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中刀

中刀

抵達外林區，天邊染上一層暗色，淅淅瀝瀝下起毛毛雨。穿得不少，也不是怕冷體質，但談佑莫名打了個寒顫。

在半空中向下俯視，幾個身着白大褂的異者正穿出瀑布屏障，從談佑的視角望下去猶如雪白的畫布潑灑上大片不規則的紅彤彤染料。

“傷得不輕啊。”

“據說那個異者對普通麻醉有抵抗力。”

“那可有得受了。”

智浮車落地，三言兩語随細小的雨絲刮過談佑的耳邊。

談佑一躍而下，貝北匆忙的身影毫無征兆地闖進他的視線。

對方先開口，看見他充滿驚訝：“你怎麽在這？”

貝北飛快掃了眼外林區，将視線移回談佑身上：“顧醒重傷，剛送去研測中心。”

智浮車如一縷藍煙被收回，談佑渾身被藍色的殊力波環繞，眨眼之間消失在瀑布屏障後。

一句“我跟你去”被狠狠地甩在後頭消弭在空氣中，貝北擡腿加快速度跟上去。

工牌在眼前旋飛彰顯它的存在感，通訊界面跳動着“林橫”兩個字，談佑身形矯捷地轉了個彎直接見到守在搶救艙外的林橫本人。

手在半空快速劃過，林橫關掉通訊界面，三兩步走近談佑，語速飛快：“側腹被插了一刀，刀口深，血流量不小，部長在裏面救人。”

“他身體上病症很多，我馬上将數據傳輸給你，盡快設置好儀器數據，保證他從搶救艙出來可以迅速進入治療，”談佑壓着聲音裏的顫意，盡量說得快又穩，“還有，聯系實驗體基地。”

唇白如清雪，臉色卻沉似黑雲，談佑不停調整呼吸，攥住發抖的指尖逼迫自己穩下來，以最快的速度換好制服進入搶救艙。

梁逸沒擡頭，手下動作靈活：“血暫時止住了，刀不幹淨，已經送去實驗體基地檢測，等他狀态穩了人再傳送過去。”

“打了多少麻醉？”

談佑掃了眼監測儀，問。

刀口很深，險些将人紮個對穿，這種疼痛對于普通人來說都是無法忍受的，更何況疼痛神經極度敏感的顧醒？

以他對顧醒的了解，平時就算哪兒疼到意識不清，身體還是會被不斷襲擊的痛楚打得不停搖擺，那是無法回避疼痛的體質。

而現在，嚴重失血的人像徹底昏睡過去，一動不動地躺在搶救床上，如果不是儀器上的線條還有起伏的弧度，談佑就以為人已經沒了。

但他問出這話還是帶有巨大的疑惑，

顧醒作為實驗品的緣故，對麻醉類藥物具有極強的抵抗力，普通的藥物無法讓他陷入沉睡狀态。

“沒打，”梁逸略一思考便猜到談佑心中所想，“先保命再說。”

雨停，天依舊沉悶。

高聳的圓木似棺壁将人環在當間，談佑吸着粘膩的空氣踏進異域。

異域，雖與醫研部一樣同屬于審異局管轄範圍，但它與“五部一中心”完全不同。

它是多禧星最大的監牢，準确來講它就像一個大型的牢籠，用來關押的全部是異者，不論能力如何，在異域走一遭保準脫一層皮。

談佑在十四號監牢見了個人。

滋城異者之家事件的漏網之魚——朱武。

“那個葉星怎麽樣了？我訓練出的人下手很準的！”

牢門閃過炫目的藍攔住撲到牢門前的人，朱武不顧刺進體內的殊力波，眯眼用力揮動手臂比劃兩下：“一刀，深到底，下去很痛的。”

他一字一頓，字字咬得清楚。

“目的。”

談佑開口打斷他放肆的狂笑，滿面森寒似要将人生吞活剝。

“目的？”朱武止了笑，“卧底異者之家便是罪大惡極！”他惡狠狠地咬緊後槽牙，似是覺得不夠，說完鄙夷地“啐”了口。

“刀上塗了什麽東西。”

談佑不耐煩地擰起眉，直奔主題。

朱武後退一步，又恍恍蕩蕩地向前，上上下下将談佑打量打個遍：“你是那個……”他頓住，在記憶庫裏翻箱倒櫃地搜索，爾後像個醉漢擡起手點了點，“醫研部的副部，是吧？但不應該啊，”他言語颠倒，“來審我的人怎麽會是醫研部的人，止戈中心怎麽不派人來？讓止戈中心的人來！我要和他們談，等你們見了我手上掌握的資料，越昱都得跪拜請我出去！”

談佑耐心耗盡，沉下聲止住喋喋不休的一張嘴：“刀上塗了什麽，誰給你的東西。”

“你跟葉星什麽關系？”朱武離得更近，幾乎貼在牢門，“你們這些僞君子出任務不是都帶什麽儀嘛，不會去看？至于刀上塗了什麽……”

他大笑幾聲退回到監牢最裏貼在牆壁：“你們不是很有本事嗎？自己猜啊？猜啊！”

監測中心的U型大屏将回放畫面中的人像放大了數倍，談佑甚至看得清顧醒唇瓣輕微的顫抖。

沒什麽特別，不過一個普通的午後，一個級別未達到A的外勤任務。

但是顧醒遇見一個少年，容貌完全是少年版談佑的複刻，具體來說應該是左焱，穿的竟然是在前盟邦研究所獲獎當晚的那身衣服。

恢複90%的記憶，又将談佑的人生以文字的形式重新讀了遍，顧醒已經知道左焱就是談佑。

他眸中閃過錯愕，站在監測屏幕上查看回放的談佑不禁心頭一緊。

“少年左焱”正對顧醒做出堪稱可憐的神色。

果然，就見顧醒半蹲下詢問少年遇見了什麽困難，少年似是邏輯不清，颠三倒四的幾句話全是在重複：我爸爸死了，好大的火，我好害怕……

顧醒擡手撫摸少年的頭頂，眼眶逐漸泛紅，發白的唇瓣抿了抿似乎在思考什麽樣的話适合用來安慰不停念叨的少年。

但蒼白的唇不是被思索好的安慰話語所開啓，而是被一道豔紅驟然撬開。

顧醒上身猛地一抽，身體微微前傾，紅代替白染掉唇瓣與牙齒，劇烈顫抖的睫毛下垂，望見插進側腹的匕首。

沒掉了所有銀白的刀鋒，只餘下把手還握在少年的手裏，并仍在向着更深處送入。

那不是普通少年該有的力氣，像十頭老牛要撞漏顧醒薄薄的身體。

顧醒在剎那間意識到上當了，無論怎樣，眼前這個根本不是人，或許與先前的複制人“顧醒”同樣，根本就是個複制品！

那雙眼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在顧醒調動全身殊力推開他的時候，少年握着淋漓着血水的刀再次沖上來……

動作機械，力氣蠻橫。

顧醒緊捂傷口倒退數步，被放大的疼痛如同在他的腹部剜掉大塊的血肉，他的上下牙劇烈相撞。

少年再次襲來，布料撕裂的聲音同時響起，一雙晶透的翅膀刺破制服襯衫，顧醒莽足一口氣飛出一段距離，爾後狼狽落地。

捉住那個少年，看看到底怎麽回事？不能任由複制品繼續肆無忌憚地誕生。

顧醒心中升起這樣的念頭，再燃一次“鳳凰火”。

複制品的機械行為與機敏的洞察力形成強大反差，他精準定位到顧醒，如能量永耗不盡的武器直襲而來，顧醒咬破唇瓣站直準備與其正面一戰。

這時，腹部傷口滅頂的劇痛詭異地消失了，鮮紅還在流淌，但顧醒感到渾身的神經似被麻痹，而視線也在逐漸模糊……

回放的最後畫面停留在一雙翅膀包裹住倒在地上無知無覺的身體，特能部部員趕來支援，而那個複制品，在其他人靠近時自爆成一片亮紅色的火焰噴滿巨大的監測屏幕……

“今天，玺域研究中心對外公布生物改造研究完成全面升級，人族已掌握攻克異族的殺傷性武器，不是未來，就是現在！”

修長的手指劃過虛拟顯示屏，藍光消散，越昱收回手。

彙合汀，“五部一域一中心”所有部長副部都坐在這裏。

越昱沒多說，但現場的幾個人都知道這條新聞意味着什麽。

臨星異族退出多禧星已有多年，在幾年前，臨星越人族王子承諾不再進犯多禧星，自此後兩方一直處于較為和平的狀态。

但玺域研究中心開始披着生物改造的外衣大張旗鼓地進行人體研究，從已知的複制人以及望都當地警局傳來的“表演者”病毒資料來看，玺域的矛頭指向明顯——甘城審異局。

玺域作為多禧星權力中心所在地，在異族大舉進犯之時抛棄普通民衆躲進金殼做着縮頭烏龜。待在龜殼的這些年，他們并非無所事事，除了争權外，目标格外地統一：把被分散的威望從甘城審異局和滋城異者之家的手裏奪回來。

異者之家被搗毀後，玺域多次含蓄地與審異局叫板。

他們當中90%以上為常人，另外10%的異者則被定義為看門家畜。槍、彈藥這種具有殺傷性的武器被權力中心所掌控，然而他們依舊懼怕，怕覺醒殊力的異者搶奪他們的金錢、權力、地位……

所以，玺域研究中心在隐秘的全力支持下将暗藏于地下的研究堂而皇之地當作正常之事。

他們需要把活人甚至是一串代碼改造成行動的武器，不是對抗異族，而是對抗本為同族的受害者——多禧星上覺醒殊力的這樣一部分人。

新聞是玺域盟邦權力中心的傳話筒，它說的就是上位者扯開大衆的耳朵主動塞進去的消息。

它在向審異局宣誓，他們已經掌握超級戰力，甚至随時可以掌控審異局。

越昱散了會，單獨留下談佑。

“他怎麽樣了？”

“晚上大概率可以醒過來。”

越昱點頭，兩指按在桌上放着的小型儀器上，輕劃放大：“從顏淼目前做出的檢測結果來看，刀上塗的東西基本可以确定是前盟邦研究所研究出的一種麻醉劑。”

“是專門用來麻醉實驗品的藥劑，在進入人體後會在短期內讓人全身上下失去任何知覺，一般在幾個小時後會恢複正常。”談佑接過話，顯然對此十分了解，“當時研究出這種麻醉劑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操縱實驗品。”

越昱沒插話，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藥效的後勁非常強，十天半個月都無法在體內消散，這樣更方便研究員操控自己的實驗品。”

“如何操控？”越昱看他說得差不多，提出問題。

“大概類似于開關，研究員會提前觸發這種麻醉的另一種藥品放在儀器中，在需要觀測實驗品是否有所進展時，啓動開關……”

談佑話一頓，眸中閃過一片殺氣。

“那你應該知道何人下手以及他的真正目的。”

越昱站起身。

“他是沖着你來的，顧醒只是對付你的工具之一。雖然動機的占比未達到百分百，但有時候人的初始執念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