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站

第一站

四周樹木漸漸多了起來,從一開始的稀稀疏疏到如今的郁郁蔥蔥,向着古老的原始森林馳去。天空是潑灑的藍顏料,站于列車上,它們都向後流去,某一瞬間似乎真的變成了畫布上流動的水彩。

在列車最後的欄杆處,許仁握着欄杆,目光投向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麽。

如今,他們也在這住了有一陣子了,除了每天晚上鬼東西巡邏員和白天的無聊,倒也沒什麽特殊的。

突然,風從背後吹了過來,門開了。許仁微微偏過頭,見廖梧走過來,關上門,原本就不怎麽寬敞的地方頓時變得狹窄。

“許小朋友,每天都跑這來,這兒有什麽特別的嗎?”

“小朋友?”許仁不答反問,“你多大了?”

被他這麽一說廖梧立刻忘了之前的問題,略帶得意地說:“我正值青春年華,二十八。”

“哦,我三十三。”

廖梧瞳孔放大,仿佛第一天認識許仁似的,把他從頭到尾仔細打量了一遍。個頭算不上高,有些瘦弱,再加上那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倒比廖梧還小。

于是,廖梧神色複雜地憋了半天:“那大朋友?”

隐約間,廖梧聽到許仁輕笑了一聲,但聽得不太真切,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覺。還沒回過味,就聽許仁問道:“找我什麽事?”

“周業說當了這麽久的舍友,硬要我們一起拍張照留個念。”

估計是閑的。許仁轉身開門:“走吧。”

廖梧發現,其實許仁這個人并非像剛見面時看上去的那麽冷淡,只是不太喜歡說話。平時其他人提出什麽鬼點子他也很遷就他們。

總而言之,挺好相處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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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默默地在列車中走着。走廊上人倒也不少,坐着看書的,舉啞鈴鍛煉的,看窗發呆的……整輛列車都沉浸在這種舒緩、靜逸的氛圍,猶如和暖的海洋,人群是這溫洋中的魚群,身處其中時間也體貼地慢了下來,融入生活的基調。

許仁一開門,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情景。

周業坐在桌邊,輕柔撫摸着手中的相機,微微低下頭,從車窗透入的光在他臉上打下一片陰影,看不清表情。但能聽見他的聲音很是懷念:“我以前是個攝影師來着。”

“以前?那你現在不幹了嗎?”杜寧撐着手坐在他旁邊,有些好奇。

“是啊,沒那精力了。”他說得很模糊。随後才注意到了門口的兩人,“廖哥,許仁哥,你們來了,等你們好久了。”

說這話的時候周業又變回了之前那個吊兒郎當的模樣。

幾天的觀察下來,許仁隐隐能發現,被邀請到列車上的人不是身患重病的,就是有那麽一段不願言說的過去。杜寧很好判斷,周業雖然沒說,但從他的臉色,及平時的餐飲習慣中可以窺見一二。

那他呢?

廖梧進了門後,便和他們說笑起來,留給許仁一個背影。那背影是高大、寬闊的,像座厚實的大山,告訴別人只要在這邊,無論有什麽災禍,都有人罩着你。挺可靠一個人。

他肯定不屬于前者。這樣的一個人也會有一段像他一樣的往事嗎?

許仁皺眉,他發現最近對廖梧的關注度似乎有點高。

一定是最近太閑了,而且他總在自己面前晃。許仁心中默默解釋。

“阿仁,你還愣在那兒幹嘛,快來。”

聽到這稱呼,許仁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到底哪來這麽多奇奇怪怪的稱呼?他覺得自己之前對他的認識有點錯誤,于是果斷劃掉給他的“可靠”标簽,換上“腦子有點問題的怪小夥”。

“都站好,都站好。”周業一邊喊一邊給相機定時。

三人站好後,周業沖過來,好兄弟似的分別将兩手架在廖梧和杜寧肩上。兩人被打了個措不及防,露出錯愕的表情,也引得廖梧身旁的許仁微微側頭觀看,嘴角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時間在這一刻定時。

……

房間外走廊上,廖梧一只手扶着欄杆在抽煙,吐出一片霧氣,模糊了車窗,給列車中的一切帶上了一種朦胧的感覺。許仁在一旁靠着,閉着眼睛,但并沒睡着,頭偏向一邊,皺着眉。

廖梧從餘光中看見他這一反應,因此找了個垃圾桶把煙掐了,往嘴裏塞了顆薄荷糖。

照片拍完後,距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周業便打算趁熱打鐵把相片洗出來。于是将房間遮得嚴嚴實實,并把幾人趕了出來。而好奇心旺盛的杜寧由于從沒見過照片怎麽洗的,再三央求周業,最終獲得了觀看資格。

廖梧回到許仁旁邊,他的眉頭已經舒展了一點。

他不喜歡煙味。

廖梧默默記下。

“你要睡了?”

“沒。”許仁偏過頭,掀起眼皮子給了他一個關注。

“感覺你每天無緣無故地睡着,不太像是正常的困。”這話說的有理有據,一般人的确不會在說話或吃飯的時候突然就睡,有幾次許仁很長時間沒從列車尾回來就是因為在那邊睡了,每次還是廖梧抱他回來的。

廖梧試探地問道:“是病嗎?”

“嗯。”許仁的聲音又低又輕,“發作性睡病。”

對于這個病,廖梧略有耳聞,但總的來說還是不太了解:“怎麽得的?”

“遺傳。”許仁并不想聊這個話題,“你在外面是做什麽的?軍人?還是警察?”

廖梧有些意外:“怎麽猜出來的?”

每天步子邁那麽齊,腰板挺那麽直,還一副同情心泛濫的聖母樣,誰看不出來?

“有安全感吧。”許仁簡單回答。

所以第一天晚上他來找我也是因為這個嗎?廖梧似乎明白了什麽,并因此沾沾自喜。

“以前當兵,現在是警察。”

“警察那麽閑?”

廖梧撇撇嘴,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那你呢?”

轉移話題,他果然有秘密。

“無業游民。”

廖梧微微放大雙眸,許仁注意到他的神情,帶着自嘲的語調說:“像我這樣的人能做什麽?”

聽到他這麽說,廖梧莫名不開心,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将他拉過來一點:“別這麽說。”

許仁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了半刻,正欲開口說些什麽,門突然開了。

“照片弄好了。”周業喊了一句後,聲音戛然而止。看着面前兩人拉拉扯扯,發出一身驚嘆:“哇哦~”

平靜的生活總會有一些小插曲,活躍生活的氣氛。

一個月左右的列車生活卸去人們所有負擔,營造出安逸的舒适圈。處處體貼入微的照顧,個個和藹可親的乘客,仿若世外桃源。

然而,過于美好的事物往往是虛幻的,易碎得像微薄的鏡子,只需一個契機,就摔得七零八落,破鏡無法重圓。

“啊!!!”

第二天一早,衆人是被尖叫聲吵醒的。

廖梧和許仁最先出去。聲音來自507,與他們只隔了一個房間。

507的房門大開着,門口和面前走廊的地板牆壁布滿血跡,一部分已經發黑,血跡向外延伸,末端是一團血肉模糊分辨不出是什麽玩意的東西,但可以猜得出那是一個人。

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簡直讓人窒息。門口的人癱坐在地,目光呆滞,滿臉驚慌。

周業和杜寧也走了出來,僅看了一眼,就被許仁擋住:“別看了,回去吧。”

不過他自己臉色煞白,臉崩得緊緊的,嘴唇抿成一條縫,看得出來面對這種血腥的場面他也不好受。

人多了起來,走廊被堵得水洩不通,恐慌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

沒一會兒,人群中讓出了一條道,先前的那兩個列車員拎着水桶和拖把走了過來,開始清理,似乎對他們而言這只是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到底要開到哪去!這車我不坐了,我要下車!” 一人大聲喊道。

女列車員停下動作,看着他們帶有疑惑地稍稍歪頭,仿佛在認真思考他說的話。

其他人也被這人帶動,越來越多的人提出要下車。場面逐漸混亂,眼看就要失控。

“彭”

一聲槍響,方才帶頭的那人胸口冒出一個血洞,往後倒下。女列車員手上拿着槍,槍口冒出幾縷白煙。喧鬧的走廊立刻安靜下來。

“列車一經開動除非到站便不會停止,若還有人有異議,下場便是這樣。”說這話時她的語氣和說“今天早上吃了什麽”無差,面上還是那個燦爛的笑容,可現在看來卻無比可怕和諷刺。

在槍支的壓迫下,人漸漸散了。有幾個女人低聲哭泣起來,不敢大聲怕被列車員聽見了下一個就是自己。一些人喃喃自語,想要通過自我安慰來麻痹自己。車上并不只有廖梧他們發現了晚上的巡邏員,因此那些人和大家說了這件事,提出建議并安慰,廖梧也在這些人中。

待廖梧回到房間,杜寧正趴在垃圾桶上吐。即使只是看了一眼,仍給這位還未經世故的年輕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而周業抱着頭,将頭埋進膝蓋裏,許仁微微按着太陽穴坐在椅子上,但看上去臉色比剛剛好一些。

“大家都還好吧。”廖梧出聲。

“如果有一天,我們死了的話會不會也變成那樣。”周業沒有擡頭,悶聲悶氣地說。

杜寧聽到這句,捂着肚子,目光移向了廖梧。

“別這麽頹廢……”廖梧還未說完就被許仁打斷了:“怎麽可能。那樣死多難看,死也不能是那麽個死法。”

從這話中廖梧敏銳地感覺到什麽。他來這該不會是為了……廖梧沒有細想。

許仁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往門外走去。路過廖梧身旁時,廖梧抓住了他的手臂:“你……”

“反正現在也吃不下東西,我去餐車拿點水回來。”

“我們一起。”

“那個,我也去。”杜寧搖搖晃晃地從地板上站起來,還沒站穩又感到肚裏一陣翻山倒海,蹲回去又吐了。

廖梧放開許仁的手,把杜寧扶到椅子上:“你還是好好休息着吧。”

列車員打掃很快,現在那片血跡已經被清理幹淨,看不出一點痕跡,不過空氣中的腥味還未完全散去。

平時這個點,人總是多的,有時都插不進腳,得在房間裏等一會兒,如今走廊卻是一片空曠。

死一樣的沉寂。

“你們當警察的是不是經常見到。”許仁打破沉默。

許仁沒說完整,但廖梧知道他在說什麽。

以往許仁聊天從不開頭,都是廖梧沒事找事搭話,他有的沒的應幾句。對于大多數的普通人來說第一次見到這樣慘絕人寰的景象,恐懼和反胃是正常的,許仁也不例外。

“嗯。”廖梧嗓音低沉,“以前在軍隊裏,每次打仗都會死很多人,被捅死的,中彈死的,被炸死的……”

說到這,廖梧已不知不覺中握緊了拳頭,指尖泛白。

眼前的景象變了。走廊不停晃動、旋轉,一聲雷鳴般炮響,燃起熊熊烈火,餘波夾雜着彈片怒吼着,掀翻每一個人的身體,收割每一條鮮嫩的生命。

“敵襲!”

在炮火,槍械聲,戰友的身影和腳步聲從眼前耳中流過後,剩下的只有面前的那人。

一個大約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半蹲在地上,槍豎在地面上,支撐着身體,混着泥沙的鮮血從額頭流到下巴,渾身髒兮兮的,衣服血跡斑斑,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

可露出的一雙眼睛是那麽明亮、堅定,裏面承載着的熱烈簡直晃瞎了人的眼。這樣的眼神落在廖梧身上,他說:“基地還需要你,你不能死,你呆在這,我沖上去和他們拼了!”

沖上去你會死的,我不需要。

“這個車裏大約有多少人?六百?”許仁清冷的聲音将他拉回現實。此刻,廖梧發現自己背後已出了一身冷汗。

“啊,哦,也許有吧,怎麽了?”

許仁的眼神變得鋒利。廖梧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知何時,餐車上部熒光屏上的“616”變成了“614”。

許仁輕聲說:“剛剛死了兩個人。”

兩人看向彼此,莫名地生出一股惡寒。這個鬼地方把他們囚禁于此,放任他人的殺害,統計幸存者人數,到底想做什麽?

這不是列車,這是囚籠,他們是籠中的鳥,可那個掌控全局的主人遲遲不肯出現,躲在暗處欣賞鳥兒的恐懼。

在死亡的脅迫下,時間是漫長的。

終于有一天在車上的人們快要承受不住這種壓抑的氣氛時,列車停了下來。

“停了,終于停了!”

走廊集滿了人,已經有人收拾完東西準備門一開就立刻離開。

“列車已到站,請要下車的乘客準備好所需物品。第一站,精靈小鎮。”

廣播仍是原先的甜美女音,不過似乎被修好了,沒有之前斷斷續續的電流聲。但人們的關注點并不在這,這個車站名稱不是人們所熟知的普通車站。

門久久沒開。

人群開始躁動。這時,廣播突然發出一陣電流聲,随後播出了一件令人震撼的事。

“列車上的乘客請注意,下車之後列車會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則,根據實際情況每兩個房間為一組進行各組的任務,小組分配情況和任務內容會在手環上顯示。當然各位乘客也可以選擇留在車上,不過請留在車上的乘客後果自負。”

“完成任務後,請所有乘客返回列車。”

“到達終點站仍存活的乘客,列車會滿足你們的願望。”

“最後,請所有乘客努力做任務,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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