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實驗班的陳默和數學任課老師剛起來的事情,在很短的時間內傳遍了整個年級。就連高二年級的老師辦公室,到了中午都在讨論這事兒。

“哪有學生和老師打這種賭的,老師要是失去了威信,後面還怎麽管得好學生。”

這是不看好的反對派。

“白老師确實有錯,卻也不至于到不能給實驗班上課的地步。”

這是中立保守一派。

“我倒是覺得這個賭約可以試試,學生和老師之間本就互為監督,看事不能單看一面吧。既鼓勵了學生積極進取的心态,也不會出現老師因為偏見打壓學生的事情。”

說這話的,是高二年級另外一位數學老師付玲。

她只有二十多歲,人年輕,心态也年輕,說話更直,剛進學校那段時間白素秀還帶過她。但兩人教課方式和理念相差很大,關系一直不鹹不淡。

付玲比白素秀的人緣好些倒是事實。

有其他科任的老師打聽,“付老師,你也看過那個叫陳默的學生的數學卷子,白老師至今堅持那不是他能答出來的水平,你怎麽看?”

那張數學卷子就在付玲的桌子上。

她看過很多遍,其中有一點她覺得挺奇怪。

陳默所有選擇和填空答錯的題都有改過,而那個被他打了叉排除的第一個答案,基本都是正确答案。這麽一看,确實有點像心虛的表現,像是抄了之後怕露餡刻意改過,這也是白素秀堅持自己看法的理由之一。

付玲不這麽覺得。

後面每道大題的解題思路都很清晰明了,甚至會下意識省略一些步驟,給人一種游刃有餘的輕松感。再來就是他在課堂上那句“題太簡單了怕吓着老師”在不少人聽來都是大放厥詞,付玲卻覺得這話起碼有八分真。

所以她在回答別的老師這個問題的時候,笑了笑,說:“這世上天才或許不多,但不是沒有,聰明的學生更不稀奇。這件事白老師太武斷了。”

足以證明她的态度。

老師之間也互相嘀咕,“那這事兒到底打算怎麽處理?”

“別說,賴主任估計都頭大。”

頭大的賴主任此刻覺得自己連那點稀疏的頭發,都快要保不住了。

主任辦公室裏,賴主任點了點面前的學生。

“三天兩頭給我找事兒!”

校服拉鏈只拉到一半的學生,神情看起來竟然有些走神,聽見這氣得不輕的聲音才回神說:“別生氣了,生氣老得快,您直接應了我的方案不就行了?”

“行了?行了什麽就行了!”賴主任氣得從桌子後走出來,“我以為你住校是真打算來認真學習的,你可倒好,進來第一天就打架,這還沒過去幾天呢,檢讨書都還沒念呢吧,你的記性讓狗給吃了!年級前十?哈,你也是真敢說!”

眼前跟機關槍似輸出的中年男人,唾沫星子都快飛自己臉上了。

陳默掩臉偏頭往旁邊躲。

無奈:“主任,我可沒跟你保證一定進年級前十。”

賴主任那雙銳利的小眼明顯眯了起來,他背着手冷笑,“看來你一早就打定了主意了,怎麽?實驗班的凳子有釘子?坐不下你?啊?!”

最後一個啊,語調明顯上揚,都快劈叉了。

陳默也是不解:“您為什麽就非得讓我待實驗班裏,平行班不照樣讀書?”

“陳默。”賴主任突然嚴肅。

他緊盯着陳默的眼睛,開口說:“我從業快三十年了。”

“嗯哼?”

“正經點!”賴主任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思,開口說:“我每年送走的畢業生成千上萬,你真以為你是你爸媽塞錢進來的?”

陳默收起漫不經心的樣子,皺眉:“什麽意思?”

“你爸媽的确給了學校一筆錢,學校同意你進實驗班卻也不完全是因為錢。”賴主任的鼻孔裏都透着嘲諷和倨傲,“你真以為實驗班是什麽人都能進的,席家還給學校捐了兩棟樓呢,你看他像個草包嗎?”

陳默因這個比喻哂笑了聲,挨了賴主任一腳。

賴主任接着義正言辭說:“那不說他席司宴,就說孫曉雅、茍益陽,張菊……這些人,那都是學校寄予厚望,将來要進名校,成為各行各業精英人才的好苗子。你的成績和潛力那是經過學校評估的,真要成績稀爛,你爸媽就是把家産都捐給學校,你看我到底會不會讓你進這兒!”

陳默:“別做夢了,楊家是不會把家産捐給學校的。”

“這是重點嗎?!!”

陳默被吼得耳朵都開始嗡嗡響。

心累得不想說話。

現在到底是怎麽個意思?

他上輩子拼命讀了,數學老師非說他抄襲,學校也沒說是因為潛力收了他,楊家幹脆就是想讓他做個好學生樣子。

現在好了。

他不那麽想拼命了,非逼着他學是吧?

陳默按了按眼角,看着賴主任,“您別道德綁架我啊,搞得像我要對不起你這良苦用心,我就該一頭撞死似的。”

“那你到底能不能進前十?”

“不能。”

“你!”

敲門的聲音在此時拯救了差點原地爆炸的賴主任。

席司宴在辦公室裏掃視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到陳默臉上。

“有事?”陳默蹙眉無聲問。

席司宴什麽也沒說,側身讓開,露出了站在他後面的楊跖。

陳默:“……”

去死。

這個眼神傳達到席司宴臉上的時候,被連坐掃射的人直接無視,對賴主任說:“陳默的家長到了。”

楊跖踏了進來。

他穿了一身正裝,像是剛從某會議桌上下來。

學校還是決定通知家長,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不是周窈茕,而是自诩日理萬機的楊跖。

楊跖看了一眼陳默,朝賴主任伸手:“賴主任好,我是陳默的大哥。”

“你好你好。”賴主任重新揚起笑臉和人寒暄了兩句。

此時陳默看着走到自己旁邊的人。

“你找來的?”陳默擰眉。

席司宴瞥他,說:“學校要求通知,而我覺得既然反正要通知,好歹找個能聽得懂來龍去脈的。”他說着再加一句,“全班都聽見我要給你寫書面報告了,我沒興趣到來頭被無關緊要的人反踩到臉上,我會很不爽。”

陳默總覺得他罵人很髒。

但又沒證據。

而且越接觸,陳默就越懷疑自己上輩子認識的那個席司宴是不是假的。

冷漠是真,半點不高風霁月。

不到一分鐘後,看見從門口進來的白素秀和楊舒樂,陳默內心靜得跟死水似的,甚至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他只是很想問席司宴,楊跖會來,多半是因為這事兒牽涉到了楊舒樂的緣故,他憑什麽認定楊跖能聽進人話?那是他的寶貝弟弟。

“哥?”門口的楊舒樂顯然沒料到楊跖會來。

他原本跟着白素秀很平靜的一張臉,在看見楊跖後露了一點遲疑,然後才走到楊跖身邊小聲說:“你怎麽來了?媽媽呢?”

“她今天沒在。”

楊跖說這話的時候,又往陳默這邊看了一眼。

陳默冷淡直視回去。

這時候賴主任開口說:“既然都來了,那咱們就當面把這事兒說清楚,再想想具體怎麽解決。”

“不用問了。”這次開口的是楊舒樂,他先是看了眼陳默旁邊的席司宴,又轉向陳默,語氣帶着絲僵硬和冷,說:“跟白老師說你在臺上改題的人就是我。”

這話顯得他壓根不屑遮掩似的。

陳默嘴角一掀,意外是不意外,就是不樂意看他這副樣子,嗤道:“我擱班上問的時候你怎麽不說?吃啞藥了?慫貨。”

楊舒樂攥緊了手,瞪着他。

楊跖皺眉:“陳默,會不會好好說話?”

“那得看對誰說。”陳默掀開眼皮朝他看去,“您老要看不慣,大門在那兒,出門左轉。”

“主任,你看看他這态度!”白素秀适時插話,直接說:“楊舒樂是我先問的他,畢竟卷子很像,他也只是說看見了,又沒直接指認他抄了。結果陳默呢,課上我問他,他寸步不讓非擰着來,現在還是這副咄咄逼人的樣子!”

陳默是真笑了。

“您管那叫問吶。”

“不如我也問問,你的偏見是針對我,還是從心底裏壓根就看不上所謂的差生?”

白素秀臉色難看,“陳默你別這麽胡攪……”

“白老師。”楊跖突然打斷。

作為一個成年男人,似乎擁有和白素秀平等對話的機會,他擰眉問:“事情的經過我大概清楚,您的意思,到現在為止您依舊認定并且堅持陳默抄了是嗎?”

白素秀怔了怔,不知道想到什麽,捋了捋鬓邊的頭發。

再次開口:“既然陳默同學堅持他沒抄,我也不是非要逼着他承認。這樣吧,我重新拿一套卷子,他的成績能達到130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所有人看向陳默。

等待着他的回答。

楊跖就差說,差不多得了,答應吧。

楊舒樂看似冷眼旁觀,眼底透露的那絲不屑,像是認定他不可能拿到130。

白素秀抱着手,大概覺得自己剛剛的提議簡直是大發慈悲。

至于剩下的兩個人。

賴主任皺着眉,不知道在想什麽。

席司宴眼裏無波無瀾,陳默承認,大多數時候,自己不懂他。好比這件事他橫插一腳的動機,竟然沒有向着楊舒樂。

陳默在這令人窒息的等待間隙,将一切盡收眼底。

然後笑了笑,緩緩啓唇。

“憑什麽?”

不等人變臉,他再次開口:“我需要向你們證明什麽嗎?證明我能考得很好?還是證明我偷盜?被脫褲子的人到頭來還得自證清白,合着惡心我一次不夠,還想再惡心我一次,怎麽着,我還得感恩戴德啊。”

看着他一點不顯激動,甚至語氣裏帶着點懶散,賴主任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偏偏席司宴。

“你可以換個比喻。”他視線往下,“誰敢脫你褲子?”

死寂。

陳默真是服了,睨過去,“為了不被踩臉,你今天挺努力啊?”

最後還是賴主任一錘定音。

駁了白素秀的提議。

下個月月考,陳默沒進年級前十,降到平行班。

半小時後,陳默在樓梯角,碰着帶楊舒樂出來的楊跖。

楊舒樂在和楊跖解釋,語氣抱怨,“白老師當時問我就直接說了,又沒撒謊。我也沒想到鬧這麽大,但是哥,在你心裏這件事你是不是怪我?”

“怪你什麽?”楊跖語氣并不意外。

楊舒樂咕哝:“你想罵就罵呗。”

楊跖看着他,“樂樂,你以前從不在這種小事上跟人争高下。”

話到這裏的時候,他們看見了陳默。

楊跖腳下一頓。

“我先回教室了。”楊舒樂說完轉頭離開。

楊跖看着靠着牆的人。

“在這兒幹什麽?”

“熱,吹風。”

“司機說你這周末也不回家?”

“嗯。”

“陳默。”楊跖終于眉心漸攏,深吸口氣,也不知道出于什麽樣的理由給人解釋了一句:“舒樂他就一小孩兒脾氣,別跟他一般見識。”

陳默看着眼前的楊跖,簡直啼笑皆非。

這是什麽新型針對方式?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跟他一般見識了?”陳默問:“被碰瓷的人難道不是我?當然,如果你認定我嫉妒他抄他卷子,也別用這副低聲下氣的樣子,我害怕。”

說着我害怕的人,眼裏明明不是那麽回事。

楊跖很想甩手離開。

但從手機裏再沒收到過陳默的回複,再沒從他嘴裏聽見一句正常的大哥,他竟然好幾次在打開手機的時候想起這件事。

“你手機上交了?”

“沒啊。”

“那發消息你不回?”

陳默莫名其妙,“你有事?”

氣氛凝住。

“既然沒事兒就回吧大哥。”陳默指了指樓梯間,“慢走啊,今天辛苦,應該不用我送吧?”

楊跖咬咬牙,額角抽動:“不用。”

看着楊跖走遠的那冒火的背影,陳默罵了句:“有毛病吧。”

“罵誰呢?”懶洋洋的聲音在頭頂想起。

陳默仰頭,透過樓梯間欄杆看見了上方的席司宴。

陳默:“沒罵你,滿意嗎?”

席司宴朝他勾手,示意他上去。

陳默起身上樓,看見賴主任的辦公室已經空了。

他離開門口,回看後面的人,“人呢?”

“開會去了。”

“那他讓我在這裏等什麽?”

席司宴像是思考了會兒,然後回:“可能怕自己忍不住抽你,最後決定換個人。”又說:“賴主任讓我給你速成,下個月必須保進前十。”

陳默倏然擡眼:“你答應了?”

某班長森然一笑,“你以為我想?”

“那你放棄吧。”陳默語氣淡定,“進不了。”

“我說能進就可以,除非你故意的。”席司宴的左手挨着陳默的後腦勺,将他往前按了按,示意:“看見了嗎?四樓,賴主任說你不能進他就帶着你從這裏跳下去。”

陳默回頭,鼻尖再次聞見對方身上淡淡的氣息。

他認真:“席司宴。”

“嗯。”

“賴主任說的是帶你吧?”

事實上賴先複的原話是:你不是慫恿人要寫報告嗎?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是吧,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實驗班那群家夥早就想把人白老師給換了!

席司宴實事求是:是她非要堅持以往的老舊教案,被淘汰不是很正常。

賴先複狂拍桌子:狂妄!一個兩個不知天高地厚!

卻不見真生氣。

又說:我可以把白老師調給普通班,條件你帶陳默進前十。

席司宴:帶不了。

賴主任:你帶不了?那你年年給人押題?你要是帶不了我從這樓上跳下去!

此時席司宴感受到了掌心毛毛的有點紮人的手感,那雙回頭瞟來的眼睛眼尾張開,失去了平日裏習慣下垂的慵懶,情緒直達眼底。

“沒說帶我。”席司宴聲音平靜。

陳默:“那正好啊,咱倆放過彼此不好嗎?”

下一秒席司宴用再正常不過的語氣說:“晚了。進不了前十,我送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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