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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不能劈——等一下——”

燕徽柔使出吃奶的勁兒, 好歹摁住了她的手,沒讓江襲黛拔劍把那股水流一口氣切成七八段。

這一劍下去,依江襲黛的修為來看,一方懸洞來一百個也不夠塌的。

“什麽破東西。”江襲黛冷靜些許以後, 瞥了一眼燕徽柔, 皮笑肉不笑道:“你們倒是一路的貨色。”

都相當蹬鼻子上臉, 膽大妄為, 十分放肆。

不過好歹小女主貌美又溫柔,惡感還可以忽略不計。

江襲黛都不願對那詭異的水流再多看一眼,如此惡心,她怕髒了自己的眼睛。

水流卻渾然感覺不到她的嫌棄, 還在一旁大笑幾聲, “弄錯了弄錯了, 天命所歸的有緣人不是這個。讓我來看看這位——”

燕徽柔沉靜答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燕徽柔。”

“耳熟。”

水流圍着她顧盼一周,又兜了幾個圈子, 只是水柱裏仍然忍不住随時冒出一些“問號”。

“你真是燕徽柔?”

燕徽柔莫名擡眸, 嗯了一聲:“有什麽不妥嗎。”

“你不是那個燕徽柔。”水流答道:“她應該和另一個男子并肩, 而不是握着你身旁這女人的手。真是奇怪。但是你又确實叫這個名字。你是她嗎?你不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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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還有同名同姓的人,前輩你認識?”

那玩意似乎宕機了,說話越來越颠三倒四:“不對。她的眼神沒有你這麽豐富, 她很空洞,但卻收獲了世俗意義上的幸福,身上不應該有這麽多執念的。而你的執念卻很重。她可以是任何人。但是你——你似乎只能是你。我的孩子, 你到底是誰?”

燕徽柔無辜地看着它:“前輩的問題有點過于深奧了。我的确是燕徽柔,這個名字不常見。”

江襲黛見她神色茫然, 甚至還在認真回答,便催道:“燕徽柔, 聽這玩意的鬼話有什麽必要?你問問該如何取劍就是。”

這股詭異的東西的話,也就一句“燕徽柔是天命所歸人”能信罷了。江襲黛絲毫不放下自己的偏見。

燕徽柔緊了一下江襲黛的手,點頭問道:“請問該如何取劍?”

那水流兀自思考了很久,也不嘲笑些什麽,似乎快要給自己折騰廢了。它的身形驟然漲大,又自暴自棄地萎靡下來,嘆息一聲:“好吧好吧。你說得對,好像也沒有第二個燕徽柔了。”

它重新振作起來,欣然道:“有緣人,你終于來了。我不是此世的靈魂,充其量只算一個碎片,鎮守于此方瀑布,已經等候你多年。”

水流分散成幾朵小小的水花兒,模樣異常憨态可掬。

“只是萬物需得有舍有得,在取出寶劍之前,想一想,你需要付出一點兒什麽代價?”

燕徽柔道:“不謀財害命,不濫殺無辜,僅是我的代價,便可以談一談。”

那水花飄過江襲黛的時候,不出意外被那女人冷着眉眼剜過一眼。

它似乎還是有點自己的氣性,又沖江襲黛臉上滋水,江襲黛一袖揮出,将那水霧一揚,回敬給它。

“我雖然只是魂魄,卻也有過心。在還沒有碎成這德性的時候,也有過愛的人呢,亦是因為執念過重,才留守在此處。你——能解我之執嗎?”

那水流說着說着,聲音平和空蒙下來。

“天命完成,我就要離開此方世界了。對于人世間最後的記憶,依稀記得最好不過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本答應一個人要當她的司儀的,結果到底沒去成。”

它化為了偌大的一個“囍”字,“這麽多年了,好想再證一次婚。”

江襲黛在一旁靜靜聽着,心道是這個要求古怪了些,倒也不難,那就去山下捉一對新婚夫妻好了,只是不知道這個地方要如何出去。

燕徽柔想了想,這個要求确實也沒有超出她能接受的範圍,便溫聲答道:“可以。”

那水花兒一下子激動起來,伸出一根觸須,慢慢探過去戳了一下江襲黛,又睜開眼睛圍着她打量了一圈。

“咦,你的嫁衣都穿好了。好漂亮。”

“這裏只有兩個活人,那麽事不宜遲,快快開始吧——”

江襲黛聞言怔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手指撫過豔麗的袖口,雖是血色大紅,但那只是她的喜好。

和嫁衣能有什麽關系?

能有什麽關系?

毫不相幹。

敢情是要她和燕徽柔拜堂?

那怎麽可能——

江門主感覺自己一世英名即将毀于一旦。

她怎麽能和那個小丫頭拜堂?!!

江襲黛蜷了一下手指,發現自己還握着燕徽柔的手,方才分明是捏着她的手腕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握成了更加放松而且親密一點的姿勢。

如沸水澆手一樣,燙得她下意識想縮回來,只是門主大人慣來也愛逞強,為了避免展現出任何一絲忙亂,她偏生是握緊了一下燕徽柔,擡起來再甩開。

想什——

江襲黛秀眉微皺,還沒說出口。

與此同時,燕徽柔仰起頭,對那水流清淡地答:“我與她不是這樣的交情,這恐怕不合适。”

對面問:“不合适?”

池水向上生長,又如煙花一樣炸開,彌漫的霧氣頓時包裹住了燕徽柔。

每一顆水珠都是它的化身,晶瑩地折射出燕徽柔的身影,它——或者說它們的聲音重疊着一起襲入燕徽柔的神識,“那她是你的誰呢?”

“為什麽在被甩開的時候,你的神情黯然了?”

“燕徽柔。”

“燕徽柔。”

“你沒有說謊嗎?”

它們的聲音有些尖銳,有些低沉,齊齊響在燕徽柔的神識內,如呼嘯而上的浪潮。

燕徽柔突然明白了,這可能不是什麽夙願。

眼前的這縷神魂,是在叩問她的心,揪住了這一處弱點,開始窮追猛打。

這是一道關卡。

取劍之人,需得問心無愧。

顱內的聲音千言萬語,逼得燕徽柔腦中的一根弦險些繃斷。最後化為了原先的那一句大聲叩問,一同甩到了燕徽柔和江襲黛的面前:“那麽,她是你的誰?”

嘀、嗒。

一滴血珠子從燕徽柔唇邊落了下來,染在她淺月白的衣裳上,格外矚目。

“她是……”

燕徽柔滿口都是難受的血腥氣,兩眼發黑之時,卻意外對上了江襲黛的雙眸。

平日裏,那雙漂亮的眼睛總是自睫毛底下瞧她,無非是倦怠矜傲地一掃;亦或是有幾分薄怒地剜她個幾眼。

偶爾心情好時,也會翹起眼尾對她一笑。

只是江襲黛如今的神色卻不屬于以上的任何一種,她似乎明白了什麽,但卻袖手旁觀,沒有阻止這個玩意的問話。

她注視着燕徽柔的神情,沒有錯過一分一毫,似乎是想瞧她會怎麽回答。

“……是我會記得一輩子的,恩人姐姐罷了。”

燕徽柔将滿口血腥艱難地咽下,這句話說出口後,胸口的壓迫感如釋重負。

沒有說謊。

但是也沒有全部說真心話。

這是燕徽柔能想到的最溫和的、不動聲色的反抗了。

江襲黛聽罷,目光若無其事地流盼回來,鴉睫略垂,神色卻複雜了些許,也許一閃而過的還有幾分自己也未覺察到的動容。

其實她此生從未想到過,還能聽到這麽一句話。

可偏偏是從燕徽柔嘴裏說出來的。

四面環繞的霧氣又聚上天空,化為一場綿綿的細雨,落在了江襲黛撐起的傘沿。

四周的聲音安靜下來。那神魂的聲音化為空靈:“你道心未被我擾,倒是個罕見的。只是與我許下的約定,有天地大誓之效,必須說到做到,這方秘境寶劍才會為你而敞開。”

“既然做不到的話,那就離開好了。”

燕徽柔暗自松了一口氣,好在這東西沒有因為她違約而索取更多。

只是在燕徽柔轉身時——

繡花傘略擡,伸出一只素手。

那手屈起食指,蹭了一下燕徽柔嘴邊的血。

“罷了。”那女人淡淡道:“來都來了,燕徽柔。不取劍就打道回府,也虧你做得出來。你不想瞧瞧那寶劍,本座也想開開眼界。”

江襲黛将目光放在身後那水池之中:“你想怎麽來?逢場作戲未必不可。”

還不待它回答,江襲黛忽地扯下身上披着的那敞開來的紅色外衫。

燕徽柔感覺自己被裹進了一個暗香浮動的懷抱。

那紅綢落了下來,半邊披在了她的身上,剩下的如鳳凰尾羽一樣展在後面。

正巧剛才燕徽柔給江襲黛把領口的線扯繃了,這一身大紅外袍如嫁衣一樣,剛好裹住了她們兩個人。

地上忽現一個水做的蒲團,其上抽出一根觸須來,纏住了兩人的腳腕,以一種神奇的力道剛好使得她們二人,板正地跪在了上頭。

江襲黛完全沒伏下去,嘆了一口氣,跪得有些敷衍,只半耐不耐地等着那東西開口。

扭頭,卻見燕徽柔正矜持地拎着身上那“嫁衣”,望着兩人上方盈盈浮動的一個“囍”字,眼睛一眨不眨。

那年輕女子跪得端莊,不知在若有所思些什麽,比江襲黛要虔誠許多。

好像還真是那麽回事兒似的。

其實成親這種事。

江襲黛收回心神,眉梢微蹙,也恍惚記得自己有過一次。

雖然只是過家家的一次。

她記得自己好不容易把展珂折騰到應了她,彼時又不能下山。江襲黛便裁了幾件心愛的衣裳,當做紅布,認真地裹了好久的蠟燭。又拈起并不在行的繡花針,一行行一線線學着縫着龍鳳。

針尖挑過手指,是精細活兒,不慎紮到了,痛得只往嘴裏來含。

她不曾期待過嗎。

也許期待過吧。

期待的不是洞房花燭,而是誓詞上說的那樣“珠聯璧合,白頭永偕”。

只是那一聲“一拜天地”,到底是沒有喊出來,就緘默地咽在了喉嚨裏。

一晃又是好多年。

蠟炬成灰淚始幹,如今這心境,江襲黛瞧着眼前大寫的“囍”字,打量片刻,一時覺得百感交集。

未曾想到,當年的遺憾續上了。

蒼天陰差陽錯,還順道兒給她換了個人。

江襲黛閉上眼,不再去多想,聽得耳畔那魂魄一聲喜氣洋洋地高唱道:

“一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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