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雲盡處

天地歸曾經以為自己是真的要死了——如果不是司天夢不覺那時候恰好經過，将她救下來的話。

但即便如此，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

無知無覺，無法動彈，無法思考，一直到許多年之後，她才算是稍微好了一點。

天地歸傷好以後想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洛靜笙。

在這之前，她先被飲歲攔住了去路。

“這是何意？”

“城主讓我帶你去時間城。”

“我想要先去找靜笙。至于時間城，我自然會去。”

“城主說，他有事情告訴你。”時間城的光使壓了壓自己的禮帽，道，“是關于憑虛禦風的。”

這句話說服了天地歸，她沉思片刻，還是跟着飲歲去了時間城。

然後從時間城主的口中，得知了一件叫她十分驚訝的事情。

“這怎麽可能！”天地歸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激動和不信，“靜笙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通常情況下，的确不可能。”時間城主不為所動的繼續喝着天真花茶，“但現在她的确做出了這事。”他說：“晷司，憑虛禦風，已經給入魔了。”

天地歸：“……我不信。”她十分艱難的說道，明知時間城主從不說謊，但她卻完全沒辦法相信這件事。

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她的好友，那麽溫柔正直、那麽堅定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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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肯定是假的吧？

天地歸的眼中寫着這樣的話，時間城主給自己又倒了一杯天真花茶，平淡的話語毫不留情的打碎了她的幻想。

“是真的。”他說，“雖然憑虛禦風還沒有做什麽，但她的确是入魔了——并且，完全不可挽回。”

天地歸最後離開時間城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外面游蕩了多久，才上了道真找到了洛靜笙。

只一眼……心中所有的幻想都不複存在。

已經沒辦法再繼續安慰自己了，眼前的摯友——的确是入魔了。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天地歸也不會如此痛苦，畢竟這世上入魔的人真的不少，就連貨真價實的魔族也不缺，入個魔而已，完全算不上什麽大事。只要心境澄明，拐回來也不是難事。

但洛靜笙卻是個意外。

“也許是因為我們并非是此世之人的緣故吧。”道真南宗的宗主看起來一如往昔，藍白二色的道袍，雪白的長發，還有那種淡然而又出塵的氣質，任誰見了都覺得她實在是仙風道骨極了，當真不愧是南道真之主。洛靜笙輕描淡寫的說道：“我入魔了。”

“甚至無法挽回。”

“為什麽？”天地歸這句話問的十分艱澀。

她的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但卻還是問了出來——不然怎麽能夠認清現實呢？她在心中這樣對自己說。

“你可不要多想呀，天地歸。”像是看出了友人的想法，南道真之主眼中浮現出細微的笑意，“不全是因為你的緣故。”

天地歸：“但終究還是有我的一部分……不是嗎？”

“的确。”洛靜笙坦然道。

天地歸：“能告訴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嗎？”

“這個呀……”洛靜笙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是從九千勝死的那天開始的吧。”她像是完全的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連語氣裏也是帶着點飄忽的意思。“九千勝真的是個好人，我一直以為他會好好的過完一生，但誰知道呢，他最後卻死的那麽早。”

“九千勝不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死去的人，但他卻是第一個與我而言十分重要卻死去的人。我承認，人總有親疏遠近，要是其他的不相幹的好人死了，我也許只會想想就過去了，但換成了九千勝——我卻無法控制的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為什麽，像是九千勝這種好人卻活不長呢？”

洛靜笙輕聲的問道。

天地歸沒說話。

她知道這時候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更加知道洛靜笙這時候其實也并不需要什麽回答，她只是需要一個聆聽之人罷了。

洛靜笙還是繼續往下說，天地歸認真的聽着，最後聽到了關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我從戰場回來，就聽到你的死訊。我去了據說是你身死的地方，只找到了一具屍骸，和血跡。”

“天地歸，我沒想到你也會死，會離開我。”

“我原本便也只是為了你去的道境，既然你不在了，我也沒有必要留下去了。”

“那時候我也只是悲傷罷了，失去摯友總是讓人難過的。但後來我遇到了一蓮托生……他告訴了我一件事 。”洛靜笙道，“他說，你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一場陰謀——有人将你的消息出賣給了異度魔界。”

“而那兩個人是——”

“紫荊衣，和金鎏影。”

天地歸緩緩地說出了答案。

“是呀。”洛靜笙道，“那時候我就在想，我大概是真的沒救了。”

“如果你真的只是單純的因為抗擊魔界而死去的話，我會悲傷會難受，卻不會那麽偏激。但當知道你的死只不過是一場陰謀，只是因為某些人的私心的時候——我卻是覺得，這樣的世界，實在是太殘酷了。”

“所以——你就變成了這樣？”天地歸痛心的看着多年不見的友人，“靜笙，你這是何苦！”

“何必呢？這樣難過……哈，我又不是為了你才入的魔。”洛靜笙輕笑道，“說白了，我只不過是被保護的太好，自己又太天真，适應不了事實的殘酷罷了。我到底還是個凡人，如果死去的只是無關之人我只會送上幾句嘆息，但誰讓出事的都是我的在意之人呢？”

“先是九千勝，然後是師尊師兄長生，最後是你——我真的，無法承受任何的失去了。”

“我早就說過的，靜笙。”天地歸嘴角抖着，她努力的扯出了一個笑容，除了難看了一點之外倒也沒什麽問題，“你這種冷淡的外表，也只能偏偏外人。”

雖然看起來冷淡又不好靠近，但實際上洛靜笙是一個非常溫柔重情的人。“你的重情，遲早會害死你。”

“現在我知道了。”洛靜笙道，“還有什麽想問的嗎，天地歸？”

天地歸：“你是什麽時候入魔的？”

“我回了南宗之後很是過了一段時間才發現這件事，起先的時候我也十分擔憂，但後來，我發現入魔的感覺實在是很好呀。”洛靜笙輕聲道。“所有猶豫的、不決的，如今我都能夠輕易的撇開，下定決心了。”

“從這個方面來說，入魔對我來說可真的是一件好事呢。”

“敘完了舊，好友打算如何處置我這個入魔之人？”

“最後一個問題，靜笙，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做出這些事情？”

“哈，也許是因為一時偏激吧。”洛靜笙輕笑一聲，然後站起來，握起了放于桌上的佩劍，率先向外走去，“來吧，天地歸，一戰定生死，如何？”

“我就說……不想和你打啊……”天地歸抱着洛靜笙的身體，她整個人都在顫抖着，眼中不斷的落下淚來。“你根本……就不想活了，你當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嗎，靜笙……”

她努力的将離經真氣送到友人的體內，即便知曉只不過是徒勞無功，卻依舊無法說服自己放棄。

與天地歸的激動态度正好相反，被她抱在懷中的道姑神色冷淡，雖說心口處不斷沁出鮮紅血液，面容上也依舊不見半點痛苦之色。“哭什麽。”她的聲音有點輕，語氣卻還是淡淡的，“我死了，不是正好？”

“在這時候殺了我，恰好能夠解了那些危難……讓我的布置化為無形？這樣的話……我想要掀起大災的目的沒法達到了，大家也都安全了……哈，你幹嘛要為了我這種人難過。”

“像是我這種人，合該死有餘辜才是。”

天地歸的聲音裏已經帶了濃郁的哭腔:“不要再說了……靜笙，你不要說了……”

“我應該死掉了。”對于好友的哭訴，洛靜笙充耳不聞，“只有我死了，才能夠終結這一切。”

“不……”天地歸拼命的搖頭，她小心的伸出手去想要去拔刺在洛靜笙心口處的雪霁，卻被洛靜笙制止了。洛靜笙神色冷淡而平靜，“我不想活下去了，天地歸。”

天地歸聲音尖銳的反駁她：“你這是不想還是不能？”

“與你而言，也許是不能。但對我來說，卻是不想。”洛靜笙道，“我以為，早在我主動讓你奪走雪霁，主動撞上劍鋒的時候，你便該明白的。”

“你這是何苦……”

“還有一句話給你，想要聽嗎？”

“你說……我在聽呢，靜笙。不管是什麽我都答應你。”

“不要懷念我。”洛靜笙說出了她這一生之中最後一句話，“天地歸，我會在你的噩夢之中等着你。”

語畢，分明傷勢并不足以立時斃命，她卻是極為幹脆的震碎了自己的心脈，主動兵解。

那只搭在友人臂上的手，也終于落下去了。

天地歸下意識的眨了眨眼，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落淚。

大概是因為……已經沒有人看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一開始想要寫的是希望滅絕的世界線天地歸和玉無邪番外

然而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寫成了這樣……嘆氣，只能破罐子破摔的往下寫了。之前預定的番外在下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