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退婚

第2章 退婚

第二日一早,江敬舟總算換了身體面的衣服,暗紋白袍頭綁發帶,俨然一副文人學子的模樣。

只不過當他出了镖局離開江榮遠的視線後,立馬又變回了平時的混混樣兒。

裝書的布袋随意地挂在肩上,嘴裏叼着根不知從哪兒摘來的草,穿得人模狗樣,言行舉止卻半點兒沒有書生氣。

他穿過人來車往的大街,行至城中出名的妓院時,擡頭沖三樓喊道:“呂鶴,趕緊下來,讀書去了。”

窗戶被打開,同樣一身學子服的少年從三樓匆匆下來。不同于江敬舟,他這位好兄弟的模樣明顯要比他乖多了。

雖打小長在煙花地,母親又是老鸨,可言行上卻比江敬舟要規矩的多。

呂鶴跑到二樓的扶梯時,單手撐着欄杆縱身下來。求學心切的他恨不得下一刻就能沖進侯府。

“敬舟,我真能去侯府讀書?會不會還沒進門就被趕出來?”

畢竟像他這樣上不了臺面的身份,別說是侯府,即便是普通的學堂他也進不去。

江敬舟擺擺手,“你放心,賀候為了讨好我爹連家傳的玉镯子都給我姐了,多個人讀書小意思。”

呂鶴還是有些忌憚,說道:“可這畢竟是讀書,跟我一塊兒讀,對那些皇孫侯爵的名聲不太好。”

“有什麽不好的,讀個書還要分三六九等?那這先生的眼界未免也太低了點。”他長臂一覽搭着呂鶴的肩膀,安撫道:“萬事有我在,誰敢欺負你我就脫了他褲子吊起來示衆。”

說起來這賀家能看上他們四海镖局全仰仗他爹。當年賀候的大夫人難産而死,拼了命地生下一對雙生子,奈何雙生子天生體弱,出了娘胎便斷氣了。

賀候為此傷心欲絕,連三天停靈都沒辦便将妻兒一道埋進了後山的祖墳。誰曾想,新墳當晚竟從地裏傳出了嬰兒的哭聲,那雙生子中竟是有一個活了。

也算是命大,剛好碰上了他爹送镖回來,深更半夜的刨人祖墳把孩子給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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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候為感激江榮遠的救命之恩,這才有了定娃娃親一事。只可惜那賀亭衍的身體越長越不濟,到十歲時連路都走不了見天兒只能坐輪椅。

江敬舟呸了嘴裏的草杆子,看着不遠處的侯府大門沒羞沒躁道:“一個殘廢還想娶我姐,別一會兒洞房還得讓下人幫忙。”

對于這類污言碎語呂鶴那可真是張口就來,畢竟打小長在妓院,什麽肮髒話沒聽過。

不禁笑道:“幫忙?別是個萎的就燒高香了。”

兩個十五六的少年說到這事半點兒也沒見臉紅,嘻嘻哈哈地搭着肩到了侯府大門。

只見實榻大門的左右兩只威武的石獅子氣宇軒昂的立着,兩排別着官刀的鐵騎護衛隊滿臉嚴肅地并排站崗。

個個身材高大滿身戾氣,還未靠近就能感受到刺骨的殺氣。

從未見過皇家威嚴的呂鶴立馬老實了,胳膊肘撞了兩下江敬舟,小聲問道:“早就聽聞皇家的精英鐵騎歸侯府管,沒想到真這麽厲害?”

“厲害個屁,光站着就厲害了?你怎麽不誇誇我?”

見慣武夫的江敬舟并未有所動容,在他眼裏這些鐵騎除了站姿挺拔衣冠冷冽外,還不如他那位有舊疾的爹。

聽聞镖局二少來了,侯府管家匆匆開門出來相迎。對比較門口的兩排鐵騎,這位有些年紀的管家顯然要和善得多。

甩了衣袍舉止規矩的上前拱手道:“快快進來,這外頭的毒日頭曬得很,可別中暑了才好。”說話間,對江敬舟勾肩搭背的另一位少年問道:“這位是?”

呂鶴一時不知該怎麽介紹自己,只聽江敬舟收了手說道:“我的書童,呂鶴。”

按理進侯府的人即便是個下人也得身世明了,可礙于侯爺吩咐的特別關照也就沒在細問。

管家笑道:“快快進去吧。二位公子來得尚早,陶先生還未來,府裏的公子哥兒也還在用早膳。”

“那感情好,先生來之前我還能再睡會兒。”江敬舟把裝書的布袋随意往身後一甩,大步流星地跟在管家身後。

高門顯貴的大門有所講究,不僅門檻高還分了三扇,什麽人該從什麽門進均代表着這人的身份地位。

雖說江敬舟是侯府世子的未來小舅子,可按照禮數輩分也還沒到能走正門的時候。

管家為其開了左側的偏門,解釋道:“等江大小姐嫁過來後就能走正門了。”

江敬舟看不慣這些繁文缛節,在家他就是個不守規矩的,更別說在外頭。不過對他而言走哪兒都一樣,實在不行翻牆也可以。

他無所謂的跨進偏門,兩側假山流水環繞,沒多久便進了一條雕花繁複的長廊。

長廊通着偏廳,右側花團錦簇左側荷塘青青,光是條偏門的小路都比镖局的正門要建的華貴。

左側的荷塘對岸是座涼亭,小路盡頭的院門後是一座座華貴樓宇,也不知住着的都有誰。樓宇雕梁畫棟美不勝收,就連眼下長廊裏的梁角都雕着好看的蝙蝠紋樣。

縱使花銷上從不缺銀兩的江敬舟也不免啧啧贊嘆,倘若侯府世子不是個廢物,他姐嫁過來必是享清福的。

兩人被管家帶到偏廳,桌上早已備好了茶水糕點。只是還未來得及招呼人休息,便聽端茶水的下人小聲回道:“世子讓兩位少爺直接去書院裏等候,陶先生不多時便會到。”

在偏廳休息喝茶水固然好,但從偏廳去往書院的路沒有從正門進來走得快。如果讓先生先學生一步到了院裏,實屬失禮。

管家明白意思,也就沒招呼兩人坐下,趕忙轉了方向指引道:“二位公子這邊請。”

江敬舟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聽是世子的吩咐,忙問道:“賀亭衍也跟我們一塊兒讀書?”

管家邊走邊回道:“是,陶先生并非等閑,能來授課自然是都要聽學的。”

江敬舟心裏轉着葫蘆,沒想到這麽快就能見着人。不禁輕笑,等見着了面兒他就去幫他姐退婚,要是同意了他立馬就走,書都不用念了。

書院被立在侯府的後院,地方大也清靜。

此時的院裏沒什麽人,江敬舟剛進書院便看到一道坐在輪椅上背對着他身影。同樣是一身白衣學子服,他穿着像流氓,而這人卻帶着股英氣。一頭長發披散未束發冠,僅用根發帶在發尾處捆着。

好似聽到了動靜,輪椅上的人放下手裏的書卷,修長的手指轉着輪子轉過身看他。

五官深邃俊朗,一雙眼低沉冷淡,皮膚明顯透着不似常人的白,就像是許多年沒曬陽光的病态。

鬓前的長發整齊地歸于兩側,唯有較短的碎發蓬松微卷。仔細看,那額頭正中竟還藏着個美人尖。

溫柔俊雅,陰沉淡漠。江敬舟還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男子,像女子卻又沒有女子的陰柔,說俊朗又不似武夫那般狠厲。

雖坐着輪椅,卻也不難看出這人的個頭不矮,甚至比他還要高出許多。深色的雕花輪椅上鑲着金絲紋扣,明明豔陽高照,腿上卻還蓋着條暗紋花繡的薄毯。

他站在門外傻愣着,輪椅上的男子除了皮膚白了些外其實并不像病入膏肓的病秧子,眉宇間甚至帶着些許的精氣神。

他想,即便這人當下站起來他都不會覺得奇怪,看來外頭傳言病的快死的言論也不過是些空口白話。

門口的少年打量着賀亭衍,而賀亭衍也同樣打量着這位未來的小舅子。十六歲的年紀帶着股痞氣,站沒站樣還沒規矩,難怪江榮遠巴巴的要把小兒子送過來。

他面上沒什麽聲色,若不是要結親,這樣的人他根本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江敬舟見着世子也沒行禮,走近後甩手将手裏的書本包袱扔地上,而後轉身利落地坐上了學子桌。

跟在一旁的呂鶴沒敢上前,站在距兩人兩米開外的地方悶不作聲。

江敬舟從屁股底下抽走被他坐折頁的書本,毫無禮數道:“外頭說你是個妖,原本我還不信,現在看到你本尊我倒是信了。”

剛才站得遠沒看仔細,現下走近了才發現,這賀亭衍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麽瘦弱。

拿着書本的手有半截手臂裸露在外,但僅僅那麽半寸也能看出結實硬朗的肌肉,手背上的青筋在雪白的皮膚下顯得尤為明顯。

這要不是個坐在輪椅上又被外頭傳的風言風語,他還真以為這人也是個練家子。

賀亭衍拿書本的五指微微收緊,皺眉道:“下來!”

江敬舟沒搭理他,逆反似的把一條腿也架在了桌上。他颠着手裏的書本,說道:“其實我今兒個不是來讀書的,就是來替我姐退婚的。你要是同意呢,往後我還能喊你聲哥,你要是不同意。”

他擡頭看了圈這間整潔清爽的書院,“我就把你脫光了吊這房梁上。”

賀亭衍平常所見的人大多都是些規矩齊全的名門,像這樣的混混還是頭一回見。雖對這小子的行徑早有耳聞,只是沒想到本人竟比他所知道的還令人發指。

他強忍着怒火,罵道:“豎子不足與謀。”

江敬舟沒讀過書,對于文绉绉的話他其實聽不太懂,但話裏的豎子他卻是聽明白了。合着這麽個病秧子也就只能跟他動動嘴皮,怪可憐的。

管家沒跟來,院子裏就他們三人,要欺負人就得趁早。他笑着跳下學子桌轉着握拳的手腕道:“你最好趕緊答應了,要不然……”

賀亭衍陰沉着臉看他,多年來的良好教養在面對這小子時竟是有些壓不住。書本被拽得緊皺,原本有些松弛的袖口因為用着勁兒被繃緊。

胸如擂鼓,氣息紊亂。

江敬舟看他這架勢,活像要站起來跟他打一架。他忽然有些好奇這人究竟是不是真病,幾步上前拽住這人手腕,威脅道:“我可要動手了?”

話說的雖是提醒,可他手上的力道卻早在開口前就使勁兒了。不想這廢物病秧子胳膊還挺有勁兒,一時半會兒竟沒能把人給拽起來。薄衣白衫下的身體張弛有度,用力時肌肉結實緊繃,在氣力上居然半點兒不輸他。

他驚嘆的看向這人的臉。要命的是,他明明已經用上了八成地力,而這人卻仍然沒被撼動分毫,甚至有種只要稍稍使點兒力就能把他給拽過去的錯覺。

兩人在暗中較着勁兒,僵持了許久也沒看出誰占上風。

賀亭衍的周身氣場宛如被冰霜籠罩,即便沒開口,光那雙冷冽的眉眼都好像能把人看出兩窟窿來。

江敬舟礙于這人是個殘廢沒敢手腳并用,要不然就算贏了也顯得他不光彩。正琢磨着該不該掀了這人腿上的毯子一探究竟,便看到院門外七八個公子哥兒拿着書本朝院裏走來。

幾人本是嬉笑打鬧着來的,還沒進門就看到賀亭衍冷飕飕的目光掃了他們一眼。七八個少年頓時閉了嘴,腰杆挺直姿态規矩地站在門口行禮。

江敬舟見人來了也不好光明正大地欺負,正要收回手,忽覺手腕一緊,竟是被賀亭衍牢牢握住動彈不得。

随後便聽這人陰沉道:“既然無人管教,那便由我來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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