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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将晚,飄了些若有若無的雨。

燕徽柔一路将步子放得很輕,繞過了那一片丹楓林,找回了剛才被帶回主殿的路。

她下地長久走路時稍有些頭暈,顧及着滿身的傷不敢走得太快,好在這一路過來并不算很是遙遠,也算不得很辛苦。

也許江門主已不在殿內休息。

燕徽柔想着若是沒瞧見她,那便算了,再托剛才那位扶她過來的師姐将藥帶過去就好。其實按道理來想,她既然都賜了自己,那裏肯定有更好的藥。

只是燕徽柔莫名有一種直覺——

她覺得這位江門主不像是會乖乖上藥的人。

雨絲綿綿,攔在眼前像霧一般。

燕徽柔停在原地,折開眼前擋住視線的一角楓葉以後,便正好瞧見了一襲紅色的衣角。

此時已至日暮,天上餘晖昏沉。

她沒有在殿中休息,反而撐着一把繡着些許紅花的白絹傘,立在纏綿的雨幕中。面相被霧氣一蒙,更添凄豔。

江襲黛在撐着傘看一卷畫,傘骨靠在她肩上,她也倚在傘骨上,稍微低着頭,姿态有些慵懶。

她的指尖描過宣紙,摸得很淺淡,仿佛在通過這一層隔閡觸摸着什麽。

而就在指尖碰到紙頁時,江襲黛的手微微一頓。

燕徽柔盯着她的手,下一刻只覺眼前幾縷勁風襲來,一片劍氣在眼前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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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才折過的那朵楓花兒在瞬息間粉身碎骨,在面前化為了一縷飄散的紅煙。

她下意識閉上雙眼,身子一重。

再睜開雙眼時。

一根細長的血紅軟劍正對着眉心。

順着劍鋒望過去,是一只剛才還溫柔撫着畫卷的素手。

“是你。”

江襲黛的神色晦暗不明,她輕挑了眉:“燕徽柔。”

“你……”

面前的少女張了張嘴,對上眼前淩厲無比的劍鋒,只憋出了一個字。

江襲黛本是厭惡被人打擾,當下心中煩躁,只不過看着她眼底漫出來的淺淡薄淚,那點子不悅又很快被抵消了,心情莫名變好了些許。

她喜歡看人這般神情,驚恐,訝然,活像是待宰的羔羊。

【滴!女主好感度-1】

是了,這才像話。

她該怕她,而不是莫名其妙升那勞什子好感。

“明知肩膀有傷,怎麽能這麽用力?”女主擔憂地開口。

“……”

“……”

江襲黛神情一僵。

她收回剛才的想法。

燕徽柔緊盯着她肩膀又開始滲血的傷口,心道是果然如此。

她沒有上藥。

燕徽柔打量她片刻,見她神色古怪,沒有進一步要攻擊的動作,便擡起手,試着抵開直指眉心的劍鋒。

江襲黛的手腕沒有動彈。

但那軟劍,的确随着燕徽柔的手将鋒芒推開了。

在纏綿如絲的雨幕中,燕徽柔往前走了一步,穿透了那一劍之長的距離。

她将攥在掌心中尚有餘溫的藥瓶,放在江襲黛手中。

燕徽柔低頭提醒道:“您手中的畫也濕了,收一收。這是……”她的目光不自覺落在畫卷上頭,只大致地瞧了一眼。

很細致的工筆畫,隐約見得是一個女人。樣子還怪好的。

江襲黛神色愈發古怪了幾分,伴随着些許摩擦的沙沙聲,她迅速将那畫卷三兩下收在掌心中,免去了苦風冷雨。

燕徽柔自然地問道:“是畫的門主的心上人?”

血劍連帶着紅霧一般的衣袖下挪。

“……”

“你裝什麽。”

劍尖慢條斯理地抵在燕徽柔心口。

“不認識?”

江襲黛輕輕一笑,“她可認得你得很,竟然連我也不曉得,有你這麽個人值得她青眼相待。”

女人的桃花眼略彎,弧度很是嬌媚,只是燕徽柔在凝視她的美麗時,同時也凝視于這笑容底下,似乎沒有一絲的快活意味。

不止于停留在這個不甚真心的笑容上,燕徽柔聽明白了這話裏頭隐藏的一絲惡意和怨氣——無處發洩,是沖着自己來的。

燕徽柔并未生氣,她甚至在心裏笑了笑,然後嘆了一口氣,如水一般接納了這份惡意,并将它包裹起來,像是把鶴頂紅消融在奔流的百川大海裏。

山在靜立,江河還在流淌。

“不想笑的話,便不要再笑了。”燕徽柔溫和地看着她:“但有什麽煩心的事,倘若您信任我,也可以同我說說。您和這畫中的女子,可是鬧了些矛盾?”

燕徽柔話還未說完,又被冷風吹得稍微有些咳嗽,低下頭捂着嘴咳了幾聲。

“與你有何幹系。”江襲黛臉上最後一絲敷衍的笑容也逐漸冷下,随着眉梢眼角逐漸放平。

她神色淡淡的,收起了游刃有餘的模樣,同時也宣告着最後的耐心告罄。

“滾。”

*

聞弦音身為殺生門門主的弟子,平時攬過了門內大部分瑣碎的要務。

門主的動向,門主的習慣,她自然清楚。因此她也會守在江襲黛身旁,以聽得傳喚,并不會隔得很遠。

在楓林的遠遠一端瞧見門主的劍都抵上了燕姑娘的眉心時——

聞弦音幫她捏了一把汗,甚至已經做好了下一秒看着她血濺楓林的準備。

自她在門主身旁以來,便鮮少瞧見能活着從她劍底下出來的人。“照殿紅”的兇名在外,絕對不是一句戲言。

但奇跡的是,燕姑娘活下來了。

還活得好好的,充其量只是被罵了一句“滾”。也許燕徽柔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是多麽難能可貴的事。

聞弦音本是想随意伺候一下了事,這情形落在她眼中,竟也有了些深意。

她素來是知道門主的喜好的。聞弦音靜靜審視着燕徽柔,這丫頭長得很漂亮嗎?

她看着她一路走過去,背影在楓林的盡頭消失,有些難以言喻地蹙了蹙眉。

因為燕徽柔長年飽受折磨,瘦得幾乎只剩下了個人樣,身上滿是傷痕,瞧起來折一下就要死了,實在談不上順眼。

門主喜鮮衣華服,也喜貌美女子,哪怕找個端茶的婢女,都個頂個的模樣周正。

若能再像那個女人幾分,門主的目光,興許會留得更久一些。

但燕姑娘确然不像。

聞弦音又打量了一遍,的确沒有半分相似之處。她便收回了探尋的目光,又注意起江襲黛那邊的動向。

門主終于沒有再撐着傘借光看畫兒了。聞弦音欣慰地想,對眼睛可不好。

天色昏暗下來,紅衣女人收了傘,坐回了楓林中能夠遮雨的一個小亭,聽着林中山雨陣陣,不知是在看景,還是在發怔。

她的剪影模糊不清,潤在遠方更暗淡的天光裏,像是褪色的火焰。

燕徽柔走後,雨落得大了。像是沾了清漆的刷子整整齊齊地從天幕上掃下來。

雨打楓葉,枝條亂颠。噠噠噠的動靜不絕于耳。

“聞弦音。”

聲音穿過雨幕。

聞弦音湊上前去,不出意外地了一個嶄新的吩咐。

只是她聽完江襲黛所言,略有些詫異。

“攬月閣的弟子?捉來?”聞弦音小心地重複一遍:“這位叫做李星河的人,有何特殊之處?”

江襲黛蹙眉:“你什麽時候這麽多話了。”

聞弦音立直腰身,恭敬道:“是。”

剛要轉身,又聽到門主補了一句:“他身上可能有秘寶機緣,仔細搜身,統統拿掉了,再提來見我。”

“是。”

聞弦音下去以後,立刻派人去查,區區一個弟子,到底能讓門主有何重視之處。這實在頗為詭異,江襲黛很少記得自己見過的人的名字——畢竟死人不需要名字。

幾日後探子來報。

聞弦音拿捏着這消息,一時陷入沉默。這人年方十七,還是個毛頭小子,本身沒什麽說頭。

只不過李星河是展珂新收入門下的。

她一下子豁然開朗,心情又轉為五味陳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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