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他屬于他自己,包括他的心意

他屬于他自己,包括他的心意

幽影詛咒之地沒有陽光,我們是被生物鐘叫醒的。才剛告別太陽沒幾天,我就開始極度思念陽光撫摸皮膚的感覺,阿斯代倫是怎麽熬過這麽多年的呢?我沒時間細想,只有進入月出之塔,趕緊查清寄生蟲來源,我和阿斯代倫才能更快回到陽光下。

如果只聽名字,我會以為月出之塔是希望和力量的載體,就如黑暗裏的月光,指引迷途之人。然而,當我們穿越不透明的長夜,終于站在這座高塔之下,我幾乎要懷疑我對“月出”意象的理解。說實話,凱瑟裏克召集的信徒如飛蛾撲向罪惡的烈焰時,月出之塔确實起到了燈塔的作用。可瞧瞧這座陰森恐怖的古堡吧,我猜吸血鬼的祖宗住進來都忍不住要開盞燈。

我努努嘴,低聲發表危險言論:“我更想看到它被包圍在滔天的火海中。”

阿斯代倫應和道:“你說得對,焚燒是所有邪教據點的歸宿。所以我也期待着某天,我能看到卡紮和他的宅子在烈火中燃為灰燼。”

這時,門口的兩個教士攔住了正在交頭接耳的我們。我還沒來得及編造一個合适的理由,栖居腦中的蟲子便蠕動起來,與至上真神的信徒産生了共振,坐實了我虛假的真魂者身份。我還沒使出坑蒙拐騙這項看家本領,就獲得了月出之塔的進出自由。于是,我叨叨着諸如“為了至上真神”又或“至上真神榮光永存”這類胡話,大搖大擺地進了月出之塔正門。

大廳裏,幾個教士在上班時間摸魚聊天,提到明薩拉前來谒見。我恍然想起地精營地發生的一切,包括打暈明薩拉這件事。要是我打開通往內廳的門,就必然和她見面,那免不了一場争論,或許還會直接和至上真神的走狗們敵對。

想到這裏,我縮了縮脖子,拐進了大廳側面的房間。

阿斯代倫吸了吸鼻子,警惕地說:“我好像聞到了……血液的味道。”說罷,他伸手指向了面前一扇門。

聞言,我伸手将他護在身後,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門。門裏并沒有我以為的恐怖畫面,只有一個神棍一樣的卓爾人在桌子上調配東西,阿斯代倫緊緊皺着眉毛,簡直像是走在路上被鳥屎襲擊了一樣。

我們的動靜不小,卓爾人察覺到了我們的存在,轉頭打量我們一眼,臉上顯現出似有似無的笑意,正面對着我們,自我介紹道:“阿拉吉·歐布羅紮,鮮血商人與腥紅藝術家。很榮幸能見到一位真魂者,還有你那位面色蒼白的同伴。”

我有些不快,挪到阿斯代倫和阿拉吉中間,擋住阿拉吉不懷好意的視線:“你為什麽強調面色蒼白的同伴?”

“拜托,你以為幹我這行的人看到吸血鬼衍體會認不出來嗎?”卓爾商人不屑地回複說,緊接着,她又轉換了話題,繼續介紹起她的交易項目,“我用鮮血和鮮血制成的藥劑做交易,如果有幸能拿到你的鮮血,只需要一滴,我便能為你釀造出獨屬于你的、威力無窮的藥水,而其餘的血我會自己留下。”

我掠視一眼她的工作臺,試管架裏存放着大大小小的鮮血樣本,應該是使用收集到的血液進行研究,難怪阿斯代倫會聞到血液的味道。

“很有意思,我願意試試看。”

阿拉吉挑起眉毛:“很簡單,讓我輕輕紮一下就好,把眼睛閉上吧。”我乖順地閉緊眼睛。

我的肘窩猝然生出一陣尖銳的疼痛,比阿斯代倫獠牙刺進我皮膚要痛得多。該死,我還以為她很專業呢,采血技術怎麽會這麽糟糕!

“好了。”

我終于得令睜開眼睛,阿拉吉将一個藥瓶遞給我:“你最棒的特質全部融合在一個瓶子裏,好好使用它吧!”

“謝謝你。”我揉了揉肘窩,拉着阿斯代倫準備離開。

阿拉吉又一次叫住了我們:“我們還有一件事可以讨論,關于你的朋友。他是個吸血鬼對吧?至少也是個衍體。”

無名火竄上心頭,一句“關你屁事”升上我的喉嚨就要脫口而出,阿斯代倫先我一步開口,友好而主動地回應道:“別擔心,到了至上真神這裏,大家都是朋友,我是不會咬人的。”

那個女人勾起唇角,看向阿斯代倫的眼神比蜂蜜還黏稠:“我巴不得你咬呢。”

聞言,阿斯代倫露出震撼的表情。但女卓爾并沒有在意他的反應,而是立刻轉頭詢問我:“我猜他是你的人?”

“他屬于他自己。”我義正言辭地回答她,沒有分毫遲疑。我能感覺到阿斯代倫的目光,但我沒有回頭。

卓爾人再次面向阿斯代倫,笑意更深,就像在逗弄一個小寵物:“他真心相信這一點麽?真是太可愛了。”

“不管是他還是我,都真心相信這一項事實,他屬于他自己。”我有些生氣,像機關槍一樣吐着字句,“聽着,他确實很可愛,但我很不喜歡你的語氣,請你尊重一下他。”

“好吧。那你有名字嗎,衍體?”

“阿斯代倫。”他下意識回答完,又很快覺察到不對勁,擡起兩只手擋在身前,“等一下——”

很沒禮貌的卓爾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很好,聽着,阿斯代倫,我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就夢想着被吸血鬼咬一口。”

“是我聽岔了嗎?你想被咬?”

卓爾仰着下巴合上雙眼,陶醉在想象中:“想感受自己的生命之血漸漸流走?想在生命與死亡的邊緣舞蹈?是的,我想被咬。”

大約覺得條件還不夠吸引人,她又補充道:“我甚至可以補償你一瓶擁有傳奇力量的藥劑,喝下去就能永遠增加你的力量。它是非賣品,不過如果你肯咬我一口,它就是你的了。”

阿斯代倫攤開手聳了聳肩:“請容我拒絕。”

卓爾驚詫不已,提高音量又問道:“什麽?這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機會啊!你要浪費掉嗎?”

阿斯代倫收起方才的友好,重重跺了一下腳:“我意已決。”

卓爾立刻将臉轉向我,急切地求助道:“你能說服一下你這位頑固的屬下嗎?”

“首先,他不是我的屬下,我說過了,他屬于他自己。其次,這個交易選擇權在他,既然他拒絕了,我沒什麽好勸的,我們和你也沒什麽好讨論的。”

話畢,我抓住阿斯代倫的手腕掉頭就走。

走出一段距離,他動了動,緊張兮兮地問我:“剛才,你……不生氣?我拒絕了那個卓爾商人……”

剛熄滅的怒火頓時重再度點燃,我拉下臉來,坦誠道:“我生氣,我非常生氣。”

阿斯代倫嘴角耷拉下來:“……好吧,我太做作了,那瓶藥劑或許能夠改變我們的命運,一點小小的犧牲是必要的。我們現在再去找她吧,或許她還願意再給我們一個機會。”

“不,親愛的,我剛才沒表述清楚,我的意思是我很生她的氣。”我收緊了在他手腕上的五指,他的脈搏在我手心裏跳動,與我的心跳同頻共振。

“她太不禮貌了,一點也不尊重你!不知道是她耳朵有問題還是腦子有問題,她一點兒也聽不懂話!”

阿斯代倫怔怔地聽着,眼睛仿佛蒙着一層霧。我嘆一口氣,輕輕捏了捏他的手:

“雖然我很在乎力量,但是有比力量更重要的東西—— 你,所以你不應該強求自己做任何事情。況且,現在的我們已經足夠強大了,不需要犧牲你的意願來換取任何東西。”

“你不屬于任何人,阿斯代倫,無論你是什麽樣的,你都是你自己。”

“我……”阿斯代倫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任何內容,臉色蒼白到發灰。

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個卓爾商人是不是影響到你了?你現在看上去特別糟糕。正好我也累了,我們先回營地好好休息一下吧。”

……

回去之後,我拿出了以往兩倍多的營地補給,還特地準備了幾瓶成色上好的酒,但願這些能夠讓阿斯代倫恢複好心情。然而,他似乎并無食欲,嘴角向下垂着,獨自在帳篷前踱來踱去。

他奪走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我沒辦法不去想與他相關的種種。他在困擾什麽呢?有什麽辦法能解開他眉心擰出的結呢?他願意向我傾訴他的苦惱嗎?

糾結之中,我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啊,你來了。”阿斯代倫黯淡的眼睛亮了一下,“我……我想謝謝你。”我很少聽到他這樣低沉的聲音,具有磨砂質感的低沉。

“為什麽呢?”我實在不記得我做了什麽可能幫助到他的事情。

他又一次擰緊了眉心:“因為你在我面對那個邪惡卓爾時說的那番話。”

“過去兩百年,我一直利用自己的身體,把漂亮的獵物引誘到主人身邊,我想要什麽、我對自己所作所為有什麽感受,從來都不重要。”

他盡可能平靜地回憶那些痛苦的內容,可語氣裏還是摻雜了憤怒,或許還有幾分無力的自嘲。我很早就知道,我并不了解他,可當他将部分真實展露在我面前時,我才意識到我是如此的無知。

“你本可以對我做同樣的事情——把我丢給她,完全不理會我的想法。”他的用詞和語氣越來越激烈,大約是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眼前又出現了如夢魇般揮之不去的誰和誰。

我的心幾乎要攪在一起。在我飽受思戀的酸澀與苦痛的時候,他是不是正在失去信任與愛的能力?在我嘗試忘記他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會奢望有人能記起他的存在?在我厭倦生活的時候,他是不是在無涯的折磨裏祈求着能夠真正活過?我從未遺忘過他,卻從未拯救過他。我廉價又無用的愛,真的有資格擺在他面前嗎?我遲到了兩百年的惦念,我長達兩百年的沉默,難道不算是将他推向暗無天日的牢籠嗎?

“你沒有這麽做,為此我很感激。”

我擡起頭,與他四目相對。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寧靜、平和,不用任何戲劇性的表情和動作修飾自己,也沒有沉溺在繁雜的情緒裏。他具備着不可觸及的美,仿若最聖潔的神明落到物質位面的一滴淚。

這滴淚住進了我的眼睛裏,于是我擁有了一雙明亮而真誠的眼睛。

“你不用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

“這句話你說過很多次,我每次都記得。我承認,這是個很新奇的概念,還有些令人緊張。”

阿斯代倫微微低下頭,再次擡頭時他已經換上了那副輕浮的臉孔,連語氣也俏皮起來:“相反,咬她會很容易,我只需要按照指示去做就行了。強迫我自己就範只會有片刻的厭惡,然後我就可以繼續下去,像從前一樣。”

我碰不到他——他住在一個透明的、封閉的罐子裏,在聲嘶力竭過後遁入死寂。我的心狠狠地下墜。

“這樣是不對的。”我不假思索地說。意識到我有些情緒化,可能會産生歧義,我進一步補充道,“不過,對錯的評判準則不在我,在于你自己的意願。”

他扯了扯嘴角,無所謂的表情裏暴露出一絲無奈和苦澀:“我存在的全部理由就是引誘擁有脈搏的一切——我的全部本能告訴我,一切都不會改變,我依然是達成目的的一種手段。”

掙紮褪去,他的五官柔和下來:“是你讓我明白,即便我已經重獲自由,我依然在像他的奴隸一樣思考,但我本身不止于此,我不僅僅是一件被他利用的工具。”

我有些哽咽:“阿斯代倫,聽着,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拒絕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可能你很難相信這一點,但是沒關系,我願意一遍一遍告訴你,也願意陪你慢慢學這件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注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告訴他:“我很在乎你。”

“……真的嗎?”

像是午夜鐘聲前的灰姑娘,又像是流浪許久以後被撿回家的小貓,他睜大的眼睛裏偷偷閃爍着光芒,那是一種隐晦的、渴求的、悸動的、克制的——期待。大約是恐懼我的答案,他挪開視線,卻又被特殊的引力牽着,小心翼翼地重新看向我,仿佛我是一件珍貴而易碎的寶物。

潮水灌進我的眼眶,灌進我的喉嚨,疼痛融進我的本能,在我的血管裏微微顫動。我撲向他、将他抱住。

貼到他胸口的那個瞬間,我幾乎能聽到他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他的身體冰冷而僵硬,沒比城外那座墓碑好到哪裏去,好在我既溫暖又柔軟。

我收了收手臂,将他緊緊環住。許多個瞬間靜靜流逝,這具曾沉睡于六英尺之下的身體終于複蘇,我聽到他平穩而有力的心跳,我看到他舒張、生長,我感覺到——他回抱住了我。

“阿斯代倫。”我埋在他頸窩裏,輕喚他的名字。

“嗯?”

“這是我聽過最好聽的名字。”

我們在彼此的懷抱裏栖居了許久許久,才戀戀不舍地從對方身上離開。他笑盈盈地看着我,眼睛像打磨過的紅寶石一般,閃爍着我從未見過的光澤:“你……你還真是讓人驚喜不斷,不是嗎?”

“說實在的,我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麽,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麽樣……”他向我伸出手,我會意,将我的手搭在他的手上。

“但我知道一點,這種感覺很好。”他鄭重地握住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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