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1 章
周秀蘭覺得,領導當年有句話說的挺好,就是年輕人,腦子活。
腦子活代表着機遇。
周秀蘭連着兩晚上沒睡着,她縮在被窩裏發抖,牙齒咯咯打顫,她想象要是任楓死了,要是梅紅給任楓殺了多好,她不會再擔驚受怕,能迎來新生活,周秀蘭知道梅紅在澡堂搓澡,說明身體不錯,梅紅一定能有辦法的,她這人脾氣倔,容易跟人動手,周秀蘭想啊想,想象任楓被石頭砸得腦袋開花,頭破血流,她抱着自己的腿笑,笑完爬起來,去用冷水洗臉。
周秀蘭沒閑着。
她覺得自個兒得幫着梅紅。
她懂很多,她知道老家那裏有護城河,到了晚上會漲水,那裏沒監控,一個喝醉的男人是很容易制服的,輕輕一推就行,誰都以為是踩着泥滑下去的。你說,任楓要是死了,梅紅的心事不就結了嗎?
周秀蘭第二天,開始查保險的事。
家裏沒啥錢,欠了不少,周秀蘭不敢再在這裏待,要賬的晚上會過來砸門,她心驚膽戰地坐在沙發上,反複絞自己的手,任楠趴在茶幾上寫作業,倒是很淡定,周秀蘭以為她不害怕,後來才發現,任楠上下學的路上,會在書包裏揣把小刀。
她反而不開心了,覺得大驚小怪。
買保險的那天,人家說不給孩子買個嗎,現在意外很多的,姐我說這話沒啥意思,就是買保險的意義不是賠付,就是預防,咱生命中總會有些風險,所以給自己和家人一份保障,姐,你考慮下,當風暴來臨的時候,我們就是最堅實的傘。
周秀蘭的心突突地跳。
她算了一筆錢。
夠的。
她臉色很白,牙關咬得很酸,手指頭肚那裏又疼得厲害,像是在擂臺上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懵了好一會,才很慢地呼出一口氣。
那天周秀蘭,給自己的丈夫和女兒,各買了幾份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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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做壞事,保障而已,就像這會兒馬上要下雨,她們娘倆坐在河道邊,連把傘都沒,多可憐。
周秀蘭說:“楠楠,咱一塊死吧。”
任楠搖頭:“我不。”
周秀蘭說:“你攤上這樣的爹媽,活着有什麽意思,看不到頭,你真以為讀書學習就能出人頭地,你太天真了,你信我,媽不會害你,咱們一塊往河裏跳吧,我數一二三,咱下輩子還當娘倆,我不打你了,我對你好。”
任楠還是搖頭。
周秀蘭說:“真的,我再也不打你了,哪兒有當媽的不愛閨女,有時候我脾氣急,你也跟我學着急嗎,你這麽大了,也該懂點事,理解家裏的不容易。”
任楠擡起來,風給她的頭發吹得很高,露出髒兮兮的一張小臉,周秀蘭很久沒好好看過她的臉了,這會看,覺得任楠和自己一點也不像。
任楠說:“媽,別騙自己了,你不愛我,你連自己都不愛。”
周秀蘭感覺頭有點暈,胃也疼,中午吃的湘菜在燒她的腸子,或者說怪那一瓶酒,她自從打定主意就沒再喝了,今天怪梅紅,周秀蘭喝了不少,她喝多了會笑,笑着回家,推開門一瞅,任楠趴在客廳的茶幾上寫作業,茶幾昨天被踹了一腳,中間裂開條大縫,周秀蘭覺得沒勁兒透了,她說楠楠,咱們去河邊轉轉吧。
任楠說:“我覺得,外公外婆也沒好好愛過你。”
別的任楠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只是她現在才明白,才終于接受,可能不是每對父母都愛小孩的,她來了月經,在水池子裏洗褲子,給手指頭搓得通紅,周秀蘭在旁邊冷冷地坐着,一聲不吭,任楠納悶過,也掙紮過,任楠說,媽你幫我擰一下。周秀蘭沒過來,任楠給淌水的褲子挂在晾衣繩上,她想不通,覺得累,她給頭發抓得咯吱咯吱響,她覺得自個兒不該出生,可她生下來了啊,這是她要求的嗎?
她想活。
她媽沒讓她住宿,沒交住宿費,說楠楠,家裏沒錢了,你将就幾天吧。
任楠怕她媽還要走,可她學籍已經轉回來了,所有人都想着他們會安定,任楠心裏慌,這種心慌持續到第一次見梅紅,晚自習鈴聲響了,她拎着書包出來,校門口,梅紅和她媽站在一起。
她不知道她媽要幹什麽,她就覺得要出事。
果然跟到家裏了。
任楠想了想,去廚房給自己下了碗面條,冰箱裏就剩一顆雞蛋,她給攪合進鍋裏了,她總覺得她媽要走,去哪兒任楠猜不出來,她本能覺得要吃飽,吃飽了有勁,不管是跟上還是扭頭跑,都能有力氣。
任楠說:“我沒做錯什麽,媽,我真的沒做錯什麽。”
她蹲下去,抱着膝蓋哭起來,哭聲很大。
比哭聲更大的是雨水,啪嗒啪嗒,憋了很久似的,很重很響地砸在地上。
-
梅紅越跑越快。
她很久沒跑這麽快了。
她跑過三中的校門口,跑過那條長滿梧桐樹的大道,雨太大了,攔不到出租車,她心裏想,應該不可能吧,但又有另一個念頭在催促她,說快,再快一點!
當年教練也這樣沖她喊:“揮拳的時候要快,快一點,梅紅!漂亮!”
梅小栓拿着拖鞋揍她的時候,說的是:“你跑這麽快,以為我攆不上你了?”
她真的沒能攆上梅紅,她再也不能攆上梅紅了。
梅紅給她買了最好的墓地,空閑的時候也會去轉轉,帶點吃的啥的,要是路邊正好開有小花,不管黃的白的,她揪一把就走,胡亂地放在梅小栓的墓前。
梅紅說:“你再來打我一次試試呗,我現在跑得更快了。”
她比雨都跑得快。
“轟——”
梅紅喘得耳朵眼都疼,她渾身濕透,眼睛被瓢潑雨水迷得睜不開,整個世界都是水,哪兒來這麽多水,天都被戳漏了,戳出一個大窟窿!河水漲了,決堤了!水給腦袋都打得疼,水從下面翻上來,河流像是活了,嘩啦啦,嘩啦啦,滾着吼着往岸上跑,卷起很多雜亂的樹枝,洗澡盆,飄着的自行車,啊,還有一顆腦袋,沉沉浮浮的。
空氣中全是腥味,濕漉漉的樹葉貼在後背上,梅紅抹了把臉,喊:“任楠!”
任楠沒有回答,腦袋一會兒出現,一會沒有的。
河水喝飽了土,你可能會奇怪,土是幹的,最多也就是咽進去,怎麽能是喝呢?因為水太多了,把土全部裹進去了,變成了泥沙,泥沙那麽滑,當然可以往喉嚨裏灌,梅紅鼻孔和嗓子眼都疼,她張着嘴,呼氣,往外吐水,還有草葉子,梅紅一條胳膊抱着樹,另只手使勁兒往水裏伸,她喊不出話了,就等着水把任楠往自己這沖,她看到任楠是睜着眼的,但也就能看到睜着的眼,她的鼻子和嘴都被活着的河水吞掉了,這條河真的活了,會說話,是轟隆隆的聲音,天也在轟隆隆地扯着嗓子叫喚,河水飛濺到天上,天也變成了土黃色,天變成了地,地變成了天,梅紅呼哧呼哧地喘氣,梅紅不會游泳!
“……過來!”
她的手臂在河水裏攪着,疼,使勁兒拍打,任楠離她越來越遠了,可任楠動了,任楠也朝她伸出手,梅紅後悔,上午那會就不該讓任楠回去的,就該像以前見到的那個小姑娘,她給周秀蘭講過,小姑娘很可憐,被她爹拿煙頭往大腿上燙,她拉着小姑娘的手去婦聯了,小姑娘一路都低着頭,後來她媽回來,給姑娘接到外地念書的時候,姑娘擡起頭了,在車上坐着,使勁兒沖她揮手。
“擡頭!”
梅紅往外吼:“任楠,給頭擡起來啊!”
她怕,怕任楠沒有求生欲望了,雨下得沒完了,梅紅快抱不住樹了,她感覺水已經沒過了下巴颏,梅紅使勁兒仰着脖子,給頭擡得很高,她自小就這樣,倔,傲氣,永遠給頭擡得高,練體育後更是這樣,梅紅練了十幾年拳擊,輸得不多,贏得不少,哭過,笑過,只有站上領獎臺才會低頭,別說現在跟人搓澡她低頭,梅紅覺得不算,她掙錢不寒碜,她靠自個兒力氣說話,她也沒放棄過訓練,她晚上回家的時候,腰酸,背痛,胳膊累得擡不起來,但她望着天上的月亮,輕輕地唱歌。
梅紅嗆了一口水,滿嘴的泥沙。
她哇哇地往外吐,嗆得眼淚往外流,耳朵裏也轟隆隆地響,她看到任楠像是對自己搖頭,說了句什麽,就給眼睛閉上了,梅紅拍水,梅紅想說話,可是她說不出來,天地間太吵,雨給她們全部淹沒了——
“快點,快點啊!”
可更響的聲音,鞭炮似的爆炸了,好響的聲音,好亂的號子,梅紅艱難地往後看,好多的人!
她看不清,眼睛被水蟄得疼,像是她的小師妹和運動員,還有芳芳澡堂的老板,那個給她講西西弗斯石頭的男人,成天蹲在鍋爐房,有三中的老師,還有她之前的客人,誇她勁兒大,有女的,有男的,最邊的一個腰上綁着繩子,那麽多的人手挽着手,組成人牆,被拍過來的河水撞歪,又拉扯着站起來,場面有點滑稽,卻又莊嚴得很,像是溜冰場上組成的“小火車”,嚴肅而認真地往前沖去,旁邊的人都要為他們讓路,可河水不肯讓路,人牆散了,梅紅張着嘴喊,人牆又重新組起來了,朝她伸出手。
他們手拉手地喊號子,這下齊了!
“一二三,一二三!”
梅紅的腦袋沒進河裏,又浮了起來,河給人牆往裏面沖,號子聲越來越大,比雨聲都大,小師妹吼的聲音最亮最啞:“踩穩了!”
“別松手啊,拽住,快拽住!”
“我拽着她了!”
“別松手了,一塊兒使勁,拽緊了啊!”
梅紅拉住了任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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