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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陳默進校先去了高二年級的老師辦公室,實驗班的班主任姓向,向生泷,教整年級超過三分之一班級的物理。三十多歲,戴眼鏡,面相看起來頗有幾分斯文模樣。

“我們班的宿舍名額在開學就已經滿了。”他坐在辦公桌後面,眼露探究,開口說:“就混合寝室還有位置,你能接受嗎?”

陳默接過兩張表,低頭翻了翻,“我都可以。”

“陳默。”班主任開口叫他名字,見陳默擡頭,就又斟酌說:“混合寝室可能比較亂,學習氛圍跟咱們本班的宿舍也不太一樣,你剛來不久,真要住校?”

陳默聽懂了這委婉的勸阻。

笑笑:“嗯,真住。”

“行吧。”向生泷妥協,“你要是沒有意見,就把這申請表和承諾書填好交給班長,他到時候會按照流程交給宿舍管理辦蓋公章。”

陳默點點頭,正要走,就聽見門口一聲:“報告。”

向生泷看見來人,當即對陳默說:“就在這兒填吧。”

轉頭朝人招手:“來得正好。”語氣随便熟稔,“你教陳默把表填一下,然後跑一趟,今天之內催管理辦那邊把流程走完。”

“這不是你自己的活兒嗎?”來人開口。

說話的同時人已經進門,将兩疊卷子放到向生泷的辦公桌上。他沒穿校服,卷起的襯衣袖口無意間擦過陳默的手肘,掀起一絲不算陌生的清冽氣息。

東西放好,手撐着桌子還順帶看了一眼向生泷的電腦桌面,“物理研究所的學術報告?去年不是上過期刊了,還逮着你一人薅羊毛呢?”

向生泷斜他一眼,“這是我老師帶頭研究的課題,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不知道什麽叫尊師重道?”

席司宴直起身,嗤道:“我又沒說什麽,一上來就人身攻擊的人不是你嗎?”

“別廢話,讓你收班上的手機收了沒?”

席司宴搖頭:“有意義嗎?現在誰不是人手兩部,一部敷衍學校,一部留在兜裏。你自習課沒事多去後門口轉悠兩圈,收獲肯定比你收手機要多。”

向生泷抽了本書扔他,“用得着你教我做事兒!”

席司宴偏頭接住,笑了笑,這才把目光掃向在場的另外一個人。

他看着他手裏的兩張紙,挑眉問:“要住校?”

“嗯。”陳默應聲。

心想這不是廢話嘛,明知故問。

下一秒,席司宴朝他伸手。

陳默停頓一秒,把兩張表遞過去。

結果席司宴搖頭,說:“不是這個,來,先把你手機交上來。”

陳默這人後來那些年格外注重隐私的毛病瞬間發作,非但沒有動作,皺眉看着對方的眼底透出不滿。

“呵。”席司宴輕笑,“老向,看見了啊,這兒就有個不肯配合的。”

陳默這才反應過來,高中生不允許用手機是很正常的事。

他說服自己,‘你如今只是個高中生,要上課,要考試,嗯,還得再經歷一遍高考’。這令人頭大的事實還沒激起他的無語,就聽見向生泷說:“陳默暫時可以不交。”

他沖着陳默和煦道:“你住校先适應兩天,要是不習慣,想聯系家人就打電話。只要不把手機帶進教室,下周再交上來就可以了。”

席司宴當即嗤了聲:“你這口氣,哄小孩兒呢。”

“謝謝向老師。”陳默在他說話的同時一同開口,“聯系家人就不用了,現在晚上不刷手機睡不着,我适應兩天。”

向生泷:“……那個電子産品容易成瘾,還是少玩兒。”

陳默覺得好笑的同時,也有些走神。在楊家待了兩天是真的忘了,當初的高中生涯之所以讓他覺得難以适從,除了有李銳那種社會渣滓,無數的流言蜚語,也有各科老師無處不在的小心翼翼和關照。

大多數人不像賴主任那般直白,卻更讓人不自在。

榆槐村是窮鄉僻壤沒錯,卻也不至于是那種連土公路都通不了的十萬大山。從小就讀的學校是富人捐款修建的希望小學也沒錯,可他初中和高一的學校好歹也在縣裏。

他用過手機,雖然是按鍵的。

知道游樂場的門朝哪兒開,溜冰場的門衛只要給十塊錢,半夜都給你開門,他甚至知道,縣城裏唯二的兩家酒吧,裏面的兼職一晚上能掙好幾百。

更遑論如今的陳默。

他該怎麽告訴這個未來還要相處兩年的班主任,自己做不了一個三好學生。上輩子勉強對得起這幾個字,是因為前十七年讀書是他唯一的出路。後來一心埋頭要提升成績,是因為他有憤怒有不甘,以至于他連班上的人都認不全,對這個班主任的印象,也僅僅是一個挺會和學生打成一片的年輕教師。

可他如今既不想和楊舒樂一争高下,也不需要靠成績去證明什麽。

他甚至問了一句在向生泷聽起來沒頭沒腦的話:“向老師,實驗班是走班制嗎?”

“不是啊。”向生泷雖然覺得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實,還是認真說:“以前是,從去年開始就取消了。你壓力不用太大,班裏不會輕易換人的。”

陳默:“……嗯,謝謝老師,我其實沒什麽壓力。”

只是遺憾,被刷出實驗班的事終成泡影。

和席司宴一起從辦公室裏出來,陳默回教室,席司宴要去另外一棟辦公樓。

分開時,陳默叫住他。

席司宴不解:“有事?”

陳默問:“高二一班在幾樓?”

“耍我?”

陳默舉起雙手,“天地良心,我認真在問。”

“你還有良心呢?”席司宴盯了他兩秒,似乎在确認什麽,最終:“二樓左轉。”

陳默點頭表示知道了,“感謝班長,班長好人。”

席司宴轉頭丢下一句:“說我好人的時候,你還可以笑得再假一點。”

陳默找到高二一班的教室時,早自習結束的鈴聲剛剛打響,班上鬧哄哄的。

有人去接水,有人打鬧,不過到底是尖子班,更多的人還是在埋頭讀書和做題。

陳默進門的時候,班上突然安靜不少。

祁栗的同桌看着他額頭上那塊腫包,青紫青紫的,忒吓人。

“今天怎麽沒見你找楊舒樂說話?”同桌是真的奇怪。

楊舒樂的位置在中間第三排,标準的好學生位置,他缺課了整整半個月。即便對周末的事兒都有耳聞,他一進學校,位置上依然圍了不少噓寒問暖的學生。

可今天,平日裏和楊舒樂最為要好的祁栗,卻坐在位置上絲毫沒有過去的打算。

聽見這話,祁栗抽出一本書,冷淡:“不想去而已,我為什麽非要去?”

同桌小聲嘀咕:“我就問問而已,兇什麽。”

“跟你有什麽關系啊!”同桌也沒想到他突然發難,聲音大得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包括楊舒樂。

“舒樂,祁栗今天怎麽回事?”

“對啊,奇奇怪怪的。”

有人看向剛從門口進來的人,開口說:“能怎麽回事?他被那個陳默打成那樣,心情好才奇怪呢。”

楊舒樂坐在位置上沒動。

看着從門口進來的陳默,看他在班裏環視一圈,像是在找什麽,最終經過最前排的同學提醒,他才朝自己位置上走去。

那個位置在講臺旁邊,單獨的,唯一的一張。

別人不知道,可楊舒樂知道那個位置在老師看來是特殊照顧,卻也成為最容易被注意到的人。他這兩天在家裏顯夠了存在,坐上這個位置,還能那麽無所謂嗎?

可惜陳默既沒有淡定坐下,也沒有顯得不安。

他把桌子搬走了。

陳默知道不少人看着自己,可是那有如何?想起上輩子如芒在背的那兩個月,他又不是瘋了,還坐在這兒。

他把桌子搬到了靠近窗戶那一排的最後面,嘭一聲放下。

周圍紛雜的讨論聲立馬響起。

“他幹嘛呢?向老師讓他換的?”

“誰知道呢,就顯得他特殊呗,打了人都敢這麽面不改色,花錢進咱們班也輕而易舉,換個位置算什麽?”

“額,別的不提,聽說他成績其實不算差的。”

“差不差的,馬上月考了,到時候成績難看可就好笑了。”

就在這時,茍益陽和周五那天和陳默見過的兩個男生從後門進來。

茍益陽一眼看見他,“默少,嘛呢?你怎麽坐上我的夢中情位了?”

搭着他肩膀的男生叫江序,跟着笑道:“不要臉,你老茍的夢中情位不是後面的衛生角嗎,垃圾屋裏打游戲,狗都發現不了。”

後邊幾排的人都笑了起來。

教室前後似乎成了兩個不同的區域,被分隔開來。

陳默對微妙的氣氛置若罔聞,只是回應茍益陽那幾個人,“我沒意見,垃圾堆裏手拉手,誰先爬走誰是狗。”

“誰和你拉手,再說這位置離垃圾屋那麽遠。”幾個人擠到陳默前排的位置上坐下,茍益陽轉頭,“不過哥們兒,老向說了這個位置不許坐人的,你怎麽說服他的?”

陳默整理着桌上淩亂的東西。

什麽筆、尺子的,一點用過的熟悉感覺都找不回來。

随意:“我沒說。”

“……你這麽勇的嗎?”

陳默看了一眼和他這個位置對稱,靠近門口那邊的那個獨坐,挑眉:“這個位置為什麽不能坐?”

江序擠開茍益陽,學着向生泷的口吻,抓起陳默的尺子啪一下放桌上:“都以為自己是第二個席司宴?實驗班就這麽些人,前邊坐不下你們是吧?”

所以那個獨座,是屬于實驗班班長的。

陳默并不記得。

只記得那會兒學習緊,每次月考換一次座位,除了最開始那兩個月,同桌位置的人來來去去,卻記不起幾張臉。

第一堂課是語文。

語文老師是個老頭,不好奇講臺旁邊的位置為什麽不見了,也不問後邊空着的另一個座位的人去了哪兒,搖頭晃腦念着,“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

念到後來,“這排最後面那位同學,起來翻譯一下。”

沒反應。

老頭重複:“後面那位同學。”

全班朝後看去。

那個課前被說搞特殊,花錢進來的人,真正诠釋了什麽叫花錢進來的。

上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少年人微亂的頭發上,他一只手搭着後腦勺,埋頭早已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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