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結案
第25章 結案
先皇駕崩那夜究竟是如何情形,江懷允一無所知。那本書他原本也就是草草翻閱,壓根兒沒有看下去,僅知道的知識,許多都是靠小護士喋喋不休的轉述,寥寥幾筆帶過的先皇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她口中。
原身的記憶就更是單薄。他被太上皇帶來皇宮時,先皇已經亡故多年,太上皇當政,凡是想活命的,都對先皇的事情三緘其口。原身又是和他一樣的冷漠性子,根本不會主動去打聽。
江懷允出神想着,手中的書冊半天沒有翻頁。
一直關注着他動靜的小皇帝偏頭看了半晌,才咬着筆杆,含糊不清地開口:“小王叔——?”
江懷允回過神來,側頭望過去。
小皇帝想到自己進度艱難的課業,幹笑了聲,心虛地揉着肚子:“我有點餓了。”
江懷允斂目“嗯”了聲,合上手中的書冊,示意殿內候着的太監傳膳。
小皇帝悄悄吐出一口氣。
小皇帝年紀小,動辄腹饑,是以禦膳房裏一直準備着吃食,一經傳召,各色菜肴很快就被宮人端着魚貫送來。
小皇帝挨着江懷允坐,埋頭用飯,飽腹後,揉着小肚子,心滿意足地眯起眼。
雲青盛了碗湯放在小皇帝身前,鮮魚熬就,湯汁奶白,撒上些許翠綠的小蔥花,看上去極是賞心悅目。
小皇帝原已經吃了八分飽,被這碗濃郁的湯勾得又有些垂涎,于是握着湯匙,努力喝下幾口。
邊喝,邊偷偷觑着旁邊的江懷允。
江懷允似有所察,夾菜的動作一頓,垂眼看去。小皇帝躲閃不及,偷觑的動作被逮個正着。
小皇帝深谙搶占先機的道理,沒等江懷允開口,就眨了眨眼,獻寶似地指着湯:“膳房做得湯特別好喝!小王叔要不要嘗一嘗?”
邊說着,邊給雲青遞了個眼色。
雲青意會,盛着湯來給小皇帝解圍。
江懷允未置可否,端着碗輕啜一口湯。
“好不好喝?”小皇帝眼睛亮晶晶的,急不可耐地尋求着認同。
江懷允停頓片刻,淡淡“嗯”了聲。
見江懷允沒有追究的意圖,小皇帝放下心來,徹底打開了話匣子,喋喋不休地說着話。
小孩子總有無窮無盡的精力,剛用完膳,便再也坐不住,從椅子上跳下來,回頭看了眼奶白的湯,想到什麽,忽然“嗳”了聲,湊在江懷允身邊,軟糯地問:“小王叔,我們上元節去吃的那家元宵店,如今還在開業嗎?”
江懷允回憶片刻,道:“那家店只在上元節前後開業。”
小皇帝遺憾地垂下頭,正傷感着,耳邊傳來冷不丁一句問。
江懷允視線落在他身上,問:“上元節那日出宮,是誰說服的陛下。”
話是問話,可語氣卻并非是疑惑不解,反而有種盡在掌握的篤定。
小皇帝傷感頓消,下意識擡起頭,躲閃着江懷允的視線,磕磕絆絆道:“是、是朕自己想去——”
這個反應已經足夠說明很多事。江懷允截斷他的話,目光平靜:“本王知道了。”
話音落地,擱下手中的碗筷,淡聲道,“時辰不早了,陛下早些休息。”
小皇帝吶吶道了聲“好”,亦步亦趨地跟在江懷允身後。
江懷允回頭看了眼,道:“外頭涼,陛下不必送。”
“啊。”小皇帝眨了眨眼,後知後覺地開口,“小王叔慢走。”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江懷允離開,才邁着沉重的步子,神情低落地爬上暖榻,抱着被子,難過道:“我騙小王叔,他是不是生氣了。”
雲青善解人意地開解道:“攝政王不會生陛下的氣。”
小皇帝嘟着嘴,有些無措地眨了下眼。
“真的,小的何時騙過陛下。”雲青放輕聲音,笑着解釋,“方才攝政王離開時,唯恐陛下外出受涼,特地叮囑陛下不必相送。倘若攝政王生氣,如何還會再關心陛下?”
說得似乎很有道理。小皇帝啃着手指,将信将疑地點點頭。末了,又有些不解地問,“可小王叔又是如何知道我在騙他呢?”
小皇帝百思不得其解,他從頭到尾,只口未提其他,可小王叔卻像是有火眼金睛似的,一眼就能看出他在說謊。
小皇帝眉頭緊蹙,雲青見狀,不由笑起來,難得調侃道:“陛下日後與攝政王相處時,把心虛就改自稱的習慣改掉,想必就能瞞着攝政王了。”
小皇帝:“……”
小皇帝壓根兒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習慣,聽見雲青調侃,小臉兒登時一紅,羞惱地鑽進被子裏。任憑雲青如何喚,也堅決不肯露頭。
*
夜裏的盛京街道行人寥寥,空曠安靜。江懷允縱馬疾馳,馬蹄噠噠的聲音分外清晰。
他面容冷肅,直視着前方,在晚冬的寒夜裏,目光似乎要比夜風還要涼。
許多事情,再一細想,壓根就經不起推敲。
上元夜出宮,是謝祁撺掇的;
羽衛傷亡的幾人,均是先皇駕崩那夜,在皇宮中值守的人。
如此瓜田李下的聯系,饒是尋常人,都能從中察覺出不妥來,遑論是江懷允。
自打進入這個世界以來,因着謝祁動辄重病的殘敗身子,他始終對謝祁分外容忍。明知道謝祁有些算計擺在明面上,卻還是因着這同病相憐的同情,裝作視而不見。
就連探望大理寺卿,謝祁本性微露的那次,他說話最重也不過是“如無必要,不必再見”。
想到上元節以來,每次相見時,謝祁擺在臉上的無辜和置身事外,江懷允難得生出幾分躁郁。
進入書中的世界以來,他始終都在和原來的自己做切割,一心想要靠這幅康健的身體在這個世界安穩活下去,已經很久沒有去回想過現代種種。
如今卻罕見地想着,謝祁如此爐火純青的演技,放在現代,怕是連備受贊譽的影帝都要遜色萬分。
轉眼便到王府門前,江懷允下馬,将缰繩扔給門房,大步流星地擡步入府。
“王爺回來啦。”管家笑呵呵地迎上來。
江懷允眉心鎖着,無甚起伏的“嗯”了聲。
雖然依舊是平常的反應,但管家畢竟伺候江懷允多年,敏銳地察覺出細微的差別。他試探地問:“王爺今日瞅着興致不高?”
江懷允眉目疏淡,聲調冷然,道:“禦膳房做了魚湯,誤用白糖調味,實在膩得慌。”
管家腹诽着,禦膳房的廚子都是千挑萬選進去的,伺候宮裏的主子這麽多年,閉着眼睛也不會将白糖和鹽誤用。王爺這罪名編的,委實敷衍。
心理如此想着,管家卻也心知肚明,王爺這次确實是氣着了。否則平日裏性情寡淡的人,哪會如此明确的表達喜怒?
出神間,江懷允已經走遠了。
管家回過神,想到什麽,馬上小跑着跟上去:“王爺!”
江懷允腳步不停地邁入書房。
管家趕在他關門前沖上去,氣喘籲籲道:“王、王爺——”
江懷允看着他。
管家勻了口氣,續道:“今日範陽來信。”
江懷允關門的動作一頓。
管家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江懷允。
不用打開看,江懷允也能估摸出太上皇送這封信的意圖,他閉了下眼,接過信,對管家道,“派人去請刑部尚書過來。”
正事上管家素來不含糊。他應了聲,忙不疊去吩咐這樁事。
誠如江懷允所料,範陽來信中,明裏暗裏都在催促江懷允趕緊放人。
大理寺卿已經身亡,就算不用範陽提醒,江懷允也知道,上元節刺殺的案子必須盡快了結。
太上皇将兩方人馬悉數認下,江懷允曾經在揣摩他的用意,如今得知另一方人馬是謝祁的之後,這用意自然也不言自明。
謝祁利用上元節鏟除異己,碰巧他的人一并被捕入獄。
想也知道,太上皇對謝祁忌憚已久,如此千載難逢能試探謝祁底細的機會,定然不會輕易放過。
總歸要暴露自己,不如利益最大化。
江懷允能想明白他的用意,卻想不明白,那些刺客究竟是何來歷,能讓太上皇如此看重。
一陣輕輕的敲門聲打斷思緒,江懷允折好信,淡聲道:“進來。”
管家得了允準,推開門請刑部尚書進來。
刑部素來不是清閑衙門,刑部尚書勞心勞力處理完今天的公務,還沒來得及回府,就被攝政王府的小厮請來。如今一臉疲憊,卻還是強打起精神行禮。
“攝政王千歲。”刑部尚書躬身道,“不知攝政王深夜喚老臣前來,有何吩咐。”
江懷允擡眼望着他,道:“上元節的案子,明日結了罷。”
刑部尚書聞言一怔,下意識擡頭。他原以為今夜前來,想必又有吩咐,已經做好了夜以繼日處理公務的準備,沒料想居然有這等好事。
欣喜之餘,他難免疑惑:“刺客審問尚無進展,如何結案?”
江懷允重新鋪了一張紙,邊寫邊道,“為滿足一己私欲,大理寺卿暗中雇傭人手,驚動陛下在先,致使羽衛傷亡、驚動百姓在後,罪不容誅。如今罪魁禍首業已伏法,其餘刺客,流放西北,以儆效尤。”
刑部尚書心中一凜。他久居官場,深知其中深淺。這些刺客訓練有素,根本不是大理寺卿能培養訓練出來的。
動手的人只落了流放之刑,沒有直接證據指認的大理寺卿反而落得離世的下場,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大理寺卿當了替罪羊。
能讓位高權重的大理寺卿心甘情願當替罪羊的人,屈指可數。
刑部尚書想到這裏,登時打起精神,不敢再深想下去。
他肅容道:“是,老臣明白。”
江懷允将寫好的折子交給刑部尚書,淡淡道:“原先派去盯羽衛的人也可以召回來。這些刺客,三日後會由段統領接手送往西北。”
頓了下,江懷允目光定在刑部尚書疲憊的臉色上,續道,“劉大人這些時日好生歇息,刑部的事還要仰仗大人幫襯,切莫累壞了身子。”
刑部尚書受寵若驚:“老臣省的,勞王爺挂念。”
送走刑部尚書,管家送參湯過來,見江懷允還在工作,關切道:“夜深了,王爺歇歇罷。明日還要清早起來上朝,這麽下去,身體哪受得住。”
江懷允接過參湯,淡道:“就說本王身體抱恙,這幾日不去上朝了。”
管家被這話震得一愣,半天沒有回過神:“王、王爺——?”
自家王爺性情如何再沒有比管家清楚得了。他年歲尚小的時候,為了練武,哪怕生了重病,也從不曾懈怠片刻。
如此兢兢業業的人,哪會因為自己一句規勸就迷途知返。
管家回過神來,試探道:“王爺,可是有別的安排?”
江懷允垂着眼喝湯,半晌淡淡“嗯”了聲:“過兩日本王要秘密出京,王府明日起閉門謝客。”
管家聯想到今夜範陽的來信,也不再問,只擔憂道:“王爺此行出京,切記小心。”
江懷允點點頭。
末了想起什麽,思索片刻,沖管家道,”明日派人去太醫院取藥,請劉太醫為本王抓藥,就說本王染了風寒。”
江懷允特意指了劉太醫,管家不解地望過去。
江懷允蜷了下手指,道:“本王要借他的口,給人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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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