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看清了出現在耳殿屏風旁的人影, 葉語的心裏慌了一瞬。

——因為在這一瞬間, 她突然想到了會導致那個劇情崩毀後果的事件, 可能是什麽了。

只可惜即便此時她已經想通了, 所有事情也業已發生。

她阻止不了這個劇情朝着崩盤的方向大踏步地行進。

葉語心裏諸般情緒翻攪了一番之後, 終于漸漸定了下來。

她擡起視線。

站在屏風旁, 望着自己的方向,葉小郡主眼底的殺意毫不掩藏——而葉語對這再熟悉不過。

畢竟不到兩個月前,在魔城的暗香茶樓裏, 她也曾近距離地感受過這種殺氣。

而且還是以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身份。

……她和這位葉小郡主, 還真是孽緣啊。

想到這兒,葉語忍不住輕笑了聲。

都已經擡起右手掌的葉小郡主眉頭一皺,不悅地看着坐在魔帝寝宮床榻上的女人, “你笑什麽?”

“我笑我和郡主實在緣分匪淺而已。”

“……”

葉小郡主的眉擰了起來——

是強作鎮定還是真的心裏有底,她想自己還是分得清的。那麽此時面前這個談笑自若的女人, 到底是哪裏來的底氣?

葉小郡主本能地将自己進宮之後的計劃捋了一遍, 仍舊沒找到什麽疏漏。

她的臉色卻越來越沉了下去。

“郡主不必擔心,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不安,坐在床榻上的葉語将素淨的雙手手掌向身體兩側一攤,一副坦然模樣。

她甚至又笑了笑,“如你所見, 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女人而已。如果你想殺我的話, 我可沒有任何能夠反擊的能力。”

聽了這話, 葉小郡主眼裏的警惕之色更重。

過了兩秒, 她也笑了一聲, 眼神微冷——

“你不會只是想炸我,然後拖延時間吧?”

葉語眨了眨眼,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很有可能哦。”

“……”

葉小郡主臉色有點鐵青起來。“我倒是不知道,你有什麽可以倚仗的?”

葉語沒急着回答。她反問了一個問題,“郡主進過魔帝寝宮嗎?”

“……當然沒有。”

伴着話音,葉小郡主的視線謹慎地在身周掃過了一圈。但最後仍舊是一無所獲,她有些懊惱地将冷然的目光落回到榻上的女人身上。“你如果就想這樣拖延時間的話,那我告訴你——這不會有任何意義的。”

“哦?”葉語懶洋洋地眯起眼來輕笑,“說不定會有什麽人恰好能來救我呢。”

葉小郡主神色一頓。須臾之後,她仰臉笑了起來——

“你不會是指望着少魔帝趕來救你吧?你不知道他現在身在教場嗎?……而且,今天兩位修習老師一定會竭盡所能地拖延時間,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因為——”

“因為玄膑的吩咐嘛。”

葉語不慌不忙地打斷了葉小郡主的話。

在對方愕然的眼神裏,葉語歪了下腦袋,斜勾着唇一笑:“這麽弱智的問答題,我們就不要浪費時間了。我是為你好啊,郡主。——你剩下的時間可不多了。”

對上葉語那副鎮靜自若的模樣,到底年紀尚輕閱歷尚淺的小郡主,終于忍不住微微慌神。

她攥緊了手掌,“少魔帝根本就不會知道這裏的事情。”

“所以我剛剛問你來沒來過魔帝寝宮啊。”葉語笑,“既然你沒來過,又怎麽知道這裏沒設下能讓他感知到來人的禁制呢?”

葉小郡主冷哼了聲:“開什麽玩笑,玄翊的修為早就被玄伯伯廢掉了,他怎麽可能——”

葉小郡主的話音戛然停住。

這一瞬間她想到了一點極為可怕的、原本絕不應該在她考慮範圍內的可能性。

盡管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就眼前局勢來看,似乎也只有這一點能夠解釋得了——為何此刻她面前的這個女人能夠如此鎮定了。

“啊,看來郡主已經猜到了。”葉語眯着眼睛笑,像是只無害的大貓。

“這不可能……”葉小郡主喃喃,“就算他真的找回了修為,兩位教習老師分別是雛體境和幼态境,玄翊他不會是對手的……他才多大年紀……”

越到尾音,葉小郡主的臉色越是變了。

等最後她眼裏焦點重定,一張嬌俏漂亮的小臉上神色也有點猙獰起來——

“就算他能夠感知得到,兩位老師也一定能夠拖得住他,我只需要……”

她垂在身側的右手手掌漸漸擡起,同時葉小郡主向着耳殿的床榻走去。

冰冷的霜色爬上她的指尖,森涼的寒氣在她的手邊慢慢騰起。

坐在床榻上的女人此時終于不笑了。

她輕睐了下眼,漂亮的桃花眸裏繃着某種糾葛的情緒。而放在葉小郡主看不見的方向的手指尖下,正壓着一塊微亮的板磚一樣的東西。

上面顯示着一個小小的窗口。

葉語的指尖在那窗口的某個選項上空停滞了許久。最後她垂下手去——

“咔噠”一聲極輕的拟聲之後,屏幕暗了下去。

望着葉小郡主的那雙眼睛裏,糾葛的諸般情緒也全都散了幹淨。

許是察覺了葉語的神色變化,走來的葉小郡主獰然一笑,“怎麽,這就放棄了?那也好,省得我——”

她的話音未落,面色驟然一白。

像是感知到了什麽可怖的氣息靠近,葉小郡主猛地擰過身,雙臂交疊護在身前。

“砰——!”地一聲,無形的氣浪将小郡主的身形彈出了數丈,撞翻了這魔宮裏無數的屏風桌椅器物,最後狠狠地抵到了牆上。

翻倒在地的小郡主哇地一口暗紅色的血吐了出來。

頃刻之間,那張嬌俏的小臉便變得面如金紙。

許久之後她才神情痛苦而猙獰地擡起頭,看向那面已經破了一個大窟窿的寝宮外牆。

坍圮的磚牆與沸揚的塵土間,少年的身影在她模糊的視線裏漸漸浮現。

冰冷喑啞的嗓音不帶分毫感情,聲若洪鐘隆隆,震得葉小郡主五髒六腑都悶痛不已幾欲撕裂——

“早在茶樓那日,我就該直接殺了你。”

痛苦的情緒在葉小郡主的眼底一滞。

須臾之後,察覺了體內肆虐的氣息的熟悉,她不可置信地擡頭瞪視着那人,目眦欲裂——

“竟然是你……!”

只是來人卻看都沒再看她,頭也不轉地徑直奔着床榻而去。

“……你沒事嗎?”

到了床榻跟前,真真切切地用雙眼确定葉語安然無恙,玄翊才稍稍松了口氣。

“我是沒事,”葉語看向那寝宮牆上的大窟窿,嘆了口氣,“你事兒大了。”

——她幾乎能夠感覺得到,屬于那日相撞的玄膑那強橫無匹的氣息,在方才快速地橫掠過這裏。

就算那上古陣法能夠遮蔽平日寝宮內的行事,但如之前玄翊和葉小郡主這樣的氣息沖撞,玄膑不可能不察覺。

大概是猜到了葉語的想法,少年微微俯下身,躬到她面前來。

俊秀的面龐上露出明媚的笑容——

“就算我從門口進來,教場那兒發生的事情,他也該已經察覺到了。”

葉語無言望着少年。

——她所擔心的會導致那個後果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姐姐,我現在很開心。”

少年輕眯起眼睛,“不管結果如何,你陪我走到這裏,而我也終于不必再隐忍下去……我很開心。”

……騙人。

葉語在心裏想。

——

你還有那麽多未竟的計劃,如果死在這裏,你怎麽可能甘心?

可她到底沒有說出口。

而玄翊也直起身,殺意取代了原本的溫柔覆住他的雙眸,他轉向到此時仍無力起身而跪伏在地面上的葉王府的小郡主。

薄唇微微挑了起來。少年面上的笑容寒涼而冰冷。

他雙手輕擡,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的手掌從寬大的玄色袍袖下露出。

讓空氣都微微震顫的藍色火焰,在他的掌心慢慢灼了起來。

“在一切開始之前,”少年眼神裏平寂無瀾,“先讓我把這髒東西從世上抹掉吧。”

只是沒等他再有動作,身後床榻上的葉語站起身,空閑的右手直接握向他的手腕——

“別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

玄翊眼神一抖,慌忙将藍色的火焰收回體內。

“……”

須臾後,确定葉語攥到自己手腕上的纖細手掌沒有什麽異樣,他才眼神有點兇地看向葉語。

葉語擡手在他額頭上點了下——

“怎麽,還學會兇姐姐了是吧?”

少年的目光變得無奈。

“姐姐你沒有修為在身,剛剛萬一真碰到火焰上……會屍骨無存的。”

“……”

葉語心虛了一秒,就直接拉着玄翊往寝宮前殿避去——

“先進地宮。”

“地宮攔不住他的,姐姐。”

“別廢話,聽我的。”

“……”

剛剛還氣勢洶洶的成獸境的玄翊,此時倒真像是個普通的十五六歲的少年,表情無奈地任由前面毫無修為的女人把自己拽向前殿。

只是在臨出耳殿之前,他垂在袍袖下的指尖微微一動。

一點藍色的火星落到了地面,繼而迅速隐沒。

只有模糊的氣息,向着不遠處地上已經昏死過去的葉王府小郡主蛇行而去。

一炷香後。

一身青色素衣的男人浮空而來,跟在他身後的兩隊屬下同時停在這寝宮的大窟窿外面。

其中為首一人進入迅速上前探查了倒在地上的葉小郡主的氣息。

而後他轉回身,向着望來的玄膑搖了搖頭。

“一息尚在,但體內已經被魔焰噬盡,什麽靈物也無力回天了。”

“……‘魔焰’。”

玄膑慢慢地重複了一遍,神情卻像是要把這兩個字嚼碎了再吐出來。

過了許久之後,他驀地仰頭,朗聲笑了起來。

天穹之上,陰雲忽然遮蔽了整座魔城,隆隆的暗雷在雲層裏翻滾不息,直欲向着這魔城壓下來。

許久之後,玄膑才驀地收了笑聲。

同時他冷冽的視線驟然睖向寝宮的前殿——也是那兩道氣息消失的地方。

一點嗜血的光芒從他素來盛着溫和笑意的眼睛深處浮現。

“我尋找了這麽多年的地宮……原來早就被那個小畜生,給打開了啊……”

“竟然能借着那裏面的秘地恢複修為,看來我還真是小瞧了你……竟然差點釀成将來的大禍。”

玄膑慢慢擡起手臂,然後驟然落下。

他身後兩隊絲毫不亞于成獸境氣息的屬下,身形驟然電射而出,向着前殿方向掠去。

玄膑臉上的笑意重歸溫和。

他背手身後,望着前殿方向,目光仿佛穿過了那層層瓦礫,透射到其下的地宮之內。

“還好。還好有這麽一個女人,竟然能讓你甘心把隐忍了這麽多年的苦心白費。”

“修煉到成獸境又怎麽樣?——到底也只是個兒女情長的廢物而已。”

地宮內。

“遮蔽氣息的陣法在我修為暴露時就已經無用了,他們發現你氣息消失的具體地點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坐在石凳上,少年垂着雙腿,側着腦袋看向葉語。

“姐姐,你害怕嗎?”

“……”

葉語瞥了他一眼,“怕,怕死了。”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這女人的臉上哪有半點和害怕相關的情緒?

甚至連點猶豫糾結都見不到。

玄翊忍不住笑起來。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那大概最多只能算是有點心不在焉了。

“那姐姐在想什麽?”

“……你現在該關心的,應該不是我在想什麽吧?”葉語嘆了口氣,伸手要去戳戳少年的眉心,“你的複仇大計就要失敗了,你自己都——”

她的話音随着少年主動傾身湊向她的指尖而戛然一停。

意圖得逞,少年輕笑了下,往前貼了貼,在那停在半空的指尖上親了下。

“我喜歡姐姐你。”

這告白來得猝不及防,讓葉語愣在了原地。

而坐在她身旁,少年臉上笑容純粹而明媚,只讓人覺着這陰暗潮濕的地宮仿佛都照進了陽春三月暖融融的光。

不刺眼,而且很舒服。

……看一眼,就會忍不住想要跟着笑起來。

葉語嘆了口氣,收回視線。

少年的身體向着她這裏挪了幾寸的距離。

“姐姐不要害怕,我會陪着姐姐的。哪怕到最後一刻,我會站在姐姐身前的。”

“……你閉嘴。”

葉語沒好氣地開口。

玄翊沒再說話了,睜着黑黢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葉語。

葉語被盯得沒轍,側過臉去。

“這麽乖?又一口一個姐姐,還聽話?”

“因為姐姐看起來好像不開心啊,”玄翊垂眼,“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不想姐姐不開心。”

葉語側過眼看他。

少年的面龐俊秀,五官立體而漂亮,鼻梁高挺。地宮的長明燈燈火昏暗,長長的眼睫被燈火映着,在白皙的皮膚上打下淡淡的陰翳。

燈下看美人,這話說得是不錯。

這要是個女子,将來勢必會成為個禍國殃民的主兒。

而就算不是女子,深知《夜非魔》劇情發展的葉語,也很清楚這人的心性……以後原本也絕對是個能禍害這一整個天下的存在。

——要這麽說,她這橫插一腳,算是為民除害了?

“姐姐到底為什麽不開心?”

她視線裏的少年突然擡起臉來,問的卻還是個跟他自己生死安危沒關系的問題。

葉語看着他:“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氣。”

“……生什麽氣?”

“你剛剛破牆而入之前,我跟自己打了個賭。”葉語轉回頭來,像是無意識地把玩着手裏的手機,“然後一直到剛剛我才發現,我打這個賭,不管是輸是贏,好像都把自己坑進去了。”

玄翊一愣,不解地看着她。“姐姐能告訴我那個賭注是什麽嗎?”

“先讓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回答完了,我就告訴你。”

“嗯。”

葉語問:“如果你的人生原本可以一帆風順地完成複仇,最終登上巅峰……但因為遇到了我,這一切都不同了——你所有複仇的計劃都毀于一旦,就像現在這樣樣。你會後悔遇見我嗎?”

“姐姐又給我算命了?”

少年彎着眼睛笑了起來。

“回答問題。”葉語卻不笑,只定定地看着他。

玄翊看了一眼地宮門庭的方向,那裏已經有隐約的聲音和危險的氣息傳來。

他嘆了聲。“會死嗎?”

“……會。”葉語眼神一閃,“死了就什麽也沒有了。”

少年驀地擡眼,笑了。

“我會遺憾。但怎麽可能會後悔呢?”

“如果我原本的選項裏有遇到你,而我沒有選這一條,那我才會後悔。”

葉語一怔。

她耳邊的少年音放得輕了。

“你忘了嗎?……你是我人生裏的極光啊,姐姐。”

葉語眼神微滞。

須臾之後,她垂了眼,唇角也勾起來。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選擇遇見我?哪怕結局是這樣的?”

玄翊認真地看着她。

“如果遇見你需要我付出生命的代價的話……那下一次務必也請讓我在死之前,遇見姐姐吧。”

地宮裏沉寂許久。

直到一聲轟鳴,門庭方向傳來陣法破碎、牆土傾塌的聲音。

葉語回過神來。

她笑了笑,側眸:“我跟自己打的那個賭啊,真是不想提……畢竟認識你之前,我可只坑別人,不坑自己的。”

對上葉語若有深意的目光,玄翊的臉色微微變了下。

他下意識地垂眼打量了一遍,最後看向葉語手裏。

始終被葉語拿在手裏的那個東西亮起來了。

——他記得很清楚,葉語原本說過,這個塊狀物是她用來算命的法器。

但他不知道這個東西還有沒有什麽其他作用。

……只是本能地,此時他有一種這個東西會帶來什麽變故的預感。

“很敏感啊。”

葉語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額發——

“要下定坑自己的決心,還是在後果無法預計的前提下,實在太難了。”

玄翊任她弄亂了自己額前的發,只眼神微慌地盯着她。

“不過你的話,算是幫我下定決心了。”

葉語收回手,點向屏幕那個“重置”選項。

她莞爾一笑,“畢竟像你這樣竟然會喜歡姐姐我的傻子,實在是不多了。能留一個算一個吧。”

玄翊情不自禁地伸手出去,抓在了葉語的手掌上,也将那個“法器”一并握住——

“姐姐——”

“其實那個賭約很簡單。”葉語打斷他的話音,“如果背負了那麽多的你都能舍下一切來救我,那我就可以為了你……勉強挖掘出一點自我犧牲精神。”

“……!”

少年攥緊她手掌和“法器”的白皙指背上,青筋都迸了起來。

——

他不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麽,但他很清楚,那絕對不是他想要的結局。

葉語不疾不徐地說了一句玄翊此時并不能聽懂的話:

“等世界重新開始書寫的時候,那個嶄新的你,還是不要遇見我了。”

葉語伸過手去,已經開始逐漸透明的指尖,第一次輕柔地摩挲在少年的頭頂。

她彎下眼角,輕笑。

“還是做那個狠心冷情的魔帝玄翊吧。只要走下去,你終會有複仇雪恨的一天。”

葉語的話音落時,他們所處的整個空間都開始扭曲。

從地宮門庭沖過來的幾道身影也淡化起來,他們驚慌地停下來對視彼此,想要交談卻發現連聲音都無法發出。

而葉語最後視網膜上殘留的圖景,便是無助而絕望的少年綻着額頭的青筋,俊秀清隽的五官都因為無聲的嘶喊而變得猙獰——

那個口型大概是“葉語”。

葉語的意識陷入黑暗之前尚在不滿。

——這小子叫她最後一次,竟然是這麽沒大沒小的稱呼啊。

……

半晌之後,所有身影消失。

空無一人的地宮裏,一塊手機從空中墜下,然後“啪”地一聲跌落在地…………

***

“葉語——!!!”

漆黑的深夜裏,魔帝寝宮中,耳殿床榻上的一道身影猛地嘶啞着聲音翻坐起來。

窗外“咔嚓”一聲雷鳴巨響,大半個夜空在這一瞬都被照得漆黑而通亮。

瓢潑的大雨噼裏啪啦地打在了宮殿的瓦礫上。

在這滿是潮濕氣味的雨夜裏,床榻上起了滿頭冷汗的青年松散着墨色的長發,穿着單薄的亵衣,轉過身下了榻。

他一直繞過耳殿門口的屏風,走進了寝宮的前殿。

到了圓桌前,他拎過桌上的茶壺,斟出一杯冷掉的茶來。

修長的指骨捏在杯邊,擡起,一飲而盡。

而後青年重重地将茶杯扣在桌面上。

長發間,他的眼眸裏幽深而黢黑。

……又是這個夢。

幾年前他修為被玄膑廢掉,卻無意中通過血脈開啓了魔宮地宮,又在裏面覺醒了血脈傳承的上古神獸之力……在那不久之後,他在地宮深處,撿到了一塊非金非玉的器物。

從撿到那器物的一夜,他就開始夢見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在夢裏,當初因準備複仇計劃而潛入玄膑府邸,不慎受傷被迫幻形出逃後,他遇見的似乎不是救了自己的雲華,而是一個名叫“葉語”……也就是跟那葉王府郡主同名的女子。

随後他被那個葉語帶回家中,悉心照料。那女子明明有時候看起來視財如命,但偏偏又傾盡家財地給那時看起來還只是一只弱小幼犬的他去靈獸閣治傷……後來,他又開始和那女子一起去茶樓給人算命,用同一個茶杯還被嫌棄,再後來…………

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歷歷在目,每一個節點他都能不需思考地記憶起來……那半年的相處經歷仿佛不是一個夢,而是他親身感受親身體驗。

連夢裏那個少年玄翊的所有感情他也猶如身經——

起初對那個女人的好奇、後來見到她便忍不住愉悅的心情、想到她受傷會迫不及待什麽也不考慮不顧及地去到她身邊、不願意分離只想要她陪着自己的執擰……

以及,最後一幕裏那種撕心裂肺的絕望和痛苦。

一思及此,玄翊便忍不住皺眉。

他擡手按在心口上。

那兒像是還隐隐留有那種抽搐到四肢百骸都跟着酸澀的痛楚。

而唯一能夠解釋這一切的……

青年的目光壓了下去,落到自己擡起的左手手掌。

白皙的指掌間平躺着一塊安靜的方形器物。

這就是夢裏那個能夠讓葉語算命的“法器”,同時也是給他帶來了所有夢的東西。

只是不同于夢裏那個會震動會發聲會亮起來的存在,這件東西躺在自己身邊的這些年,始終安靜沉寂得猶如一塊死物。

……也或者就像是在執着地等待着它原本的主人。

想起那個女人,跟着她的所有音容笑貌便都無法抑制地浮現在眼前。

…………“等世界重新開始書寫的時候,那個嶄新的你,還是不要遇見我了。”…………

那個輕和的笑聲猶如尚在耳邊。

青年的手掌慢慢收緊,淡青色的筋脈在瓷白的手背上綻了起來。

“……葉語。”

他聲音沉啞地叫出這兩個字來。

每一個字音都像是浸滿了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執念。

那份執念已經深到刻進了骨子裏。

抹不掉,也拔不出來。

他記得那人一颦一笑一哀一樂,心有不甘地苦苦尋覓了這麽多年,卻始終一無所獲。

——是她背棄了信言。

她沒有再出現在他的面前。

“……!”

幽藍色的火焰騰地一下從青年的右手指掌間冒了出來,瞬間就成了一簇燎天的巨焰。

還沒來得及放下的茶杯,頃刻之間連粉末都沒再剩下,便在這世間灰飛煙滅。

而青筋綻起的左手指掌內,即便被捏得生緊,那塊器物依舊安然無恙地躺在他的手心。

并在最終,連施加其上的力道也卸掉了。

青年将那器物收回芥子戒中。

他垂眼,清俊淩厲的面龐上見不到一絲情緒。

……這已經是,唯一一件有她痕跡的東西了。

将那“法器”收好之後,青年轉身往耳殿裏走。

經過屏風旁邊的牆壁時,他步伐一停,向着那牆角看去。

在夢裏,那位葉王府的郡主,就是被他在此處施了最後的奪命手段。

若是按照那個世界發展下去,導致了那一切惡果的這個罪魁禍首,也早該死了。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過不了幾天就要在玄膑的安排下,風風光光地嫁進魔宮裏來。

不過也正好。

青年的唇角一掀,冰涼死寂的黑眸裏帶上嗜血的笑色。

——

當初那種死法,實在是太簡單了。

逼得那個向來聰明的女人最後都不得不犧牲了自己扭轉了一切……确實不該叫那葉小郡主那麽輕易簡單地死去啊。

這一次,就讓她還夠了上一世欠下來的債,再去死也不遲。

“嘀……确認宿主身份中…………确認完成,綁定……”

“無法搜索到系統載體,數據導入失敗,系統權限受限……請宿主盡快尋回系統載體……請宿主盡快尋回系統載體…………”

葉語的意識尚未清醒,就先被耳邊雜亂的電子音吵得不輕。

在這昏沉的黑暗裏,她睜開重若千斤的眼皮,覺着自己好像睡了個一百年似的……腦子都滞頓而木讷。

許久之後,零碎的記憶碎片才慢慢重組。

她所經歷過的一切也按照時間線的順序,漸漸在腦海裏面清晰起來……

等神智恢複,大腦也找回了所有的思維能力,感知到自己處于平躺狀态的葉語皺起了眉。

——所以,她此時是已經被進行了重置之後的“角色清理”和“重新分配”了?

“是的,宿主大人。”

一個機械的電子音突然像是在葉語的耳邊響了起來。

即便是葉語這般鎮定的心性,也難免被這一片死寂裏突然響起的聲音吓了個不輕。

……這是什麽鬼聲音?

“宿主大人,我并非鬼,只是因為無法尋找到系統載體,而暫時寄居在您腦內的。”

“填坑系統”?

葉語一愣。

這個名字絕對算得上直白,也使得葉語在第一時間內就聯想到了自己穿來這個世界的緣由和之前的所謂“任務失敗”。

“宿主大人的猜測完全正确。之前處于的試運行狀态,這一次才是正式開始任務。本次任務內,将再無重置機會,請宿主大人珍惜生命。”

這一次葉語索性直接在心裏想了:“你能知道我在想什麽?”

“是的,宿主主大人。”

“……那你怎樣才能從我腦袋裏滾出去?我不太喜歡寄居生物的存在。”

“嚴格說來,我并非生物。只要宿主大人找回手機,我就能夠回到系統載體中,并進行數據導入,開放所有系統權限。”

葉語微眯了下眼:“系統載體?我的手機?”

“是的,宿主大人。”

“所以現在,我已經換了一具身體,還把手機丢了?”

“是的,宿主大人。”這一次的電子音竟然隐約帶上了一點驕傲的語氣,“而且,我為宿主大人挑選了一具您較為熟悉的身體,以便于您盡快适應,開始填坑任務。”

“……”

葉語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

沒等她再問,便聽見自己所處的地方,傳來兩聲房門輕扣的聲音。

随後,一道女聲傳到耳邊——

“郡主,今日可是您嫁入宮裏的大日子。您該起來梳洗上妝了。”

葉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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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