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渡川

渡川

郁夏沒想到裴洺川會回複得這麽快，看了看滿車的人，有些為難地抓着手機。

C：【怎麽，反悔了】

郁夏一頓，把剛打好的“要不改天吧”删掉，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嘗試着問，“你們介意多來一個人嗎？”

“……”

“……”

車內安靜下來。

何芸回頭看她，“誰？”

郁夏：“裴洺川。”

何芸表情繃住，餘光緊張看向方昱闵。

感受到氣氛的凝滞，郁夏趕忙解釋，“是這樣的，裴洺川今天不是給我發微博幫我說話了嗎，于情于理我該感謝他，我剛剛說要請他吃飯……但，我沒想到他會挑今天的。”

“我知道他是老板，下班以後跟老板一起吃飯，總歸是不自在，所以我想着我該來問問你們的意見，你們要是覺得不舒服，我們就改天再約，我先去把這個人情還了。”

“不用。”郁夏話音剛落，方昱闵就緊接着說，“來呗，人多熱鬧。”

何芸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唇線抿緊。

不過既然自家表弟都松口了，她也沒什麽意見，“行，來呗，方昱闵他最喜歡熱鬧了，讓他也好好開心開心。”

郁夏這才又去問裴洺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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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方昱闵還有何芸提前約了，你介意嗎，四個人一起吃飯？】

C：【我無所謂，他們不介意就好】

……

三人率先到了火鍋店。

但想着今天那位重量級人物，三人吃着桌上的小食，一直沒有點菜。

因為打亂了大家的計劃，郁夏有些抱歉，密切關注着何芸方昱闵的表情。

方昱闵吃鹹菜吃得一臉郁悶，實在忍不住了，“我先點個番茄湯底喝點湯，我要餓死了。”

說着他拿起平板就要點菜。

何芸一只手拍過來，“急什麽急，人還沒到全。”

郁夏本想說沒關系的，點就點了。

何芸卻繼續教訓，“今天本來就是答謝人家裴總的，你別把事情做的太難看，你不想想要是裴總不開心了，郁夏那邊怎麽辦？”

不好下何芸的面，郁夏話堵在喉嚨，沒出聲了。

方昱闵雖然有些不服氣，但還是放下平板，向後一靠，但他怎麽都咽不下這口氣，扭頭對何芸說，“裴洺川有什麽好怕的呢，咱家也不差啊，跟那個裴氏集團也是可以比一比的。就是你跟姨媽吵架，她不給你碰家裏的影視公司……”

何芸翻了個白眼，“你也知道我現在在跟家裏吵架啊。”

“難道你想讓我犧牲我下半輩子的幸福來妥協，以此得到做大導演的助力？”

“有病……”

“不如過的辛苦一點。”

方昱闵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氣才剛準備發，就又蔫了下去，徹底連表情也整理好，一口零食一口鹹菜的換着吃，好在“甜鹹永動機”不是白說的。

至少他沒再發起脾氣。

這場鬧局過後的十分鐘，裴洺川姍姍來遲。

他看了一眼大家坐的位置。

不知道有沒有故意的成分，方昱闵坐到了郁夏身旁，現在四人桌只剩下了何芸旁邊的位置。

掃視一圈，他對上方昱闵的視線。

方昱闵态度散漫，随意一指，“坐啊，那裏空着。”

何芸看着方昱闵這欠揍樣就來火，小聲威吓他，“你給我好好說話。”

方昱闵很聽話，但順從地很是刻意，拉起假惺惺的笑臉，夾起聲音，“裴總，請坐啊。”

更欠揍了。

郁夏聽着那聲音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裴洺川面上卻是沒顯什麽不快，他朝大家點點頭，坐到何芸身旁，“抱歉，久等了，剛剛在開會。”

“開會啊……知道裴總忙，這麽忙裏抽空地出來跟我們吃飯，真是辛苦了呢。”方昱闵搶在所有人開口之前說話，裏面的陰陽怪氣再明顯不過。

裴洺川來後，郁夏還沒跟他說過一個字，眼下都擔心他會不會生氣，視線瞟過去落在他身上。

“對，挺辛苦的，一天下來就喝了杯咖啡，挺餓的。”裴洺川脫下西裝外套，将袖口挽上去，“來個辣鍋吧。”

方昱闵：“行啊，加麻加辣嗎？”

裴洺川：“可以。”

方昱闵：“裴總挺能吃辣啊。”

裴洺川不回答了，開始夾桌上所剩無幾的零食吃。

郁夏觀察着裴洺川的表情，暗暗皺了皺眉。

辣鍋，加麻加辣？

他沒事吧。

跟簡塞一樣視辣椒為天敵的人，郁夏這輩子見過兩個。

一個是她，另一個就是裴洺川。

簡塞對辣頂多是抗拒，但裴洺川一吃辣，胃就不舒服。

但這樣的人卻在今天主動提出吃加麻加辣的辣鍋……

郁夏張嘴想攔。

但看他那表情，又像是沒什麽事一樣。

郁夏安靜了，幾秒後想起裴洺川剛剛好像說過，他今天只喝了一杯咖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他空腹吃辣等會一定完蛋。

她主動提出，“再拼個清湯鍋吧。”

何芸：“你不是挺能吃辣的嗎，要什麽清湯鍋。”

郁夏撓了撓眉心，“想換個口味試試。”

方昱闵沒想那麽多，聽到是郁夏提出來的，立馬就執行了，“好的，清湯鍋加一。”

……

想着是郁夏請客，方昱闵沒敢點太多，也沒給裴洺川點菜的機會，看着差不多了，餓不着四個人，也撐不死四個人，就很及時地停手了。

菜上來以後，方昱闵拼命往辣鍋裏面燙肉，燙好的第一份總是積極夾給郁夏。

為此，何芸見了都不免有些眼紅，偷偷給郁夏發消息。

【這家夥這孝順模樣，除了在他媽那裏，我是第一次破天荒看到他照顧別人】

【酸了】

郁夏見了，抵了抵他的手肘，“給你姐也夾點。”

“哦。”方昱闵起身，撈了一勺肉，放到何芸空盤裏，“敬我偉大又讨厭的姐。”

何芸上一秒還想誇他，下一秒怒氣就上臉了，瞪了方昱闵一眼。

方昱闵聳聳肩，一副得逞暗爽，卻又怕何芸突然給他一掌的戒備模樣。

郁夏沒忍住笑了。

裴洺川坐在一角，将三人的熱鬧看在眼裏，垂眸瞥了眼只剩素菜的鍋，悶聲用公筷下肉。

等他放下盤子，郁夏才注意到他。

一個人穿着白襯衫幹幹淨淨坐着，像高級的白襯衫跟火鍋店不搭一樣，他格格不入。

方昱闵跟何芸拌嘴幾下，餘光下意識瞥向郁夏，看到她盯向裴洺川，嘴邊的笑意一下淡了。

但他也很快意識到，這場飯局上，他表現得太積極，以此襯得裴洺川格外孤單。

這場局子本來是郁夏答謝裴洺川的，裴洺川落得現在這個境地，她難免會愧疚。

方昱闵若有所思，等這波辣鍋裏的肉好了，他站起身給裴洺川舀了半勺。

“裴總，好好吃啊，不夠就說，我們再點。”

這回他總算正常了不少。

裴洺川笑笑，很有禮貌地道謝，像是盡力收斂了在工作場合的冷臉。

郁夏的注意力仍舊集中在裴洺川身上。

看着裴洺川吃下三塊肉，張嘴微微喘氣，嘴唇肉眼可見的有些變紅了，辣得猛喝了一整杯水，郁夏無意識勸他道：“行了，別吃了，吃不了辣的人逞什麽強。”

方昱闵正吃得歡快，剛想說這加麻加辣的辣鍋就是夠味，猝不及防聽到這麽一句，他傻乎乎問，“誰吃不了辣？”

何芸小心将視線投向裴洺川。

裴洺川動作稍微停了一下，像是把郁夏的話聽進去了。

郁夏見狀，也以為自己的話點到位了，很快又改口，“沒人吃不了。”

“啊……哦。”方昱闵沒想太多，繼續吃了起來。

裴洺川卻被這句話激得來了勁，臉上沒什麽表情，卻排好了筷子，二話不說往嘴裏塞肉。

他的動作太快，被湯水嗆到。

裴洺川低下頭咳嗽起來，不一會便咳紅了臉。

郁夏徹底看不下去，身體比思維更快做出反應，拎着水給他倒滿，又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燙好，且盛在盤子裏的清湯鍋裏的牛肉放到他面前，換下那碟辣鍋裏的菜，“行了，別吃了，再吃等會回去該胃疼了。”

“可這樣吃很淡。”裴洺川緩過點氣就開始控訴，仰頭對郁夏說。

郁夏對上他的視線，“自己去調個不放小米辣的油碟。”

“我不會。”裴洺川說。

郁夏唇線抿直，一副你再裝的表情。

“好吧，我調的沒你調的好吃。”裴洺川改口。

郁夏表情松動，站了一會，應了一聲好，轉身走向調料臺。

方昱闵目送郁夏的背影，看她過了拐角，從調料臺底下抽出一個碟子，頓時覺得嘴裏的肉不香了，腮幫子鼓起，嚼也不嚼一下。

裴洺川低頭夾起一塊沒沾上辣椒的牛肉，吃進嘴裏，嘴角微不可見的翹起短小的弧度。

……

鬧了這個小插曲，方昱闵變得安靜收斂了不少，每次燙菜前，都會留一部分放到清湯鍋裏。

飯桌上再沒了之前的熱鬧，暗潮卻不斷洶湧滾起。

何芸自知三人間的複雜關系，夾在其中難免不自在。

郁夏心裏仍然揣着疑問，裴洺川倒是自得了不少。

這頓飯吃得很快，結束後，方昱闵主動問郁夏，“你怎麽回去，讓裴總送你還是跟我們車走？”

郁夏也不知道裴洺川那邊什麽意思。

裴洺川放下餐巾紙，看向郁夏，“我送她吧。”

郁夏不拒絕，“好。”

正好在車上好好說說話。

方昱闵先一步起身，朝何芸揮手，“那我們先走了。”

“到家說一聲。”

“行。”

兩人風風火火地走了。

桌上一下只剩了郁夏和裴洺川，一時間兩人都有些不自在，安靜對坐了一會，裴洺川率先打破僵局，“飽了嗎，我看你沒吃多少。”

郁夏：“吃飽了。”

想到什麽，她又忍不住問，“你現在沒不舒服吧？”

裴洺川倏忽笑了，“我才吃了幾塊辣牛肉而已，沒事。”

“哦。”

裴洺川又問，“走嗎？”

“好。”

郁夏去前臺結過賬，走向在門口等着的裴洺川，跟在他身後去找車。

今天他破天荒開了輛白車來，只是他也好像對車不熟的樣子，坐上去以後，在扶手框裏翻了好久。

“找什麽？”郁夏問。

“薄荷糖。”裴洺川答，“那個辣味在嘴裏散不去。”

“你沒帶嗎今天？”

“我剛剛忘了，這不是我的車。”裴洺川意識到這點以後就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預備發動車子。

郁夏：“啊？”

裴洺川：“我跟李助理今天換了車。”

“哦。”郁夏早就眼尖發現火鍋店這條街上有便利店，聞言，“我去給你買一盒嗎？”

她指指窗外看向裴洺川。

裴洺川視線在她臉上停留片刻，點頭，“好。”

郁夏打開車門往外走，動作迅速挑好盒裝的薄荷糖，付過錢，往外面走。

剛出便利店門，遠處傳來一道女人的驚呼。

郁夏猛地擡頭看。

只見她剛剛下來的車上，一個帶着鴨舌帽的少年提着桶油漆，在車後方動作迅速地刷字。

或許是被路過的女人吓到，他一個激靈，手上的刷子掉地。

他撿起來還想再寫。

郁夏幾步走過去，朝他吼了一聲。

“站住！”

“往我們車上塗什麽？”

“我可以報警的啊！”

男孩身軀一頓，擡頭，壓低的鴨舌帽帽檐擡起來，露出一雙稚嫩而又飽含恨意的眼睛，郁夏一跟他對視上，身上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但郁夏的話确實吓住了他，他丢下手裏的油漆桶和刷子，不管不顧地朝馬路對面跑去，幾輛車被逼停，朝他瘋狂鳴笛，他穿梭在白色的車燈中，佝着腰跑遠了。

郁夏沒有追上去，緩慢地靠近車身，垂眸看那個血淋淋的，還差最後一筆就完成的紅字。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