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其實都知道

第68章 其實都知道

卯時,侯府大火燒紅了半邊天,火勢蠻橫足足燒毀了四間樓宇。好在火撲得還算及時,傷亡并未想像中的嚴重。

侯府三夫人因大火而亡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沒幾日,城中百姓便又開始說起了賀亭衍是個妖的言論。

而比起妖論,說得最多的反倒是賀亭衍的命格。從出生起便克死了母親和兄長,但凡靠近的就沒一個有好下場。

原以為侯府中沒有親屬關系的長輩應當不會受牽連,但如今看來卻是不然。好像這個人到哪兒都是災禍,簡直比妖還要吓人。

江敬舟坐在呂鶴家的酒樓三層,飯還沒吃上幾口,聽到的全是這些不實言論。

說什麽的都有,一個傳的比一個駭人聽聞。甚至還有說泛安之所以連年遭災,也是因為這顆災星的出現而導致的。

江敬舟轉着手裏的筷子,正琢磨着要不要讓這群人閉嘴,便見賀方戟滿臉頹喪地跟在呂鶴身後從樓梯處上來。

同是賀家子嗣,死的又是賀方戟的娘。江敬舟還沒出聲制止,整個三層的酒樓便頓時安靜了。

呂鶴回家後換了那身戎裝,可即便如此,近三年的軍營生涯還是将他從頭到尾改變了。

即使現在手裏拿着托盤幹着酒樓夥計的活,依舊是那副意氣風發滿身将士之氣的模樣。

他擡頭看了眼江敬舟,道:“裏間的雅閣空了,坐裏面去吧。”

三人進了雅間房門一關,總算能不看外頭那些嘴碎人的嘴臉。

呂鶴把手裏端着的海魚放桌上,“這是今早剛送來的,我娘特意讓廚子燒了給你們嘗嘗鮮。”

江敬舟看着海魚,忽然就想起前幾日偷摸着送火藥的船商工頭,旁敲側擊地問道:“咱們城裏可有做火藥生意的?”

呂鶴頓了頓,一直喪着的賀方戟也擡頭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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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随口問問,想着要是有人做這生意,我四海镖局也能去讨點走镖的單子。”

呂鶴把碗筷遞給他,坐下後說道:“火藥可是違禁品,誰這麽大膽敢做這生意。就算是安啓明,也得有朝廷審批的文書才能拿。”

他給江敬舟和賀方戟倒了茶水,問道:“可是你私下看到了什麽?”

江敬舟沉默,工頭的那幾箱私貨他在船上時偷摸的看過一次。他敢确定,裏面裝的絕對是火藥。

船商行至海上,最怕的便是遇到海盜。所以一些船商工頭多多少少都會私購藏匿火藥,只不過量多量少的區別罷了。

“大哥不同意婚事延後。”

賀方戟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斷了江敬舟的思緒,他紅着眼眶道:“我娘屍骨未寒,我跟大哥說了要守三月喪期。可他不願,說什麽也要在這個月完婚。”

“今日下葬剛結束,他便急着叫了管家去城東看別院。”

賀方戟說得恨了,一拳砸在飯桌上,“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跟我娘在我大哥眼裏從來都只是外人。”

江敬舟聽得臉色難看,“你說他不願延後,還急着要成親?是他自己提的,還是因為陛下賜婚不可違抗?”

“當然是他自己提的。”

賀方戟別過頭,“就連陛下都下旨了,家中長輩出喪婚期可延緩。可我大哥卻非說婚期定了便不可毀,還說屆時會買新宅別住,與我守喪不沖突。”

呂鶴靜聽着,側頭時忽然看到樓下街道裏帶着兩排鐵騎經過的賀亭衍。

“看來是真的,賀亭衍身邊的那位正是城裏要賣宅邸的東家。”

江敬舟趕忙站起身往窗下看。似是有所察覺,他低垂着眉眼看時,賀亭衍也擡頭看向了他。

四目相對,沒有言語。

他看不透賀亭衍究竟在想什麽。不過幾日不見,這人看他的眼神冷淡的就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賀亭衍收回目光,而後就像沒看見他一樣,跟那賣房的東家說了兩句便走了。

江敬舟拉開凳子便要下去,可手才剛碰到凳子的靠背,便被呂鶴拽住手腕阻攔道:“別去。”

江敬舟看着街道上消失的身影,無力地坐回原位。也是,去了又能做什麽,無非就是吵一架。

可就算鬧不和了,就算他兩确實不像正常夫妻那樣喜歡彼此。賀亭衍是不是也太快了些,剛跟他分開轉頭就去成親,真就對他這麽厭惡?

“搬出去也好,省得留在家裏鬧心。”賀方戟滿是怨氣道:“得了權位就變得這般,将來還不知道會怎麽對我。我看外頭說的也不全錯,說不定真被什麽妖邪給附身了。”

江敬舟憋悶,随口應道:“是啊,也許真的被妖附身了……”

雅間裏,三人圍坐一桌,桌上昂貴的海魚冒着熱氣卻無人動筷。有人暗自神傷,有人惱恨哭泣。一時間,沉默安靜的仿佛都能聽到針尖落地的聲音。

呂鶴原想勸兩句,忽然聽到隔壁雅間一名婦人在罵自己的孩子。三言兩語,說的全是紮人心窩子的話,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吵得人不得安寧。

婦人砸了碗筷,罵道:“走,以後也不必再記得我。有多遠走多遠,我不想再看到你們!”

雅間裏除了婦人跟孩子還有兩人,聽起來像是孩子的父親和奶母。

那父親連忙抱起孩子,對婦人厲聲道:“你這又是做什麽,即便對我諸多不滿,跟孩子又有什麽關系!”

婦人扯着嗓子罵道:“滾,你們都滾!”

孩子抱着父親的脖子,對婦人哭道:“我讨厭娘……”

婦人沒有吭聲,那父親懊惱地罵了一句,抱着孩子轉身便走。關門時的聲音極大,氣急敗壞地恨不得把那門都踹爛了。

可等那孩子和男人一走,婦人便瞬間沒了氣焰。她哭着軟倒在地,嘴裏低喃着,“走了才好,讨厭極了才好……”

留下來的奶母看得揪心,上前說道:“夫人這又是何必,瞞着不說,所有人都痛苦。”

婦人頹喪着,無力道:“我這病拖不了幾日了……只有讓他們恨極了我,走的時候,才不會舍不得。”

她掩面哭道:“孩子跟我相處得越久,就會越舍不得……我那丈夫更是,他愛了我一輩子,我實在不忍心……我怕他看到我死,會棄了孩子想跟我一塊兒走。

我只能讓他們讨厭我,恨我。只有這麽做,才能在真正分別的時候,讓他們有理由忘記我,然後好好的生活下去。”

奶母嘆了口氣,拍着她的後背哽咽着安慰。

呂鶴拍了一下江敬舟的肩膀,問道:“你沒事吧?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江敬舟頭疼得厲害,聽着隔間的吵鬧,一些零散的記憶在他的腦海裏盤旋。他好像忽視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他皺眉看向呂鶴,問了個從鄲石安起就一直想問的問題。“為什麽禦醫看了所有病人,卻只拿走了賀亭衍的血?”

呂鶴拿着茶盞的手頓了頓。

他拽住呂鶴拿茶盞的胳膊,“是誰想出了治瘟疫的方子?所有人都病倒了,大夫又如何救人?”

“敬舟……”呂鶴眼神游移,顯然是一副要說謊的模樣。

江敬舟又問道:“在鄲石安,我究竟是被下毒而得的重病,還是也得了瘟疫?”

賀方戟擡頭看着兩人,說的那些話他也聽不懂。以為要吵架,想出聲勸阻卻被江敬舟擡手制止。

江敬舟猜測着問道:“是賀亭衍救的人?”

對于生病時的記憶他記得的不多,但夢魇中卻總是時不時地能聽到賀亭衍的聲音。哄他吃藥,抱他入睡。

所有人大病初愈都要遷徙到鄰村治病,為的就是讓被疫病肆虐過的鄲石安空上一陣。

按理應該誰都不能留下,憑什麽賀亭衍會像個沒事人一樣待着,還在那該死的地方做陷阱,引沙狼的人出來。

而無枝和呂鶴明明都知道,卻又诓騙他說人去了朝中領賞了。直到他疑惑的百般追問,無枝才架不住他的軟磨硬泡說出了實情。

呂鶴挪開目光不敢看他,許久後才說道:“賀亭衍說,不能讓你知道。也不知道他的血裏有什麽,瘟疫不僅對他無害,還能入藥。”

江敬舟收回手,他早該猜到的。什麽狗屁化骨散,就是說來诓他的!

怪不得鄲石安看到賀亭衍時,這個人臉色蒼白的毫無血色。還有那手掌上被金線劃出的傷,他當時居然還取笑這人被自己的武器弄傷。

不能推遲婚期,還另買別院。

他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握拳的雙手也跟着微微發顫。

像是想到了什麽,他猛地站起身,沖賀方戟問道:“陛下賜婚,成親之前,陛下是不是會親臨一次府邸?”

賀方戟被問得一愣,應道:“當然會來,還有那女方家的長輩也會來。”

“賀亭衍要娶的人是誰?可是你大娘家的女眷?”江敬舟越問臉色越難看。

“不是,大娘家的女眷怎麽能嫁到我們家,輩分都得亂了。娶的是康王爺的侄女,說是這兩家聯姻,在朝時……”

江敬舟來不及聽他說完,打斷道:“什麽時候來看府邸?什麽時候!”

賀方戟被他的模樣吓了一跳,應道:“就明日。”

“敬舟!你去哪兒!”

呂鶴伸手沒抓住,眼看着江敬舟心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江敬舟幾個大步從酒樓裏蹿上大街,一路往賀亭衍剛才離開的方向追。

船商私藏火藥,在這柏穗城中除了他,還有一個人知道。那便是跟他一起去過工頭船艙過夜的賀亭衍!

他腦子裏不停地回蕩着一些記憶,爹的信,他生病時說過的話,還有賀亭衍……

江榮遠:“煌莽見首領不願,便将白狼中武力最高的死侍賜名康潮,将其從暗處提拔到了明面兒。十日內,以泛安從未有過的制度連提三級,并許諾,等煌莽登上皇位便将其以外姓兄弟之名,賜予王爺之位。”

賀亭衍:“你心裏想什麽,我看一眼便能知道。”

江敬舟:“為什麽要讓我代替別人死,我的命就不是命……”

賀亭衍:“敬舟,若是我的身邊注定會死很多人,注定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我希望,你能活着。”

只有讨厭極了,才能在真正分別的時候,讓喜歡自己的人能有舍得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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