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Episode 睡着的樣子

第12章 Episode 12 睡着的樣子

【名單】

這已經是中原中也第二次聽到這個東西了。

沒記錯的話，上一回是在橫濱國際大廈，某個大小姐被挾持的時候。

中原中也想到這，側過臉看了一眼霧島羽香。

此刻，三人的站位頗為耐人尋味。

偌大的瞭望露臺上，不知什麽時候，游客已經盡數離開，只剩下霧島羽香三人。

微鹹的海風在耳邊呼聲刮過，夾雜着海水特有的潮濕氣息，作為Port Mafia的織田作之助站在樓梯口的前方，不着痕跡地擋住了露臺的出口。

這就意味着，想要離開，要麽，光明正大地從紅發黑手黨的身邊經過。

要麽，就從這一處的露臺上跳下去。

至于位置——

恰好，就是霧島羽香所處的位置邊緣。

中原中也背靠着扶手，站在織田作之助和霧島羽香的中間，如同一道分割線，隔開了少女與黑手黨的距離。

三方相互對峙而立。

這樣的前提下，作為最弱勢的一方，黑發少女本該下意識地往中原中也的靠近，尋求心理層面上的安全感。

畢竟，比起對面危險的黑手黨，他們才是同一陣營的。

但中原中也卻注意到，霧島羽香絲毫沒有尋求庇護的意思。

她甚至沒有掏出手機，撥通國木田獨步的電話，或是大聲喊話，引來廣場上便衣警察的注意。

少女單手搭在導盲杖上，下颚微微昂起，就這麽把自己的咽喉與要害，暴露在黑手黨的眼中。

“織田幹部先生，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霧島羽香聲線平靜地開口。

這充滿既視感的措辭……

一旁的中原中也聽了，頓時眼皮猛地一跳，露出了‘不是吧，大小姐，你又來？！’的震撼表情，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要頂着老熟人的異能力，徒手接子彈的未來。

不過好在，這一次，某個黑發少女收斂了不少。

既然是在和黑手黨談判，總是要拿出一點‘和善’的态度的，不是嗎？

【和善？】

像是聽出了霧島羽香的言外之意，中原中也嘴角抽搐，忍不住瞅了眼某個黑發少女頤氣指使的姿态，表情愈發一言難盡。

這位大小姐，怕不是對‘和善’這個詞，有什麽奇怪誤解。

但幸運的是，來的人是織田作之助。

紅發青年的脾氣似乎相當不錯，一點也不介意霧島羽香的态度。

他看了眼少女過分孱弱的外表，随手拿下了叼着的香煙，以指腹摁滅，

“……好奇的事，是什麽？”

“阿部雄彥的舉動。”

和與中原中也‘一人一次’的強買強賣不同，霧島羽香難得沒有賣關子，直接抛出了答案，待遇好得不亞于跳樓價大酬賓。

“以阿部雄彥的性格，如果想要指控廣田正樹，他大可以直接聯系警方；如果是考慮到刑期保釋的問題，自首加上污點證人，重大立功的表現，足以讓他在法律上争取到更多的寬限。”

“但他還是選擇了今天的手段，費盡心思地繞一大圈，把案件變成滿城風雨的媒體事件。”

為什麽？

這不符合阿部雄彥‘只打保險牌’的保守性格。

除非……

中原中也心中一動，他像是想到了什麽，神情奇異地看了眼羽香。

與此同時，霧島羽香擡起眼睫，黯淡的眼瞳盯向了紅發黑手黨的所在，

“除非有一個因素，讓他不得不這麽做。”

“那個因素實在太強大了，即使只是下面的一個小小成員，對他來說，都是無法對抗的龐然大物。”

“和上司廣田正樹相比，他們的手段更多、話語權更大。”

說一句話，就能讓他的掙紮作廢。

動一根手指，就能威脅到他的性命安危，屍體沉入東京灣底，死後都永無寧日。

“所以，阿部雄彥必須這麽做。”

霧島羽香繼續說道，

“看似迂回費勁的手段，實則是毫無選擇；滿城風雨的媒體報道，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自保方法，畢竟——”

黑發少女說到這，停頓了一秒。

她的視線筆直地落在了‘正主’的方向，臉上浮現起友善的神情，仿佛只是禮貌的詢問，

“阿部雄彥只是一個普通的司機，而對方，卻是背靠港口黑手黨的成員。”

“就算是狐假虎威，他也不敢賭，你說對嗎，織田幹部先生？”

“确實。”

織田作之助配合地點了點頭。

青年平靜的表情沒有一絲起伏，看上去并不意外少女查到了這一層，甚至還大方地給出了答複。

“那個家夥雖說是前代遺留下來的，但現在，也勉強算是我的部下。”

擅自違背組織的命令，和當地的工廠企業合作，私吞區域的‘經費’，最後利用組織的航線，進行高飽和材料交易，俗稱炸.彈走私。

以上這些行徑，無論單獨拎出哪一條來，都足以讓當事人進拷問室，風幹挂上幾個月，最後得到一腳加三顆子彈的下場。

但即便是處理‘叛徒’，這也是Port Mafia內部的事務，還輪不到一個普通市民來插手。

更何況，甚至牽扯出了警方、媒體、法庭。

麻煩了。

太麻煩了。

而黑手黨對付‘麻煩’的手段，向來只有一種——

讓所有涉及的人員，好好地閉上嘴就可以了。

廣田正樹、巽和美、阿部雄彥，一個都跑不了。

然而織田作之助沒有解釋這些的打算，比起衆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實，紅發黑手黨更在意另一件事。

“能說出‘狐假虎威’這樣的話……霧島小姐，你看上去對我們很了解。”

織田作之助随手把掐滅的香煙放回口袋。

明明還是那副平淡無波瀾的語氣，但青年抛出的下一句卻有如利刃出鞘，猛地劃開了表面的平和，冷厲盡顯！

“霧島小姐，我可以理解為，這是武裝偵探社對Port Mafia的共識嗎？”

露臺上，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驟然一片死寂。

仿佛連海風都停止了流動。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霧島羽香輕輕擡起手，食指指尖在導盲杖上敲了敲，清脆的‘篤篤’聲驟起，打破了現場可怕的氣氛。

“或許，我們可以将它稱之為【禮尚往來】。”

霧島羽香鎮定地開口，慢悠悠地抛出了一個不起眼的細節，

“畢竟，不需要自我介紹，織田先生就能準确地說出我的名字……”

“這麽看來，Port Mafia對我們也知道得不少，不是嗎？”

“……”

霧島羽香的話，讓織田作之助一瞬睜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終于反應過來一樣，青年平板似的臉上露出了‘糟了，不小心說漏嘴’的表情。

一時間，露臺上險惡的氣氛盡消。

某種相聲似的诙諧氣息，在周圍緩緩浮現。

一旁的中原中也：“……”

謝謝，很刺激，他快心髒驟停了。

這是什麽讓人一言難盡，讓人渾身刺撓的對峙現場啊！

有本事，你們倒是打起來啊！

中原中也的眉心狂跳，說不清是什麽心情，總之就是沒好氣地瞪了某個老熟人一眼。

織田作之助：“？”

為什麽瞪他？

先挑事的，不是你旁邊的霧島小姐嗎？

在霧島羽香看不到的視角內，紅發黑手黨對中原中也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腦袋上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中原中也：“……”

啧，他怎麽知道！

別往這邊使眼色啊，被她發現了怎麽辦！

織田作之助：“……”

哦，行吧。

紅發青年配合地收回了視線，與此同時，黑發少女的話音再次響起，抛出了最終條件。

“來做一個交易吧，織田幹部先生。”

“無論貴組織在這樁案件內扮演了什麽角色，我向你保證，Port Mafia的名字都不會出現在警方的審訊室裏，你們可以繼續放心地處理叛徒，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

“作為交換，我會給你們一份完整走私名單。”

“名單。”

紅發黑手黨重複了一遍這個字眼，平靜地指出了一個事實，

“霧島小姐，關于這點，那位擅自行動的叛徒，同樣可以提供。”

而且絕對事無巨細，一個字都不敢隐瞞。

“哦，你确定嗎？”

面對織田作之助的提醒，霧島羽香一挑眉，不慌不忙地反問道，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位成員，應該已經惹了不少麻煩了吧？”

“上家、下游、合作夥伴以及‘價格信譽’……這些東西可是分秒必争，多浪費一秒，都在貶值産生損失。”

“織田幹部先生，你确定要放着現成的‘證據’不拿，反而浪費時間，去驗證那位先生吐出來的【名單】，沒有一點扭曲和隐瞞嗎？”

比起心有怨氣的叛徒，來自對家的名偵探提出的交易，難道不更值得信任嗎？

更何況，這對Port Mafia來說，是百分之百的利益。

真的有拒絕的必要嗎？

織田作之助沒有說話，他沉默地看着霧島羽香。

直到許久之後，一陣人群的喧鬧從屋頂廣場傳來，打破了露臺上的對峙。

是底下的橫濱警方。

他們似乎已經完成了抓捕工作，藏在對岸貨輪上的炸.彈材料也在國木田獨步的協助下，回收完畢。

此刻，警察們正準備帶着嫌疑人和小女孩廣田佑，返回警局。

織田作之助循聲轉過臉，看了一眼那對始終牽着手，緊緊挨在一起的父女，神情若有所思。

沒有人知道紅發青年在想什麽。

但最後，他轉回了頭，在霧島羽香的‘注視’下，說出了答案。

“我明白了。”

“那麽，只此一次——”

“成交。”

……

………………

在那之後，事件似乎就此落下了帷幕。

織田作之助離開了。

而作為參與案件的偵探，霧島羽香和中原中也跟着一起坐進了警車，回到橫濱警局一同協助收尾的筆錄工作，順便和國木田獨步彙合。

一路上，霧島羽香都異常沉默。

或許是剛剛解決一樁案件的關系，車上，黑發少女全程都神情恹恹地靠在車椅內，最後幹脆閉上了雙眼，不久，呼吸就變得均勻悠長，像是睡着了。

“啊呀，霧島小姐又睡着了嗎？”

行駛的警車內，駕駛座上的警察瞥了一眼後視鏡，壓低了聲音說道。

從對方毫不意外的反應來看，這樣的情況應該不止一次了，開車的警察調小了車內的警局廣播，輕聲提醒後排的中原中也，

“少年，你是霧島小姐的搭檔吧？小毛毯在後座椅的袋子裏，是幹淨的，拿去用沒關系。”

中原中也：“……？”

什麽意思？

難道他還要照顧這個大小姐睡覺嗎？！

中原中也的眉毛一抖。

他張了張嘴，很想說什麽。

但最後，他還是在警察貼心熱情的目光下，默默閉上了嘴，繃着臉拆開了後座袋裏的小毛毯，蓋在了少女的身上。

雖然嘴上不太樂意，但中原中也的動作很輕，沒有吵醒的淺眠的霧島羽香。

啧……你倒是敢安心睡着。

赭發重力使意義不明地咂舌。

少年钴藍色的眼瞳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兒睡熟的霧島羽香。

片刻後，中原中也收回了視線，把臉轉向了另一邊。

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在他腦中突然冒出，白雲一樣悠悠飄過。

……這個大小姐——

安靜睡着的樣子，倒是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