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再見夏宜

再見夏宜

楊森的父親出現了！他滿臉怒氣地看着楊森，目光裏還帶着鄙夷和不滿。在看到父親的那一刻，楊森的身體開始抖動，瞳孔放大，不停地咽着口水，額頭上布滿汗珠，臉瞬間變得通紅。

“逆子！你幹得那些好事我都知道了！還不把槍放下，還不夠丢人嗎！”

楊森的父親低沉決絕地嗓音散發着不容拒絕的威嚴，但麥哲倫分明從中聽出了一絲心痛的意味。

楊森放眼望去，父親、馮局、葉深未、黃青、麥哲倫都在盯着自己，他們的表情各有不同，有的是心疼，有的是痛惜，有的是陰晴不定。楊森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一生一直都活在這些凝視中。真是不值！眼見今天生命走到了盡頭，此刻還要這樣束縛自己嗎？

“丢人？你只在乎這個吧。對你來說，我到底是什麽？光宗耀祖的工具嗎？事到如今，你也只在乎自己的名聲，不是嗎？”

楊森冷靜得可怕，在經歷過內心的跌宕起伏後，他終于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我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全是拜你所賜。你從來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也沒有盡到做丈夫的責任，應該說你從來沒把我們母子當人看！你虛僞、自私、殘暴，你把我當成工具，你随意打罵侮辱妻子，我們的人生都是被你毀掉的。但你也可憐，跟我一樣，從來沒得到過愛！”

“你胡說什麽！”

“你在卧室對我媽幹的那些事我全都見過！你打她、罵她、抽她、侮辱她，從不把她當人看！我該怎麽形容那時候的你呢？猙獰、變态？怎麽樣？我有沒有青出于藍啊，父親？你滿意嗎！”

“逆，逆子！”楊父被當衆揭開另一面，震驚不已，他無法反駁，也不能反駁。他自以為那些年裏掩飾的很好。

內心扭曲的釋放讓楊森如釋重負，他再次冷冷地看着父親，當年那個權威肅穆、只手遮天的男人也已經老了，再沒什麽可怕的。今天他也算替自己出了口氣，讓暴君身敗名裂。

“老葉，還記得五年前我生日那天嗎？你、我、黃青、文達，在我家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來才發現我們竟然在院兒裏的橘子樹下睡了一夜！想起來真讓人難忘，那是我活得最盡興的一天！老葉，謝謝你！對不起！”

說完，楊森舉槍自盡。

葉深未來到陳小宇的家裏，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個男孩時的情景，小宇身上的破碎感讓他久久不能釋懷。在追捕的過程中，他又見識了小宇的倔強與孤傲。後來，他們一起躲避追殺，葉深未才算真正了解了他——在浮誇花哨的外表下始終有着一顆良善純樸的心。他一直為小宇的命運感到惋惜，雖然從來沒有直接表達過對小宇的認可，可是在他心裏，早就把小宇當做自己的同類人。他憐惜他、心疼他，只可惜最後卻無力護住他。

從房間裏的陳設可以讀出男孩的一生。家人死後，他的人生也再沒了什麽溫度，唯一的盼頭便是報仇。這些年他四處搜集仇人的資料，雇傭私家偵探打探線索，為了支付高昂的費用不惜犧牲自己、改頭換面從事出賣尊嚴的工作。可悲的是，最後他還是死在仇人手裏，結束了悲苦的一生！

周小溪幫陳小宇和雲姐舉辦了葬禮，二人的墓碑左右為鄰，兩個凄苦的人在死後也算有個伴兒！夜總會的姐妹們來參加了葬禮，葉深未記得其中的許多面孔，就是當日幫小宇拖延時間的那些人，她們三三兩兩抱團哭成一片，其情真意切，讓人動容。麥哲倫和黃青也來了，文達也葬在附近，他們剛從那邊過來。

三人相對無言，對于文達的死，他們都還不能釋懷。局裏給了文達因公殉職的判定，也已經下了明示就此結案。楊森就這樣死了，把所有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可明明這背後的牽扯還有很多。即便這些事都是楊森做的，但那個背後的組織不也應該繼續調查下去嗎。葉深未已經下定決心要把一切弄清楚，楊森不該獨自背負起這一切。況且，還牽涉到夏宜，而楊森最後的那段話也頗有深意。

回到家中，葉深未反複回想整個案情的始末，好像這樣的結果也确實合情合理。楊森因為心理問題不斷殺人，後知道陳家的事，為尋求刺激潛入別墅殺害何天成和劉雪夫婦，假裝神秘人設計陳小宇殺死王青堯，後又找到王青立讓其除掉陳小宇，準确地說，是讓二人互相殘殺，再利用職務之便抹去自身犯案痕跡，嫁禍陳小宇、王青立，事情敗露就殺死李文達背鍋，不幸的是，被其同僚識破，最後自殺身亡。這樣想來，确實是一個完整的計劃！局裏想盡快結案也不無道理，他們關心的從來都不是個人的生死利益。葉深未當警察這麽多年，深知這個行業的明暗規則，也知道權利的劃分和能力的界限在哪裏，說實話，他雖然不膽怯，但有些界限還是不敢去觸碰。但如今為了夏宜、為了楊森，他想去試一試，哪怕粉身碎骨！

唯一讓他覺得能有所突破的地方就是楊森最後說得那些話，他說五年前自己過生日的時候在家裏和兄弟一起喝斷片兒睡在樹下。時間有些久遠，但葉深未知道楊森從不過生日，即便要慶祝，隊裏規定嚴格，他們也不會這樣喝大酒，他的印象裏沒有同他們幾個一起喝酒的畫面。事後，他問過黃青，黃青也不記得有這樣的場面。葉深未打開電腦，翻看備過份的手機卡信息，好像也沒有什麽線索。要說喝酒或者聚會的話，五年前只有夏宜生日的那天，他和夏宜兩個人在家裏慶祝過。楊森本來說不回來的，但有些案情相關的資料必須回來拿一下，所以壞了二人的好事，過後楊森還拿這件事調侃了二人好久。這些話到底有什麽含義？難道真像麥哲倫說得，楊森那時也許神志不清了，在胡言亂語？但在這之前楊森還十分篤定地讓他不要再繼續追查下去，以他的聰明才智，在臨死之前，真的會說些沒用的廢話嗎？想到這裏，葉深未回想起自己和楊森十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不禁悲從中來，就像當年失去夏宜一樣，心裏又空了一塊兒，現在他又要花很長的時間去适應這種狀态。一個人的心究竟有多大，又能被挖空幾次？

假如這番話有深意，那與事實的差距是否就是謎底？這兩種場景不同之處是人，黃青、文達和夏宜，難道是關于夏宜的下落？楊森當時應該已經下定決心要自殺了，借此留下夏宜的線索也很有可能。還有一點，地點不同，難道家裏有什麽不妥嗎？葉深未仔細查看一番，自己的房子十年前就是這樣，并沒有什麽改變。他又來到楊森房間，細細檢查一遍，房間裏的東西也看不出任何線索。葉深未驅車來到楊森家。室內已被同僚翻遍，再無有價值的線索。他來到院中，看到了那棵橘子樹。這棵橘樹很茂盛，綴滿了果實，不過看起來也就五六年的光景，當年他們怎麽可能睡在樹下呢？橘子，是夏宜最喜歡吃的水果，而她失蹤時正值橘子成熟的時節，她總會貪嘴把它們帶在身邊。葉深未似乎明白了楊森意中所指。夏宜消失的那幾日，葉深未正巧被派到外地去執行任務，楊森可以在那時處理好一切。

結果在意料之中，樹下埋着一具屍體，早已化為一堆白骨，從衣服來看，就是夏宜！五年了，他終于找到了夏宜！

經過法醫的鑒定，确認是夏宜，夏宜的左側肋骨出有一處缺損，死因推測為胸前被利器一擊刺中而亡。夏宜屍體旁邊正好有一把水果刀，應為兇器。葉深未很自責，如果他不是這麽粗心就會發現那年家裏丢了一把水果刀。聯想起案發前一段時間，夏宜一直在琢磨十年前楊森做下的那些案子，吵架那天，她還發了一段視頻給自己。視頻裏，夏宜對着鏡頭說：“深哥，我知道你還在生氣，但是現在我有很重要的東西要給你看……”，接着就傳來“咚、咚、咚”好像敲門的聲音，然後視頻就結束了。葉深未再次反複觀看這段視頻，夏宜一定是發現了楊森的秘密想要告訴他，偏偏這時楊森回來發現了這點，所以才會殺人滅口。

至此，葉深未多年心結終于有了答案。走到這一步，他經歷了太多，陳小宇、雲姐、文達、楊森、夏宜，他們再也回不來了。葉深未決心要找出楊森背後組織的秘密。他不怕，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