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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第 17 章
春信未至,大雪先來。
門外的人,竟是孫大少爺,孫識文。
他目光還算清明,但是身上帶着濃郁的酒氣,顯然喝了不少。
姜月窈的心繃得極緊。
以她對孫大太太的了解,孫大太太始終擔心孫識文對她另眼相待,理應絕不會告訴他自己在雲岫間。孫識文是怎麽找上來的?
只是,孫識文是個極好面子的人。姜月窈擔心惹惱孫識文,面上不敢顯露分毫。
她低頭福身行禮,像木頭人一樣地擋着門扉,木讷地道:“大少爺,我是不祥之人,不敢招待大少爺,請回去吧。”
“哎,表妹何必自厭。”孫識文不贊同地搖頭。
他先前聽見姜月窈應門時欣喜的聲音,以為自己的到來對她而言猶如旱時天降甘霖。
他的臉上隐隐露出得色,将折扇一展,道:“最近家裏事情多,我前些日子實在太忙,不然一定會阻止母親把你送到這破落地來。”
“我還以為你被母親送到了外地莊子上去。”他皺着眉頭打量一圈,憐香惜玉地嘆息一聲:“幸好我在悅來客棧見到章嬷嬷,派人跟着她,才知道表妹的不幸遭遇。表妹,你受苦了。”
孫識文走近姜月窈,伸手就想撫姜月窈的頭發。
姜月窈立刻往後退兩步,與他拉開距離,規規矩矩地道:“大太太沒告訴你,一定有她的考量。金老爺近日枉死,已經連累府上。事關府上氣運,我不敢不按規矩來。”
姜月窈刻意加重了“氣運”二字。
孫識文好賭,賭徒極看重運氣。
果然,孫識文腳步一頓,沒有再往前走。
姜月窈心裏松了口氣。
為了方便晾曬香材,今日她沒有去懷慈庵。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她跟寂樂師太約好去懷慈庵用午膳。若是她沒去用膳,寂樂師太會來找她。
所以,她只用撐到寂樂師太來就好。
“表妹說的哪裏話,表哥怎麽會覺得你不祥呢?”誰知,過了會兒,孫識文竟狎昵輕斥。
他舉起手,展示自己手上的串珠:“再說,母親請的神婆神通廣大,沒什麽是她不能化解的。金家的事福禍相依,神婆說,只需你從後日起,再做幾場法事,就沒事了。”
姜月窈心底一寒,上一次法事的傷,她到現在都沒好全。她立刻就明白,孫識文在三天前遇到章嬷嬷後,打聽清楚了她的狀況。恐怕他最近賭運不錯,所以才敢來找她。
見姜月窈沒動,孫識文對身後跟着的小厮揮了揮手,讓他們和馬車一并走遠點。
然後,他轉身對姜月窈笑道:“你瞧,打攪我們的人都走遠了,他們不會告訴母親。表妹,你若是果真擔心我,不如先請我進去喝杯茶。”
姜月窈站在孫識文的陰影裏,只覺得他帶笑的聲音,就像毒蛇在吐信。
她心底深吸兩口氣,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靜:“為大少爺着想,我們不如去懷慈庵喝茶。庵堂有佛祖庇佑……”
“本少爺就想在這兒。”孫識文粗魯地打斷她的話,向前逼近一步。
姜月窈立刻後撤。她深知避無可避,又生怕惹惱孫識文,反而讓他把自己綁走。她快速思量後,索性側身讓開,道:“大少爺,請。”
孫識文滿意地搖扇,輕佻地道:“喚表哥。”
“不敢失禮。”姜月窈呆木地謹守本分,讓孫識文坐在庭院石桌前,道:“雲岫間簡陋,唯恐招待不周,想來只有新鮮梅花可以入口。寒梅與山泉相配,我這就去後山取山泉水來泡茶。”
聽到姜月窈竟要費盡心思去取山泉水,孫識文臉上的笑容更大:“表妹的心,我都明白。不必麻煩。”他說着,大跨步走到姜月窈跟前,去牽她的手。
姜月窈急忙避開,卻被他拂手擦過手臂,衣料陡然狠狠地摩擦傷痕,姜月窈吃痛,将痛呼死死忍了下來。
“哎喲,我忘了。”孫識文看見她的表情,語調裏多了幾分懊惱,又将這份懊惱轉成憐意:“表妹,你吃了這麽許多苦,合該跟我說才是。不過,以後表哥我會陪着你。”
姜月窈低眉,道:“如此,我更要斟茶焚香。我與嬷嬷同住,房中還沒理完,請您在外稍候片刻。”
她說着,端莊地行禮,不疾不徐地進正房。
孫識文對章嬷嬷同住的破落房間多半不感興趣,果然沒有跟來。
一關上正房的門,姜月窈就用力地深呼吸,平定自己驚懼的心緒。
她無比清楚,孫識文來者不善。
她飛快地拭去額間的薄汗,将香刀藏進左手的袖兜。
緊接着,她翻出按阿娘的手劄配的迷魂線香,用手帕包裹大塊醒神解香用的薄荷膏。然後,她随便用杯子舀一杯洗松針剩下的水。
自從知道孫家要把她趕出府後,她就開始做準備。
她試驗過,迷魂線香能讓人昏迷。孫識文今日喝了酒,迷魂香的效用會更大。而且,迷魂香的藥性過一兩個時辰就會消散,大可以推給醉酒。
只可惜沒讓嬷嬷再多買一點蒙汗藥,雙管齊下,還是更可靠些。
不過,只要能拖到寂樂師太來,至少今日,她能安然無恙。
姜月窈定了定神,将陶香爐與瓷杯放進木盤裏,畢恭畢敬地端上桌。
*
孫識文見她乖順,心滿意足地抿一口茶,嘆息道:“窈娘,你看你過的什麽日子,連喝的水都這般苦澀難入口。”
他打量姜月窈。
姜月窈正在俯身點燃線香,線香袅袅,更襯出她的窈窕綽約。
姜月窈人如其名,容顏如月,嬌弱可憐,生得極好。這樣美的女郎,身處山野,簡直就是明珠蒙塵,合該由他這樣的貴公子采撷憐愛。
他柔情似水地道:“窈娘,我想好了。雖然祖父留下遺命,要把你嫁給其他人。可是,誰能有我更心疼你呢?若是你向族老跪求,非我不可,縱然祖父有遺命,族老們也沒法阻攔。”
孫識文這番話無恥至極。
姜月窈攥緊帕子,拿帕子掩面,遮掩自己勃然色變,作出無顏以對的樣子:“大太太看重您的婚事,必然會為您娶一門貴女。我父母雙亡,實在不堪相配。”
嗅着清冷的薄荷香,她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孫識文挪動身子,覺得酒意好像有點上頭:“不妨事,我最疼你,你又有那麽多嫁妝傍身,再生下子嗣,母親慢慢就會明白你的好。到時候,你與正房娘子并無二致。”
他說着,站起身來,搖搖擺擺地靠近她:“窈娘,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今日玉成好事……”
孫識文竟下作至此!
姜月窈跌跌撞撞地繞着石桌後撤。她掃眼仍在燃燒的迷魂香,明白一定是因為他們身處空曠,導致風吹散香氣,迷香效用減弱。
可她沒辦法,若是讓孫識文進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更無異于羊入虎口。就算把他藥倒,等寂樂師太來,她也百口莫辯。
她要保持冷靜,與他周旋。
她一定能撐到寂樂師太來。
姜月窈握緊袖兜中的香刀,随時準備把它拔出來。
“你怎麽在躲?”孫識文腦袋昏沉,費勁地辨別出這件事。
“躲什麽?你還有資格不願意?”他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猙獰:“你難道還指望着外祖父給你訂的婚事?實話告訴你,母親早就在謀劃将這門婚事換給大妹妹。吳陵郡城的富貴人家,哪輪得到你?”
果然,孫家要奪走外祖父替她留下的婚事。
盡管早就猜到事情可能會發展到這一步,可當事情落定,姜月窈一時慌神,撞到廊前石頭上曬着松針的竹篩,竹篩“砰”地摔到地上。她吃痛,撐着一旁的梁柱,止住腳步。
她一停,孫識文臉上便是一喜,醉醺醺地道:“你乖乖聽話,也免得我把下人叫來。爺本打算在府中辦了你,不過偏僻地有偏僻地的好處。爺的人攔着,沒有人能打攪我們。”
絕望巨浪一樣撲來,姜月窈咬緊牙關,倏地拔出袖兜中的香刀,她雙手緊攥着刀柄,将刀尖朝向孫識文,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不!”
可孫識文早聽不進去,他目光猥瑣地撲過來——
可他還沒沾上姜月窈的衣袖,竟就像一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鹌鹑,“啊啊”地叫喚着,兩眼一翻,面條一樣軟倒!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姜月窈錯愕萬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直到她從孫識文歪倒的脖頸間,看到少年清隽的容顏。
他的臉色黑如暗夜,眉眼間皆是寒刀鐵刃的煞氣。就連他向來清澈的眸子,也像千尺潭一樣幽深。
“我讨厭他。”他的聲音冷得像寒冬臘月的玄冰,他微微收攏攥在孫識文脖子上的手,望着姜月窈,又重複了一遍:“我讨厭他。”
“十一……”姜月窈回望他,喃喃他的名字。
她安全了。
這個念頭,恰如她在漫長的雪夜裏,終于等到的春信。她的四肢百骸從寒冬中蘇醒,她終于不必強撐發軟的腿,可以靠着梁柱,慢慢地滑坐在階上。
她擡頭看着十一,一邊擡袖拭去眼角止不住的眼淚,一邊卻揚起唇,輕輕地望着他笑——
“十一,你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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