面具。

她翻掌托起一座精巧的九層寶塔, 閉目感受片刻, 循着邬如晦留下的氣息, 行過這些紛雜的幻象,沒多久就找到了他。

屬于邬如晦的幻景中傳來微微的扭曲波動。

她不去看四周那些幻象, 只來到邬如晦本尊面前,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禮:“見過閣主。”

邬如晦沒有回頭,卻随意地擺了擺手:“做好标記了?”

“是, ”長孫無涯說,“已經按照您的吩咐, 在所有被域外天魔寄生的修士身上埋下引線了。”

邬如晦“唔”了一聲,淡淡道:“辛苦, 退下吧。”

長孫無涯猶豫兩秒,還是道:“閣主,掐算天機本是逆天而行, 您得知了這麽多內鬼的身份,想必對身體損耗極大。”

邬如晦嗤笑一聲,沒有回應,再次擺擺手。

長孫無涯似乎也知道自己勸不動, 心中微黯,搬出陸昃:“劍仙大人知道了, 一定也會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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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如晦終于回過頭,神色淩厲:“長孫。”

簡單二字,暗含濃烈的警告意味,長孫無涯一頓,最終還是告退了。

·

東海之東,無名仙山。

陸昃離開後,整座仙山又重新沉入深海。

山中精怪也随之陷入沉睡,唯一醒着的就只有被封印在主峰湖底的羌杳。

陸昃親手布下的封印大陣,以羌杳如今的造詣,根本撼動不了。

他也就不再白費力氣,老實了幾天之後,旁人卻不願見他繼續這麽老實下去。

沉寂的仙山忽然震動起來。

無數小精怪從睡夢中驚醒,惴惴不安地從巢穴中探出頭。

仙山由陸昃一手打造,可謂是六界最安全的地方,幾乎沒出過什麽岔子。

近千年以來,只在百年前動蕩過一回。

而那一回之後,外面傳來消息,邬如晦疑似堕魔,被陸昃親手清理門戶,小麒麟赴往妖都,羌杳和孟昭然師兄弟留在仙門。

山門無人踏足,寂寞百年。

層層陣法封鎖之下,羌杳霍然擡起頭。

窸窸窣窣的呓語從識海深處響起,羌杳臉色一變,凝神聽了聽。

“——走吧,快走吧,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羌杳看着因地震而劇烈搖晃的湖水,聲音微澀:“你們把陸昃……你們得手了?”

“沒有人無懈可擊。”那聲音含笑般輕嘆。

羌杳溫潤的雙眼爬上細微的血絲,他倏地譏诮道:“如此看來,這人也沒有神通廣大到哪裏去。”

那聲音但笑不語。

羌杳掙開束縛着三魂七魄的鎖鏈,發現這些之前他無論如何也解不開的鎖鏈其實也不過如此,脆弱得像枯樹枝,一掰就折。

他感到一陣荒謬:“竟然虛弱到了這個程度,你們抓到他了?”

那聲音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如何,青冥君?這次願意相信我們合作的誠意了麽?”

璇玑仙尊羌杳……不,應該說是歸墟十二君中的青冥君目光沉沉地思忖兩秒,收斂起臉上所有破綻,重新端出溫文爾雅的微笑,恍惚間還是那個端方如玉的仙尊。

就聽他笑吟吟地道:“姑且信了,那麽,合作愉快。”

·

後頸上的符文吸食了太多心氣,陸昃一時間有些頭暈目眩,他起身時,身形微微一晃。

一雙手從身後伸出,穩穩地扶住了他。

邬如晦沉聲道:“怎麽回事?”

陸昃揮開他的手,緩慢轉身,霜白眼睫浸着冷汗,一簇一簇的,像鋒利的尖刀,藏在其下的目光也暗含某種隐晦而尖利的審視。

他臉上倒是若無其事,淡淡地道:“過去的修行瓶頸罷了,域外天魔當真是病急亂投醫,以為這東西能困住我。”

邬如晦很明顯地蹙起眉,他的目光就要直白得多,質疑道:“什麽修行瓶頸需要你抽幹長生劍?甚至有幾秒鐘,我差點失去與劍之間的感應。”

陸昃眼皮一撩:“為師修的殺戮道。”

休祲劍是一把純粹的殺戮之劍,即便陸昃常年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氣模樣,他劍下斬過的仙妖魔鬼也不計其數。

殺戮之劍從來不是虛名,而是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

他的境界瓶頸也多與殺戮有關,此話不作假。

“至于長生劍,”陸昃道,“我之前去幻境中樞找過三仙,他們用秘法控制住了息機劍。長生劍終歸不是我的劍,對上息機劍難免受壓制,就暫時封住了。”

邬如晦聞言眉心蹙得更深,他端詳着陸昃的神色,試圖從中找出破綻,但陸昃平靜地回望過來:“息機劍此事不容小觑,他們想借幻境拖住我,這背後一定有更大的陰謀。”

邬如晦最終點點頭,只道:“長生劍給我。”

他重新在長生劍內灌滿內力,遞還給陸昃,低聲交代:“你想做什麽就去做。還有幾個修士被困在幻境中,我和昭然處理完就來找你。”

陸昃接過長生劍,沒再說什麽,飛身離開。

至此,寬袍大袖掩飾下,他指尖萦繞的詭谲微光才散去。

從始至終,邬如晦的神色沒有任何不對勁。

很好,他沒有看見什麽不該看見的。

否則若是叫他知曉,早在他于流光池旁捧上一枚長命鎖吐露少年情意之前,他二人就有過一次情難自禁的親昵,不知會作何感想。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可即便陸昃抹去了他那夜的記憶,卻還是在流光池旁再次收到了少年半分沒少的滾燙心意。

陸昃微微仰頭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口氣。

遠離邬如晦,那從幻象中沾上的,陰魂不散的絲縷茶酒香終于散去。

但他胸口郁結仍堵成一塊,短時間內纾解不通,他便漠然忽視了。

三仙在域外天魔的助力下造出來的這個幻境精巧無比,陸昃原想留着這幻境,現在他卻不這麽想了。

長生劍铮然出鞘,一劍劈在幻境薄弱處,幻境驟然潰散一角,露出原本衆人該在的昆侖山大殿。

三仙盤腿坐在大殿正中央,雙目緊閉,頭頂懸着一把古銅劍。

正是息機劍。

陸昃強行破開幻境一角,他們皆是受到反噬,七竅流血,面露猙獰痛苦之色。

但息機劍反而劍身一震,像是感應到陸昃,竟然開始嗡嗡長吟起來。

那不像是認出了這個主人的徒弟,而像是遇上了心儀的對手,迫不及待要與之一戰。

芥子戒中,長生劍也感應到了外界的情況,随之發出铮铮劍鳴。

但陸昃完全沒有要将它取出來的打算。

由劍意凝成的休祲劍落在他手中,陸昃提劍,下一秒,大殿上爆發出巨大的氣浪,師徒二人的劍意再次跨越生死遙遙相撞。

他們身法太快,陸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半空中,只能聽見短兵相接時密密麻麻的铿锵聲。

幾輪交手下來,陸昃基本能确定,息機劍就是被某種域外天魔的秘法給控制住了。

這種秘法所蘊含的能量詭異無比,而且處在狂暴之中,陸昃越是與它相抗,那股能量就越狂躁。

陸昃改變了策略,不再與息機劍硬碰硬。

他一味防守,息機劍看似步步緊逼,但也沒讨到好處去。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之時,隐沒在大殿中的幻境悄無聲息地泛起水波似的紋路。

下一瞬,數種磅礴的氣息暴起,仙妖魔鬼,赫然皆是列位其中。

陸昃不用回頭,就知道是什麽了。

他“啧”了一聲:“開始揭底牌了麽。”

域外天魔在六界埋下的釘子自然不止三仙夠格來參加群仙宴,這個時候,那些埋伏在正常修士中的內鬼終于舍得露面了。

其中不乏位高權重的老前輩,甫一出手,的确給陸昃造成了一些麻煩。

險險避開一道淩厲至極的罡風,陸昃人沒事,但揚起的長發被削斷一簇。

那簇雪白的斷發紛紛揚揚落在半空中,又在頃刻間被幾大高手爆發的內力和神兵之氣撕成齑粉。

息機劍內的能量波動愈發狂暴,似乎周圍這些大能發出的能量波動也在不斷被它吸收。

陸昃臉色不變,繼續輾轉騰挪,盡量避免交戰。

他身形如白色鬼魅,哪怕是一群大能圍攻也暫時奈何不了他。

就在這時,局勢陡變,三仙忽然齊齊噴出鮮血,軀殼中生機斷絕,屍身委頓在地。

那些由他們所構築的幻境也徹底破碎。

一道黑白水墨流轉的劍氣轟然拍出,其中竟然蒙着一層淡淡的金色,看上去玄妙無比。

陸昃霎時間皺緊眉頭:“昭然,住手!”

但頭一個竄出來的孟昭然看到陸昃被圍困,心頭第一個想法自然是替師父解困。

他解救其他修士的時候遇上了大師兄,休祲劍是殺戮之劍,除了天生殺胚,其他人太難控制,因此為避免他不會用休祲劍,大師兄還特地灌注了一些長生劍的劍氣作為引導。

這道混雜了休祲劍和長生劍兩大神劍的劍氣,在黑洞一般吞噬一切的息機劍看來是十足的珍馐美味。

它一口吞了這道劍氣,空氣中傳來枷鎖崩裂的聲音,陸昃這下是真的頭疼起來了。

邬如晦也破開幻境,一個閃身來到他身旁,低聲道:“吸飽了能量,息機劍的權能解禁了。”

旁邊有修士顫顫巍巍地道:“息機劍的權能,莫非是……?”

有修士臉色難看地接話道:“不錯,逆轉時光。”

正如休祲劍是一把殺戮之劍,長生劍是一把天人輪回之劍,息機劍是一把時光之劍。

當然,天道在上,沒有人能真正地逆轉時光,但息機劍能夠在短時間內将人的時光倒流回去。

首當其沖的就是孟昭然,然後是休祲劍劍氣被吞噬了太多的陸昃,再然後是一把抓住陸昃,分擔走部分光陰之力的邬如晦。

最後是那群用自己的內力喂飽了息機劍的內鬼。

刺目的光将整座大殿籠罩,所有人都被刺得睜不開眼。

光陰之力霸道至極,無人能夠直視。

煙塵散去,人群中又暴起幾位大能,将成名絕學盡數招呼在陸昃師徒三人原本待在的地方。

但那裏已經沒有人影了。

剩餘的修士面面相觑,發現竟然有大半的修士開始暴起傷人。

大殿上陷入了新一輪的混亂,那些原本和他們上一秒還在共同禦敵的人,現在竟然開始拔刀相向。

這群修士中有相當大一部分都剛剛才得知域外天魔的存在,就要身體力行地面臨來自身邊最親近的最信賴的師長友人的背叛。

昆侖山腳,一處荒廢已久的洞穴內,被塵土雜草掩埋的法陣亮起微光。

下一瞬,陸昃從光暈中走出,他一手拎着一個小孩,沒好氣地道:“為師頭一回被人攆得落荒而逃,真是豈有此理。”

他左手上的小孩手裏還抱着休祲劍,還沒劍身長,這眉目與孟昭然一模一樣的小孩垂頭喪氣地道:“昭然知錯了,師父,是我太莽撞了。”

右手上那烏發金瞳的小孩也道:“也有我的錯,沒及時攔住師弟。”

陸昃将兩個縮水成幼童的徒弟放到地上,面對倆小豆丁,斥責的話也說不出口,他揉揉眉心:“你們師祖的息機劍相當霸道,這份光陰之力少說也要用半天時間才能消化,在此之前,你們都只能保持孩童模樣。”

孟昭然還記着息機劍斬來時,是陸昃一人擔下了大部分光陰之力,急切地問:“師父你沒事吧?你怎麽沒變成小孩?”

陸昃拍拍他的腦袋,不動聲色地道:“你師祖當年沒少用息機劍來教訓為師,遇得多了,自然不懼。”

孟昭然聞言,滿眼崇拜地信了。

邬如晦的大眼睛瞥了陸昃一眼,沒吭聲。

現下的境況有些棘手,倘若只有陸昃一個人,把休祲劍召出來,直接把整座昆侖山的域外天魔傀儡抓出來挨個屠幹淨便是。

偏偏手邊是這兩個小拖油瓶,他得騰出手來保護他們,不得不謹慎行事。

“在想什麽?”邬如晦抓住陸昃的袖子,仰頭看過來的模樣乍一看着實玉雪可愛,但他嘴上又着實氣人,“怎麽避着我們去作死?”

陸昃:“……”

孟昭然一聽,趕緊抱住陸昃的腿:“師父,別玩命了,求你了。”

陸昃擰着眉,耐心地道:“如今形勢嚴峻,同天尊殁了,域外天魔在群仙宴修士中埋了無數傀儡,莊婉再能幹,短時間內也難以将局面收拾出來。何況域外天魔此行目标有二,其一是沖着昆侖山禁地裏封着的那只幼年域外天魔……”

鮮少有人知曉,六界之中封印的域外天魔有兩只,一只是成熟的大魔,被分割之後分別封印在六界,另一只尚且年幼,就封印在昆侖山禁地。

不比大魔,這只幼年域外天魔已經到了十分虛弱的地步,哪怕就這麽封着不管,再過幾百年,祂就會自行消散。

那只大魔顯然也清楚這一點,因此才會大動幹戈地來這麽一場,甚至不惜暴露諸多底牌。

“其二便是将你逼至絕境。”邬如晦毫不客氣地接過話頭。

他童聲稚嫩,卻莫名讓孟昭然聽得悚然。

“你是域外天魔的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的死敵。”

陸昃不置可否,只道:“封印決不能出任何問題,域外天魔只是看着虛弱,但凡放出來,便是魚入大海鳥上青霄,禍患無窮。”

“守住封印并非你一人的擔子,否則要六界衆人何用?”邬如晦一字一頓道。

“不錯,封印如何,我的确可以置之不理,但息機劍,無論如何不可落在域外天魔的手中,受祂折辱。”陸昃眼底殺機濃郁。

邬如晦沉思片刻,忽然道:“莊婉将昆侖山掌門令交給你了,對麽?”

陸昃雙眼輕輕一眯:“你倒是眼尖。”

幻境之中,莊婉動用秘法将掌門令送到了陸昃手上,甚至沒來得及捎帶一句話。

正因為有這枚能調動昆侖天地靈脈的掌門令,否則他無法如此順利地從大殿諸多大能的包抄中脫身。

孟昭然在旁邊完全插不上嘴,但他在仙門供職百年,至少知道仙門勢力盤根錯節,雖然昆侖背後是同天尊,但是劍仙一脈素來與昆侖并無私交。

非要論關系,倒是他大師兄和昆侖山少主長孫無涯有些交情。

這點交情就能讓莊婉在局勢如此晦暗不明的情況下,向他師父托付全副身家麽?!

“莊婉不僅是同天尊道侶,昆侖山主母,還是……”邬如晦緩緩道,“歸墟,金輪君。”

孟昭然脫口道:“可是金輪君不是魔族嗎?還是屠戮了許多仙人的大魔頭!”

他求證般看向陸昃,陸昃竟然沒有否認,微微挑眉,像是頭一回認識邬如晦一般,将人從頭到尾打量一遍:“你知道的有點太多了。”

陸昃毫無征兆地問:“你和天機閣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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