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搶救
搶救
“還行?”
梁逸詢問談佑的狀态後向一旁挪了挪讓出主位。
“行,”談佑擡手擦去顧醒眼尾疼出的淚,深吸口氣,“全身掃描過了?”
“他被注射了藥劑,”蒼白的手指掃過虛拟顯示屏,梁逸低聲說,“小腹裏有幾個黑色菱形物體,”他指給談佑看,“正常情況下,這種藥劑在注入體內後會在腹中形成一個尖刺狀物體,在短時間內可以迅速變大,直到撐破人體危及生命。”
“他體質特殊,”談佑接過話,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他的身體可以自動稀釋毒素,沒有被稀釋的頑固毒素潛藏在他體內,随着時間的推移才被再次釋放出來。”
“開膛破肚吧。”
藍色浮光環繞着銀色的輪椅将顏淼推進實驗艙:“把渣子都取出來。”
“普通的麻藥和麻醉對他都沒有太大的作用,”談佑将衣角塞進已經痛得意識不清晰的顧醒手裏,就在另外兩人以為他會說出拖延或是懦弱的話時,談佑沖着梁逸點點頭,“我們速戰速決。”
“部長,我不能接觸他太長時間,”談佑向後一步,将位置讓出,“我從旁輔助。”
顏淼聞言雙眉微挑,遞過兩支黑色液體,一支遞給談佑,指了指縮得越來越緊的顧醒:“吊命的玩意,給他打上,不至于疼死,”又把另一支交給梁逸,“你打半支,多了心髒受不了。”
梁逸接過,撸開袖子沒有半分猶豫地将三分之二的液體注入纖瘦的手腕。
“你那雙腳在鬼門關外可要站穩了。”顏淼發出一聲嗤笑,沒再多說。
儀器全面就位,下落,束縛住顧醒的四肢,梁逸修長的十指翻飛,打起萬分的精神應對。
談佑用那雙一向波瀾不驚的眼睛對他說了“拜托”,他得上。就像那時候他躺在病床上想睡一覺卻疼得連眼睛都合不上,向來不問身外事的談佑幫了他一樣。
所以他不愛欠人情,很難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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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小時的緊急處理,情況稍穩後顧醒被傳送回研測中心,梁逸在休息了十分鐘後再次進入手術艙對顧醒體內的毒素進行徹底清除,直到晚上十一點才将人交由林橫來接替後續的治療。
從早上到晚間,顧醒在麻藥與麻醉劑效果甚微的情況下,生生疼了一整天。
談佑的衣角成了他唯一對抗疼痛的武器。
在顧醒轉危為安後,談佑接替了在手術艙裏待了近七個小時的貝北。
冷汗将全身打透,衣服緊緊粘着前胸後背,貝北靠牆大口喘氣,竺闕幾乎要跪在地上,雙目死死盯着手術艙。
“你別太擔心。”
貝北艱難地開口,嗓子幹得冒煙,他像剛進行了一場無比艱苦卓絕的戰鬥。
身為醫研部的另一位副部,他從不承認自己比談佑差。他二人,一個負責醫療中心,主理的病人大多數是被殊力傷害的普通人,一個負責研測中心,主理的病人全部是異者,級別在A階及以上。
實戰經驗的缺失讓貝北不得不承認這場仗打得确實有些吃力,好在他對得起自己誇下的海口,在談佑到來之前沒有讓幸岚杉的狀況糟糕下去。
“他的狀況沒有太糟糕,談佑一定能将情況穩住。”
“會不會死?”
“不會,他……”
貝北正要勸上兩句,就見竺闕像陷入了泥潭中,他不是在同他講話,而是癡傻了般地自言自語。
“他已經死過一次了啊……”
天特別好,淡淡的藍色,一片雲都沒有。
“酒來了。”
每次只要竺闕走到門口就能收到的問候,像天上的雲一樣。
幸岚杉縮在監牢最邊角,睡着了似的。
“幸岚杉?醒醒,酒來了。”
再好的天氣也與這裏無關。
陰暗、潮濕,連同窩在這裏的人也一樣染了滿身甩不掉的濕氣。
“你來了……”
酒壺滾到竺闕的腳邊,幸岚杉伸出手等着會被塞到他掌心的半杯僞裝成酒的溫水。
只是伸出去的手在虛空中僅僅晃了一下便又垂到了地上,幸岚杉趴在草甸上一動不動:“你來了……竺闕你來了……”
“你別睡,我馬上回來!”
竺闕險些将自己絆倒,他沖出去找看守,兩個三個,他們都在對他搖頭。
“那可是S+階異者,出事了我怎麽辦?”
“你走正常程序,跟局長或是域長申請,讓局裏的S+階異者監督,戴好限殊圈才能帶他去就醫。”
他們态度不錯,甚至沒有一丁點不耐煩,但依舊令竺闕絕望。
他跑回去撲到幸岚杉身前握住那只瘦得皮包骨的手:“幸岚杉?”
這就是你們說的S+階異者,他要死了啊……
“竺闕,竺闕……”
陷入深淵的人似乎被他的輕喚給拖了回來,幸岚杉的另一只手在半空中胡亂地抓着,口中虛弱地叫,竺闕忙将他握住。
幸岚杉不動了,安安靜靜地“嗯”了聲。
“你是不是難受?”
幸岚杉搖頭。
“幸岚杉,你信我嗎?”
竺闕聽到一聲低笑,像抽絲一樣輕。
“我信……我一直信……”
竺闕鼻酸得眼淚直掉,艱澀開口:“這次是真的,你歇一下,我出去馬上回來,不要睡,千萬不要睡!”
他身後站着審異局目前唯一公開的S+階異者——行動部部長餘賢,懷裏是戴着限殊圈被剝去一身殊力的幸岚杉。竺闕對着餘賢凄慘地勾起唇角:“多謝餘部。”
“幸岚杉……幸岚杉我接你出去好不好?”
陽光很足,打在身上都是暖的。
竺闕固執地擋住那雙再也不會被烈日灼到的眸子。
體內各處嚴重衰竭,治療反應激烈,疼痛檢測爆紅。
脈搏消失,心跳停止。
比噩夢還要痛苦上萬倍的回憶。
“謝謝。”
竺闕接過談佑遞過來的礦泉水。
淩晨一點,研測中心診療區,兩個人分別坐在長椅的一邊。
“你們醫生都這麽會保養嗎?”
竺闕灌了口礦泉水,瞥了眼談佑手裏的保溫杯。
“不是,”手裏的保溫杯還是他送顧醒的那個,談佑抱着也不喝,破天荒地解釋,“我喝什麽他就想喝什麽,所以煙酒飲料之類的我都不會碰。”
“他怎麽樣。”竺闕仰頭灌下最後一口水,打啞迷似的聊天。
“疼過勁,累暈了,”談佑說,随即主動附送了一個竺闕關心的答案,“幸岚杉的情況現在還算穩定,藥要按時打。”
“顧醒在滋城剛打入內部的時候,被方章帶走過。”
聽到這個名字,談佑的神色不由得一沉。
“後來,異者之家兩派內鬥,他被其中一方囚困,大概七八個人,S型殊力的異者想拿他洩……”
話沒完全說到頭,談佑驀地站起身。
竺闕沒擡頭,藍色的S型殊力波在周圍擴散,凜冽的殊力波動刺得竺闕的半邊臉生疼,他有理由肯定如果他再慢一秒開口,談佑就會控制不住殊力發生暴走的狀況。
“被幸岚杉碰見,那些人沒能得手。”
竺闕捏了捏空塑料瓶:“他在滋城的時候化名葉星,我們有所接觸,但你知道我們不能太頻繁地公開見面,他的事我也只了解冰山一角。”
起身将塑料瓶扔進垃圾桶,竺闕走回來時在幸岚杉的病房前駐足了良久,談佑過去與他并排站着,房門關着也沒有透明玻璃,也不知兩人在看什麽。
“其實我很奇怪,”竺闕說,“他好好活着回來,你也很明顯在乎他,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呢?”
疼痛的餘韻糾纏着半昏半醒的人,但床頭的夜燈還亮着。
談佑知道是顧醒留給他的。
顧醒嘴裏嘀嘀咕咕聽不清內容,談佑俯身将耳朵貼過去:“不是我……放過我……談……”
最後的“談”字發音很模糊,像在努力克制說出這個字,或者說他不允許自己叫出那個名字。
不安全。
那是下意識的克制,或者說是磨練出的本能。
沒有麻藥來減輕痛楚的人壓抑地發出低低的“嘶嘶”聲,顧醒宛如久卧在床無法自理的病人以極慢的速度蜷縮。
随即是劇烈得足以掙裂刀口的全身性痙攣。
談佑迅速拿起備好的針劑,抓起那只細瘦的手腕迅速推入。
當初去滋城前為了掩飾特殊血液和瞳色所使用的藥物埋下的副作用,第一次爆發在談佑的面前。
以毒攻毒的效果沒那麽顯著,顧醒的身體在持續抽搐了近十分鐘才漸漸平靜下來。
蹙到一處的秀眉稍加舒展後,蒼白的人似是化身為嗅覺靈敏的犬類動物,顧醒笨拙地往床邊挪了挪,揚起臉像是尋到了熟悉的氣息,滲滿血痕的唇瓣輕輕開合,潛意識裏對周圍的環境情況作出推斷,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輕聲呼喚:“談佑……”
“談佑……”
不得到回應就一次次低喚,遇見同群候鳥一樣的欣喜,又似離群的孤雁般悲鳴。
“我在呢。”
談佑坐到床邊輕拍了他幾下,将臉貼過去接住顧醒眼角滑下的淚,收進自己的眼尾。
“我在,顧醒。”
沒持續多久的接觸似乎讓顧醒有些失落,神色在不必掩飾的環境下,在病痛的摧殘中,完全将“失落”這兩個字大搖大擺地放到臉上。
雙手無意識地覆在脖頸上已經淡到快要消失的暗紅色不規則痕跡上,手下什麽都沒有,光滑得只有冷汗擦過指腹,但顧醒好像摸到了墜在胸前的蝴蝶項鏈。
蝴蝶被攥在邪惡的手中,直接将他拖到滋城異者之家的監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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