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手腕

第30章 手腕

謝祁眉梢微揚,餘光撇見一只翠鳥,正安安分分地立在江懷允身上,鳥喙緊閉,翅膀也乖巧地收攏着,沒有洩露出分毫聲音。

幾乎是一瞬間,謝祁就明白了江懷允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他唇角輕輕勾出一抹笑意,拖着調子,輕不可聞地問:“攝政王也想進去一探究竟?”

江懷允蹙着眉,張了張口,正要說話。

謝祁卻仿佛提前洞悉他的意圖一般,壓根兒不給他張口的機會,他似是篤定了江懷允和他志同道合,泰然自若地向後退一步,未被鉗制的那只手比了個“請”的姿勢,禮讓道,“他鄉難得相逢,攝政王先請。”

攝政王不想先請,甚至不想請,于是只冷目觑着他。

別莊內間隔懸挂的燈籠在空中幽幽散着昏黃的光,些許微光從圍牆上空調皮地躍出來,給謝祁臉上蒙上一層明滅的光影。須臾的明亮,足以讓江懷允将他的神情盡收眼底。

謝祁面上含笑,可笑意不達眼底,眉宇間流露出幾分不容置喙的堅定,似是打定主意要勇闖龍潭虎穴。

江懷允手上的力道緊了緊,嘴唇翕動,無聲警告:“不要輕舉妄動。”

謝祁卻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語氣溫和道:“本王已經算好了進入別莊的路,雖不至于天|衣無縫,可也算有備而來,實在不知攝政王口中的‘輕舉妄動’是何意。”

故意裝傻充愣的态度足以顯示出謝祁的寸步不讓。

江懷允懶得與他多費口舌,臂膀用力,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無聲與他對峙着。

謝祁能清晰感受到手腕上傳來的痛楚,只是這力道對他來說委實不痛不癢。他面色如常,另一只手擡起來,欲要去掀江懷允扣住他手腕的那只手。

江懷允眼明手快,趕在謝祁得逞之前攔下。

江懷允觑了謝祁一眼,手掌一翻,再次攥住謝祁的手腕。扣在高石上的手也沒閑着,暗自較勁。

一人奮力掙脫,一人盡全力阻攔者,誰也不退步。二人默契地只在力氣上較勁,全程靜默無聲,以免引起別莊內的警覺。

停靠在江懷允肩上的那只翠鳥安安穩穩地立着。

随着力氣漸漸加大,江懷允的手臂繃得筆直,不可避免地顫抖起來。手臂顫抖的牽連之下,肩膀也未能幸免,不可自抑地輕輕動了動。

安穩站了許久的翠鳥似是感受到危險,匆忙從江懷允肩上飛走,撲騰着翅膀盤旋在半空中。

饒是如此,翠鳥還是乖巧的閉着喙,分毫聲音也不露出。

兩人之間無聲的力氣比拼吸引了翠鳥的全部注意力,它圍着兩人乖巧地繞着圈。

較勁的二人目光相對。江懷允蹙了下眉,深覺如此這般,太容易驚動別莊內的人。倘若打草驚蛇,實在得不償失。

謝祁敏銳地察覺到江懷允的動作,定睛看了他片刻,眼風朝着不遠處的密林掃了下,示意先離開這裏。

二人在目光相碰中達成一致,各自卸了力道,可眼神卻未從對方身上移開,生怕有人中途反悔。

恰在此時,圍着二人繞圈的翠鳥像是感受到什麽一樣,忽然瘋狂的拿翅膀拍着樹枝,鳥喙張合,對着別莊的方向發出斷續的鳴啾聲。

城郊的夜晚靜寂安寧,安靜得落針可聞。

翠鳥發出的聲音清晰地落入兩人耳中,也透過圍牆,傳進別莊內。二人面色微變,登時松開對方的手。

別莊內傳出窸窣的探查聲,交頭接耳,不時聽到裏頭的人說:“是只鳥。”、“去拿弓箭來。”

翠鳥似是沒有察覺到危險,還在空中撲騰着,執意要沖向別莊。謝祁看了眼眉心緊鎖的江懷允,沒有過多思考,張手欲去将翠鳥捉住。

翠鳥難分敵友,兇惡地在他指尖啄了下,朝着謝祁直直俯沖下來。

謝祁偏頭一躲。

屋漏偏逢連夜雨,躲閃間,一沒留神碰到舒展在外的枝杈,斷裂的“喀嚓”聲清晰入耳。

一石激起千層浪。

幾乎是同一時間,安靜許久的別莊登時沸騰起來,一道“誰在外面”的喝斥高聲傳來,緊接着,震耳欲聾地腳步聲混雜響起。

二人幾乎來不及思考,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行動起來。

謝祁瞅準時機,張臂将空中的翠鳥抓在手中,怕它驚叫,行雲流水地交給江懷允安撫。

與此同時,被桎梏的手趁着江懷允不備,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拉着江懷允瘋狂跑起來。

謝祁雖然身體弱,可多年堅持習武,從未懈怠,體力不差。江懷允更是不遑多讓。

二人轉眼間閃身進入密林,将嘈雜的聲音和漫天火光抛在身後。

直到走入密林深處,二人才松懈地停下來,齊齊緩着呼吸。

謝祁抓着江懷允手腕的手還未松開,似是沒有感覺一般,仍維持着奔跑時的動作。

江懷允卻似忍耐許久,終于趁着喘息之機,蹙着眉用力掙脫。謝祁鉗制的力道大,江懷允一時難以得償所願,幹脆不再動作,冷聲開口:“松開。”

謝祁勻着呼吸,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望向江懷允。樹林中枝葉錯雜着交纏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将月光遮擋在外。入目之處一片漆黑,謝祁辨別不出什麽,卻敏銳地感覺到一只手被牽引着動了動。

他這才回過神來,歉然道:“事急從權,攝政王見諒。”

說話的同時,松了手上的力道。

江懷允并未搭腔,趁着謝祁手上力道微松的瞬間,沒有任何停留地将手腕從他手中抽離。動作迅疾,謝祁的手甚至還在空中微擡着,手掌間空落落的感覺分外明晰。

林間的風輕拂,有些微涼,謝祁微擡的那只手無意識地蜷縮了下,只感覺到一縷夜風從指腹間穿過。

風吹林梢動,簌簌新葉響。

翠鳥剛受驚吓,如今置身于密林間,如魚得水,很是清閑自在地撲騰起來。似是已經确定了謝祁不會傷害它,繞着江懷允飛了會兒,半是試探,半是好奇地接近。

謝祁感受到翠鳥的試探,輕笑了聲,意有所指道:“攝政王養的翠鳥倒是謹慎,肖似其主。”

江懷允沒有理會他話中的陰陽怪氣,吹了聲輕哨。繞着謝祁打轉的翠鳥聞聲飛離,朝着一個方位向外飛。

翠鳥在前帶路,江懷允順着方位往外走。行了片刻,沒有聽到身後的動靜,轉身觑了眼,淡聲道:“愣着幹什麽,還不跟上。”

林木郁郁蔥蔥,月光照不進來,視物極難。若無翠鳥引路,怕是要等到明日清早、朗日當空才能走出去。

謝祁從善如流,道了聲“多謝攝政王”,便也擡步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由翠鳥帶着,很快走出樹林。

不遠處拴着匹駿馬,江懷允徑直走過去,翻身上馬,一氣呵成。

謝祁落後兩步,喊了聲:“攝政王。”

江懷允循着聲音轉頭,居高臨下地看着謝祁。

謝祁嘴角噙着笑,仿佛将方才二人的針鋒相對抛之腦後一般,很是能屈能伸地詢問:“我此行出城未乘座騎,攝政王既将我從林木中帶出來,不如送佛送到西,再載我一程?”

*

別莊外。

一行人被堅執銳,将別莊方圓三裏搜了個遍,也一無所獲。

衆人跪下請罪。

唯一站着的那人裹着黑袍,半隐在暗影中。他微垂着目光,并未理會。半晌,他身形微動,走到一個人的腳邊蹲下,輕輕拾起地上的一片青羽,仔細端詳。

良久,幾不可聞地逸出兩聲了然的輕笑,盯着青羽的眼神流露出些許興味。

*

康安從城外回來,遍尋自家王爺而不得,慌張得心急火燎。他繞城尋覓一圈,也沒見到自家王爺的身影,抱着僥幸的心理回到客棧,卻見店小二朝他搖了搖頭。

人還沒回來。

康安心一沉,不好的預感揮之不散。他甚至來不及自責為什麽要離開王爺身邊,便馬不停蹄地往客棧外走,準備去尋子平一行人幫着找。

剛出客棧門,就聽得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康安下意識循着聲音望去,借着月光辨認,馬上之人正是闊別不久的攝政王,攝政王身後好似還坐着一個人。

康安微眯起眼,愣神辨認之間,駿馬在客棧門口停住,身後那人從馬上一躍而下。

正是遍尋不得的謝祁。

康安大喜過望,懸着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他趕忙迎上去:“王——公子,你可算回來了!”

“我沒事。”謝祁應了聲,轉頭看向打馬欲行的江懷允,含笑問,“江兄可尋到了住處?”

江懷允側目看他一眼,面無表情,等待着他的下文。

謝祁心中有了答案,溫和笑道,“江兄仗義相助,在下不勝感激。剛巧這裏空出一間房,不如暫作落腳之地,歇息一晚再做打算。”

江懷允斂回視線,一句“不用”還未說出口。

收到謝祁眼色的康安當即機靈道:“我家公子說的是。小的夜裏要守着公子,與其空着那間客房,不如物盡其用,一解江公子燃眉之急。”

江懷允攥緊了缰繩,沒有立即答應。

謝祁适時道:“這幾日怕是都要奔波勞頓,江兄總要養足了精神,才好應對。”

追查刺客甚為緊要,江懷允權衡片刻,沒再推辭。

康安很是識眼色地上前牽馬,帶到後院安頓。

謝祁帶着江懷允往客棧內走。

店小二受了康安的托,一直守在大堂裏,見謝祁進來,趕忙笑道:“公子總算是回來了——”話到一半,看到緊随而至的江懷允,當即恍然大悟,一拍腦袋,了然笑道,“我說公子怎麽忽然不見了,原來是怕這位公子沒地方住,特意尋去了。”

江懷允擡了擡眼。

店小二連聲道:“平安回來就好。夜深了,二位公子趕緊上去歇息罷。”

謝祁面色如常,溫和道:“有勞小二哥。”

店小二擺擺手,深藏功與名地進了後院。

江懷允面上淡淡,無甚表情的跟着謝祁上樓。行至将要入住的客房前,忽然定住,側頭望向謝祁,淡聲道:“多謝。”

難得從江懷允口中聽得一聲“謝”,謝祁笑了聲,順水推舟地提議:“江兄既然要謝,不如趁着這個機會聊一聊?”

江懷允未置可否,側身退了一步,算是同意。

謝祁步入這間未踏足的客房,當先在桌邊坐下。

江懷允在對面落座。

房中常備着溫茶,謝祁執壺倒了杯,只手推到江懷允身前的桌沿邊。

江懷允端起杯子輕啜一口,潤了潤嗓。

燭臺上燃着燈燭,火苗跳躍,有些昏黃,卻不妨礙人視物。

江懷允仰頭喝水時,寬大的衣袖滑落,骨骼分明的手腕沒了遮擋,腕間沉澱出一圈暗紅的印子,很是觸目驚心。

謝祁定睛看了半晌,沒來由地,有些可惜地想,這麽白淨的手腕,合該是金貴地養着,怎麽能染上這麽重的瘀痕呢。

【作者有話說】

還不是你掐的!

*

雖遲但到!好久沒有這麽多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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