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夜襲

夜襲

得益于奪心魔蝌蚪宿主的思維共鳴，我和阿斯代倫很快找到了其他幸存者，開始了風餐露宿的生活。我們就地紮營，在營火前分食補給，在睡袋裏草草休眠。

最初的兩天裏，我毫無睡意。破碎的畫面在顱腔裏晃蕩：裁判官的衣裝、側影，然後是孤零零的土丘和墓碑。冷空氣硌得我皮膚生疼，現實的陣陣蟲鳴裏，我捕捉阿斯代倫的呼吸，在宏大的失而複得面前，驚喜到驚懼。

我本對生死沒有半分敬畏，也沒什麽必須活下去的理由。當不速之客攀附在我眼球後方時，我更想将自己的肚子刺成蜂窩。

可我撿到他了。

我想他活着，我想他自由。

我想活着。

也許是幸運女神的眷顧，我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氣息，如死亡般冰冷，卻遠比生命要鮮活。我睜開眼——阿斯代倫正兩手于我肩側撐地，露出一對尖銳美麗的長牙。

難道說，我以為我醒着，其實我在做春夢？

我深吸一口氣，誓要将他的美貌盡收眼底。不過，我的吞咽聲可能太過響亮，他被驚動，匆忙直起上身，與我四目相對。

“……該死。”

慌亂之中，他後退幾步，擡手至身前作防禦狀，就像一只因應激弓起後背的小貓。“不，不是你看到的這樣，我發誓。”他驚慌地看着我，瞪大的眼睛裏盛滿了不知所措，“我不是想傷害你……我只是需要血……”

我怔怔地站起身，端詳他紅寶石一樣透亮的眼睛——正警惕地窺探着。晦暗的火光中，我後知後覺地認識了他：一只吸血鬼，被渴血欲望奴役的可憐人。有關他的種種，盤結成一團亂麻，絞住我的脖頸，我的聲音變得沙啞。

“你多久沒殺人了？”

“我從來沒殺過人！”阿斯代倫矢口否認，“呃，沒有為了食物殺過。”

“不，我的意思是，你餓了多久了？”但願我沒有紅着眼睛。

他動了動嘴角，緩緩垂下眼睑。須臾間，一股詭異的感受進入了我的身體，就像是在用嘴唇接觸着什麽抽搐着的惡心的生物？……老鼠？我想進一步探索，回憶卻戛然而止。阿斯代倫擰緊了眉心。

“請相信我，我不是什麽邪惡的怪物，我只采食動物。只是我現在，太虛弱，太緩慢了。”

“……我知道了。”我忍住跳動的好奇心，撥開頭發，向他展示我的頸部血管。

“我不知道我的血是否好喝，反正，我會想辦法不讓你餓肚子的。”他擡眼，略顯愕然。于是我補充道，“我相信你。”

“我……”他頓了頓，随即翹起唇角，兩枚眼睛閃動着光澤，“你放心，我一滴都不多喝。”

“多喝也沒關系。”我小聲嘟囔了一句，重新在睡袋上坐下，別開臉，鄭重地對他說，“可能有些冒犯，但如果有一天，你能夠信任我，我想多了解你一點。當然，隐瞞、欺騙也沒關系。”

他表情明顯地松動，目光游動了許久才在我臉上聚焦。良久，他溫聲說道：“這是一份禮物，我不會忘記的。”

“我知道。”我拽了他的襯衫衣擺，催促道，“你快吃吧，別餓死了。”

“好。”

他跪坐至我身邊，托着我的後腦勺，将我上身放平。

他的鼻息清冷如午夜，落在我的頸側。溫冷的輕撫過後，短促的劇痛從皮膚鑽進血管，轉而化為興奮的顫栗和悸動的麻木。我的身體像一塊冰，在阿斯代倫的齒間化成一攤，血液的流失使我目眩，我堕入瀕死的環境，越來越困、越來越冷、越來越輕盈……

當我再次墜回現實，天已全亮，腳邊散着空藥水瓶，呃，還有一張沒用過的回生術卷軸。不遠處帳篷前，阿斯代倫捧着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翻閱，時不時朝我的方向掠視幾眼。見我恢複健康，他長舒一口氣：“謝天謝地，你醒了！我很抱歉，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我頭腦昏沉，尚不能保持清醒，只能呆滞地望着阿斯代倫：“啊？”

“昨晚，你看上去有些病态……”

“哦，沒事，我已經恢複活力了。”我直起身子，盡量不展現出貧血帶來的虛弱，“你還餓嗎？”

“好多了。”阿斯代倫倉促回答我的問題，猶豫好一會兒，又拘謹地繼續問道，“那個，我無意冒犯，我的意思是……你有什麽特殊的癖好嗎？”

“？”

這就是智力13的世界嗎，我完全無法理解呢。

阿斯代倫支支吾吾地解釋道：“就是……迷戀窒息、疼痛什麽的，再比如被人吸血什麽的。”

“你為什麽會這樣想？”我困惑地歪着腦袋。

“啊，哦……我見到過各種各樣的人，所以有些好奇。”他躲開我的目光，“不論如何，昨晚只是一時的反常，那種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

“那你餓了怎麽辦？”我抿緊嘴唇。

“我不會碰無辜的人，只會去咬我們不得不殺的惡棍。反正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會利用一切武器去戰鬥，包括牙齒。”

我掃過阿斯代倫脖子上的齒痕，手指在自己相同的印記上摩挲起來：“我不是什麽無辜的人，你可以吸我的血。”

“你可真是個甜心。”阿斯代倫揚了揚眉毛，眼睛裏的笑意卻暗了下來，“我很高興，你得知真相後依然能夠保持冷靜，我還以為大家又要舉着火把和幹草叉出現了。”

話音剛落，我便聽到隊友的腳步聲。好在他們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敵意。

“沒想到有一天會和吸血鬼一起狩獵。”威爾擺出無奈的苦笑，“好吧，我會盯着你的，別想拿我們當晚餐。”

“為了他自己好，最好別覺得我們洋基人的血好喝。”萊埃澤爾已然做好了戰鬥準備。

我半個身子擋在阿斯代倫前面，轉身朝向他們：“這些偏見對他不公平，我信任他。”

阿斯代倫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願意敞開胸懷，以誠待人。”

聞言，萊埃澤爾仰起下巴：“好吧，他還有他的用處，況且，我也不是那麽容易被咬到的。”

我偏頭去看阿斯代倫，日光為那頭銀發披上金紗，他的眼睫落滿鎏金。

“那我們又是朋友了。”他側過臉，滿面笑容撞進我的視線，“走吧？還有冒險在等着我們呢。”

“走吧，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