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知夏

知夏

“夏夏你要沖去球場表白？”蘇曉驚訝地發出一聲尖叫。

郁夏唇線抿緊，堅定地點了一下頭，然後動作迅速起身，挑選起衣服來。

直到她選中一條水藍色連衣裙，将它拎出來放到椅子上，這一整段過程中，她的舍友們都保持着被驚吓到呆滞的狀态。

所以郁夏一回頭，也被吓了一下。

面對三人直勾勾的眼神，郁夏有些不确定地慢悠悠拿起連衣裙，在身上比了一下，“怎麽了，是……裙子不合适嗎？”

衆人搖頭似撥浪鼓。

“好看的。”

“很适合你。”

“絕對斬男……”

“還專斬名叫裴洺川這個名字的性別男。”

陳景然補充說明完最後一句，蘇曉和楊聲聲總算回了點魂，開始笑着應和，“沒錯。”

郁夏卻是有些不好意思，心髒突突跳得用力。

她很快準備好洗漱用品沖進浴室洗了個澡，換上那身款式簡單，但質感很好連衣裙，又從架子上取下那瓶她十八歲生日時，她爸爸送給她的藍風鈴香水，思慮片刻，在裙子的領子上噴了幾下。

她的舍友們全程都密切關注着她的行動。

看着郁夏準備的差不多，走到全身鏡前站定，楊聲聲問：“夏夏，要不要我們陪你一起去，在你旁邊給你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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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夏與鏡中的自己對視，沉默片刻，“還是不用了吧。”

“我怕你們陪我去做我的後盾……我可能就會少了一些，孤注一擲的勇氣。”郁夏想了想，還是如是說，“我可能就賴着你們不往前沖了，或者是最後被扭扭捏捏地推到他的面前……”

“不是說你們不好，就是怕……有了後盾，就有了退縮的地步。”郁夏轉頭沖她們笑笑，“畢竟……我對我目前的勇氣不太自信，我想着我該逼自己一把。”

三人聽到郁夏的回答，被她的認真影響到，默了片刻。

楊聲聲不知道為什麽，聽着她這番告白前百日誓師般的發言，心裏浮上些感慨，像是看到了一個高舉木劍的士兵，說要去救下被惡龍囚禁的王子一般，笨拙莽撞卻又赤誠。

楊聲聲走到郁夏身側，與她一同往鏡子裏面看。

郁夏生得纖瘦，皮膚細膩，兩頰帶些軟肉，眼睛圓鈍，但鼻梁高挺，鼻子的形狀和弧度像是被精心設計和雕刻過一般。頗具矛盾的五官拼湊在一起，總讓人忘了她鼻梁的挺立，只覺着看着這人眼睛圓鈍，沒有攻擊性，便随意給她下一個乖順清純的定義。

郁夏見楊聲聲來了，問她，“聲聲，你覺着這樣還行嗎？”

楊聲聲看了一眼她低垂的馬尾，一把扯下了她的發繩，将長發整理好後，對着郁夏笑了笑，“可以，非常可以！”

郁夏也笑起來，轉身推開門，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便飛奔離去。

她的語聲在空曠的走廊上回響。

楊聲聲目送郁夏下了樓梯，轉頭跟陳景然和蘇曉對上視線。

“我們夏……牛的。”

蘇曉和陳景然一致同意，紛紛豎起大拇指。

*

蟬鳴聒噪，郁夏踩着小皮鞋跑在林蔭大道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鑽下來，拂過她的裙擺，發梢，臉頰。

垂順下來的黑發随着郁夏奔跑的速度左右搖晃，幾縷發絲很不聽話地掃過郁夏的側臉，撓得她有些癢。

郁夏跑得有些累，停下來喘了兩口氣，用手扒開臉上的頭發。

好久沒有鍛煉了，只是跑了這一段郁夏便有些受不了。

默默在心裏将鍛煉這項任務提上日程，郁夏又撒腿往操場跑去。

這一回她一直憋到跑進籃球場才停下，雖然路上她難受得不止一次地想停下來。

撐着籃球場大開的門欄，籃球砸到地面碰到籃筐，還有球鞋的摩擦聲刺耳又嘈雜。

郁夏的視線快速掃過籃球場，在人群中迅速準确地找到了那一抹黑色身影。

彼時裴洺川并沒有上場，站在場外的一個角落，背着郁夏的方向，一手拿着電話放在身前。

“呼。”郁夏重重吐了口氣，擡腳往那邊過去。

她視線追着裴洺川，穿過大半個球場走向他。

郁夏沒敢往旁邊看。

不過現下不用去看也知道，四周有多少雙眼睛落在了她的身上。

進入球場的慣常裝扮該是球衣或是寬松舒适的T恤，怎麽都不該是她這樣的，一身顏色淺淡不耐髒的連衣裙。

淺藍色丢入一片基本可以歸類為黑白灰色調的區域中十分惹眼。

走到裴洺川身側站定，郁夏才發覺耳尖似乎有些熱，她做了一次深呼吸，啓唇，正要叫“裴洺川。”

前頭的人忽而怒斥了一聲“閉嘴”。

郁夏渾身一僵，猛地擡起頭來，眼中有些驚恐，又有些難以置信。

但是下一秒，她的驚慌散去了不少。

郁夏親眼看到裴洺川摁下了屏幕上的紅鍵，挂斷電話。

那句話，該是他對電話那頭的人說吧。

郁夏松了口氣，不過很快又重新緊張起來。

看他似乎因為那個電話心情很不好的模樣，郁夏有些後悔選了今天出來表白。

郁夏沒什麽表白的經驗，但對自己的定位和認知非常清晰，知道今天表白成功的概率渺茫，但因為那通電話，似乎要更加渺茫了。

郁夏腳步略微後撤。

裴洺川已經挂斷電話放好手機，轉過身。

很不巧的，郁夏正好站在他要回去的那個方向上。

礙于兩人目前的距離，就算裴洺川想要裝瞎，也沒辦法完全忽視面前這個一米六的女生。

他的視線很自然地垂下來，落到郁夏的身上，有幾分打量的意思。

郁夏發覺他突然頓住的腳步，知道他現下正在看自己。

方才後撤想要偷偷跑開的想法在此刻達到高峰。

陽光滾燙，将郁夏的緊張也炙烤得滾燙，心髒幾乎承受不住。

郁夏鼓起勇氣，掀起眼皮掃了一眼裴洺川，看到他正目不斜視地看着自己。

心髒突然前所未有地重重跳了一下，似乎在警告她，轉頭退縮這個想法簡直遜爆了，要是她真這麽做了，她郁夏會因此丢臉一輩子。

于是郁夏仰起頭，迎上他的視線。

“裴洺川，我喜歡你。”

話音剛落，甚至那個“你”的音還沒說完，背上便傳來一道力度極大的擊打，逼得郁夏站不穩，腳步下意識往前一邁保持平衡，身子朝裴洺川猛撲過去。

嘴唇觸及到幹爽微軟的皮膚……

身周被男生略微高一點的體溫包裹……

郁夏瞪大了眼睛，渾身僵在了原地，看着裴洺川的喉結輕微上下動了動，她心如擂鼓。

但是更叫郁夏意外的是，身後被砸過的地方，被人下意識用手護住。

或許是因為情急，那人一時沒控制住力度，掌心直接貼到了她的脊背上，不過反映過來這不合時宜的肢體接觸以後，他很快拿開手，只是掌心的滾燙依舊止不住地，透過那層水藍色布料熨到郁夏的皮膚表面。

郁夏呼吸一窒。

片刻過後，裴洺川後退一步與她拉開距離，俯身，掠過她，撿起在地上跳動的籃球，一掌握住球，沿着籃球的來路砸回去，“李琛，你是不是皮癢了？”

那頭的李琛似乎也知道錯了，語調小心着高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看你半天不過來，有點着急嗎……對不起對不起啊，還有漂亮妹妹，也對不起啊……”

“你沒事吧？”裴洺川低聲問她。

郁夏抿了抿嘴，忍着緊張擡眼看向裴洺川，搖頭，“我沒事。”

“但我剛才說的……”

“我聽到了，”裴洺川回答得很快，禮貌不帶一點感情，将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合适的距離，“對不起。”

方才升上高空的心髒迅速下墜，一時間的落差天上地下。

郁夏對此并不意外，反倒踏實下來了。

她明白，一直以來，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都是她在關注他，也都是她一直在汲取着他的光。

裴洺川不知道郁夏這個名字，這個人，太正常了。

而她今天最原始的目的，只是想要告訴他，她喜歡他。

她借着他的光，替自己做了一回選擇，還成功了。

如今走到這一步，郁夏不甘心就此轉頭離去，眨了眨眼，“那微信呢……”

“加個微信總可以吧。”

裴洺川那點因為兄弟誤傷她的關心盡皆撤去，有些冷漠不帶人情地，他回複“不好意思”，便擦身離去。

耳邊的碎發被他帶起來的風揚起又落下。

風聲散去，郁夏才聽到球場內稀稀拉拉的議論聲。

“又來一個表白的了？”

……

“膽夠大的，球場人這麽多還專挑這裏。”

“不過确實有點小漂亮……”

“怎麽，你看上了？”

……

勇氣被這些議論激得稀碎，郁夏沒敢再回頭看，快步沿着球場邊沿走出去。

到一塊空地，四周開闊了不少，郁夏才察覺到在口袋裏震動了一路的手機。

她趕忙将裙子側邊口袋裏的手機掏出來，摁下每天準時在兩點零一響起的鬧鐘……

郁夏一直都有午睡的習慣。

高中的時候，學校午睡的鈴聲會在兩點準時響起，但郁夏通常會再定另一個鬧鐘，一個多出一分鐘的，兩點零一的鬧鐘。

市一中的作息極其規律且嚴苛，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安排好了該做什麽，像個造夢工廠，每一個人都是裏面輪轉的零件，由不得出一點差錯。

而那兩點出頭的一分鐘，是郁夏在刻板重複中留給自己的自由，有時困了，就繼續再睡會，有時跟着學校的鬧鈴醒了，那就睜着眼睛躺那一分鐘……

到了大學，兩點零一的鬧鐘成了習慣。

而剛才的兩點零一……

郁夏一激靈，想起什麽，臉頰頓時熱了起來，覺着有些口幹舌燥，抿了抿唇。

剛才的兩點零一……

她吻了裴洺川，在他鎖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