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求簽(2)

虞氏只好悻悻收回銀袋。

孔靈珊正要跪下,聽見孔靈玉嬌聲斥道:“這支簽都沒放進去,你啊。”

孔靈玉擠眼一笑,露出一對可愛的兔牙。

哐當一陣後,搖出一支簽,簽上畫着一朵玉蘭花。

她再度疾跑到桌前,眼巴巴望着道人。“問姻緣。”

道人看着她的笑容,神情一陣恍惚。很多年前,也有一個人曾對他這麽笑過。

孔靈珊不由睜大眼:“道長,是不是不好?您不用擔心我受不住,特意拿好話哄我。”

道長卻噗嗤一笑,笑得無色在片刻失神後立即閉眼。不是因為他的笑容惑人,而是因為胸口突如其來的劇痛。

蝕心之痛。

與此同時,無色腦中又浮現出那個夢境,師父伏在一個男子身上,大喊“蕭朗我錯了”。

這一次的畫面更清晰,師父抱着那個叫蕭朗的人,哭得肝腸寸斷,連頭發都胡亂粘在淚濕的臉上。

“你這姑娘怎麽也不信我,你可知他們都稱我鐵口神斷。我說你姻緣無礙,那就必然無礙。你的簽文告訴我四個字,一見便知。下一個是誰?”

無色緩緩睜開眼,目光貪婪地盯着道人,心悸的感覺不見了。

孔茁見她傻傻看着道長發愣,催促道:“小乖乖快去搖一支,會嗎?抱着簽筒晃一晃。”

衆人聽得很是無語,無色又不是笨蛋。

無色木然走到蒲團處,又木然拾起簽,直到被孔茁抱起,才想到自己的來意。“尋親。”

“小娃娃你要尋人?”

無色點頭:“能看出什麽來嗎?”

“任他明月下西樓,你尋的人在西邊。”

什麽?無色奪過竹片一看,跟前世的簽文一模一樣,竹片上并無特殊标記。

根本就是前世那只簽。

按捺住混亂思緒,又問:“在大清寺西邊嗎?”

“在你住處的西邊。”

那就是孔家的西邊。孔家在東南角,西邊這個範圍有些大。不過,皇宮也在孔家西邊,看來姑姑确有可能是玉檀公主。

無色追問:“簽文還能看出什麽來?我能不能找到姑姑?姑姑是否一切安好?”

道人的口氣很是戲谑:“小娃娃這麽讨喜,那我就多贈你兩句。這是支上上簽,你一定會找到親人。”

無色有些懷疑,前世的時候他可是說這支簽乃下下簽,驀然生出一股砸場子的沖動。

歪着腦袋,“如果我問運勢,這支簽該怎麽解?”

道人重重一拍桌子:“那你真問對了。若是問運勢,這可是最好的一支簽,有求必應。”

跟着發出啧啧贊嘆的聲音,一臉豔羨,隐約流露出幾分不相稱的痞子氣。

無色捏緊拳頭,氣呼呼再問:“若是問姻緣呢?”

這回道人愣了愣,将無色上下打量一遍,然後拿出一本書翻了翻,翻了半天才高聲道:“明月下,日頭出,也是好簽。”

他坐在靠椅上左右扭了兩下脖子,想不通這麽個小姑娘怎麽會有姻緣。可結果卻寫在那,雲破日出,主破鏡重圓。唉,他都不曉得該怎麽給小娃娃說了。

道人兀自苦悶,将書頁翻得嘩嘩作響,壓根兒不知自己在無色眼裏已經成了一個騙子。

無色相當氣憤,但伯娘的簽很好,兩個姐姐也不錯,她不好拆穿讓大家掃興。便揉着眼睛道:“三哥,我困了。”

“那我們這就回去。”

虞氏攔住孔茁,“既然來了,你也抽一支。”

無色覺得道人信不過,卻不能同虞氏直說,只好氣鼓鼓站在一旁,用眼神偷偷剜他。

氣了只有短短片刻。

想到道人今晚是最後一次替人解簽,再想到他這麽多年不收銀子,每晚還要說些好聽的哄人,這樣算起來,竟像是在造福。

那好吧,就原諒他了。

孔茁的簽抽好了,竹簡上端刻着浮雲,下端是一處山崖頂。雲和山都是筆畫寥寥,線條粗陋古樸,看着卻很有趣味。

無色忍不住拿起簽片上下把玩。

道人的神情不知為何,突然嚴肅起來,搖搖頭道:“這支簽我解不了。好了,貧道解完簽了,諸位有緣再會。”

跟着便往門口走。

虞氏大驚失色,無名道長解簽之所以厲害,在于他的解簽詞暗藏玄機。不管求簽之人問什麽,道長總會暗暗透露些未來的運勢。他說解不了,那絕對是有大難。

難道茁兒的運道真的糟糕至此,他竟連只言片語都不奉送。

虞氏揪住似要飛天而去的那抹月白衣襟,“請道長再贈幾句。”

讓這個還沒長大的孩子避過一劫。

可孔茁不以為意,抱着無色跨過門檻,“伯娘,我先送無色回去就寝。”

道人望着他的背影嘆了一聲“少年不識愁滋味”,然後背着手揚長而去。

虞氏心事沉重地帶着孔靈玉姐妹回到女眷廂房。

孔茁是三房長子,若不知道便算了,如今明知他極可能大禍臨頭,總不能什麽都不做。但凡有一絲避禍的可能,都要試試。眼下只能讓老太爺去找方丈大師說個情,請那位無名道人說個破解的辦法。

虞氏特地去北廂房走了一遭,講事情原原本本說給孔清。孔清讓小沙彌去傳話,結果老太爺一直在方丈室沒出來,說是要和三了禪師秉燭夜談。

孔清夫婦只得先将此事放下。

而那位無名道長離開大清寺之後,踱步回到京中最大的道觀,太一宮。

大清寺和太一宮這麽多年毗鄰而居,一僧一道,井水不犯河水。無名道長在寺中解簽十五年,是二者唯一的交集。

道人走到一口水井邊擺上祭壇,滿懷虔誠地焚香拜月。

跪地叩首:“蕭朗敬拜天地,謝太一,謝如來,謝地藏,謝三千六道的四方諸佛。今夜天地為憑,弟子還有一請。當日迫于無奈許下血誓,如今惡咒已破,來日若遭反噬,請降于弟子一人。”

蕭朗雙手伏地,膝蓋直接跪在沾了露水的青石板上。此時的他和那些跪在觀音殿中祈福的香客又有何異?

十五年,找芸芸衆生借了十五年的緣,終于攢夠福緣,解開世上最惡毒的鴛鴦血咒。

幽幽醒了,他也醒了,他們不用再過黑白交錯的日子,不用再受日夜永隔之苦。

蕭朗舉頭望月,此刻他無比感謝上蒼,終于垂憐一次,賜給他和幽幽重逢的機會。

當知道自己和幽幽都醒來的那一刻,他第一反應竟是害怕。他怕這是幻覺,是陷阱,是讓他失而複得欣喜若狂後會再度失去的萬丈深淵。如果是假的,那會要了他的命。

因此,他最近都沒去三思閣探望幽幽。

渾渾噩噩過了半個多月,白天未再睡過去,他終于确定鴛鴦血咒解除了。

一直到今晚,到此刻,解簽借緣整整十五年。他不敢不來大清寺,唯恐少一天緣分便跑掉。

那時候師父是怎樣提醒他的,他都記得。

“你們中的是上古邪術,無解。情深緣淺,此生注定不能相守。你還看不透嗎?你該棄情絕愛,心歸太一,那才是你的正道。”

“師父,徒兒求您,您一定有辦法。我不求相守,只求能看看她,看看活生生的她,而不是永遠睡着的她。”

“那你帶着這本書,下山借緣吧。也許十五年,三十年,也許一輩子,說不定最終還是徒勞一場,你們最後還是不能看見彼此。”

“多謝師父,徒兒只能來生再報答師父,請師父保重。”

“借緣要窮盡你一生精力,你會很快衰老,值得嗎?”

“如果我沒遇見過她……可是我遇見她了。”

“那你下山吧,你我師徒緣盡,再也不要來九龍山。”

……

蕭朗忽而傻笑,忽而狂嗟,忽而流淚,跟個逃出囚籠的瘋子似的,胡亂在月光下狂舞。

他有了去找幽幽的勇氣。他們分開十七年,這一次幽幽肯定願意跟她走了吧?

不能忍,再也不能忍,片刻也不能忍,他必須立刻馬上見到幽幽。

蕭朗的身子如有自己意識一般,掀袍上馬,雪白的駿馬朝着山下一路狂奔,揚起煙塵滾滾。

咚噠咚噠的馬蹄聲,恰似出征的戰鼓,催得人血液沸騰。

作者有話要說:

原來可以沖一下新晉作者榜,我知道得太晚了,今天萬更沖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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