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章

第 10 章

第10章

煤油燈的光線掉落在男人漆黑的眼眸裏,像是深邃的夜空,一盞明星滑落其間。古井無波的眼中,姜娩依稀看見倒映在裏面的自己,好似平靜的湖面,不曾為了什麽泛起波瀾漣漪。

姜娩坐在前方,筆直地和他對視。

謝翊單手支頤,袖長的手指緩緩包着銀兩的灰布,道:“我們之間還有需要談的嗎?”

他醒了幾日,除了上回問他軍饷一事,兩人坐下來面對面聊了一番,後來基本沒有什麽交流。

在同一個屋檐下,姜娩每日不是忙着做飯,就是看看家裏有什麽衣服可以縫補,俨然當沒有謝翊這個人,寧願和不會講話的童姐兒交流,都不會多和他廢話一句。

謝翊除了偶爾會和童姐兒說些話,要麽就是扶着牆去院裏坐坐,一時間,這家裏和人交流最多的反而是不能說話的童姐兒。

姜娩猜測,別看謝翊一聲不吭,估摸着在心裏記了筆她的仇。

這不,她這才主動找梯子下,對方就頂回來了。

算了,擱在後世,謝翊也就是個剛高考完的少年,她才不和小孩子計較呢。

大氣的姜娩裝作沒聽到他那句話,自顧自地說:“我和你談,主要是說一下最近家裏的開銷。”

他的眼皮微擡,看着姜娩的眼神認真了幾分,聽着對方繼續:“遠的我就不提了,上次我去衛所沒有拿到饷銀,到目前為止,咱們只有今天我去幫工的八文錢進賬。你受傷花了二兩銀子,買雞蛋花了五文錢,調味料六文……”

她細數着這段時間買的東西,小到調味料,大到每日吃的什麽菜,三十來文錢,買了什麽,悉數報給謝翊聽。

謝翊來了邊關半年,也沒當過什麽家。

被她稀裏糊塗說一通,實際上都沒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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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娩只顧說自己的:“……所以總共是二兩三十六文,我從你這邊拿了二兩半,現在還剩十四文,加上今日的八文錢,是二十二文。”

把手裏一串銅錢拿出來給謝翊看了看,姜娩還打算繼續,對方連忙豎掌打斷了她,“等等……你說我的銀子,是用來給我請郎中了?”

姜娩還沉浸在數錢的情緒裏,花了兩秒跟上他的思緒,用“你這不是廢話”的眼神看着他:“不然呢?”把手裏的銅錢往床上一放,“如果你沒有饷銀,家裏現在就只剩下你的這點銀子和這二十二文錢。”

說完,姜娩把包着銀子的灰布拿過來。

謝翊見狀,想把東西搶過去,姜娩已經眼疾手快地解開了灰布。

“剩下的……”她才想數數灰布裏還有多少銀兩,一低頭,發現裏面包着的,竟是一堆碎石頭。

伸出來的手指還懸在半空,她對着一手的碎石足足愣了有三秒,“錢呢?!”

在碎石頭裏翻了一遍,姜娩又确認了一下,上次她看到的的确就是這塊灰布,怎麽現在就一文錢都沒了?

“不是,上次童姐兒給我看的時候,明明還有碎銀……”她着急忙慌地給謝翊解釋,萬一這貨誤會是她偷了錢,那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出乎意料的是,謝翊只是從床頭和櫃子間的罅縫裏,掏出了一個黑布纏着的東西。

他把黑布打開,露出藏在裏面的銀子。

姜娩:“……”

她算是緩過味來了。

合着人早就有防備,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把存款轉移,就怕她偷呢。

姜娩只感覺一口氣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她呼也呼不出,吸也吸不進,卡在心頭堵得胸悶,忍不住陰陽怪氣道:“謝公子可真是未雨綢缪,防患于未然啊!”

他們兩人雖有口角,可互相之間也沒說過什麽重話。

姜娩深呼了一口氣,被誤解的惱意充盈在胸腔裏,只想就地發洩。

什麽看謝翊年紀不大讓讓他都是屁話,姜娩此時一心的不吐不快,“早知如此,我還何必當謝家這個家,平白惹人笑話!”

謝翊握住手中的銀兩,目光沉沉,明明是刺耳的譏諷聲,卻在他的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

從看到姜娩來找他攤牌銀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些許懷疑。

姜氏沒有像上輩子那樣和人私奔先不提,這段時間她細心照料他們兄妹倆的行為,是怎樣都忽視不掉的。

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才沒有朝那樣發展。

莫非姜氏和他一樣,也是重生之人?

謝翊的心顯然揪了一下。

不過他很快又否決了這個答案。

一個人的性格是很難改變的,即便是重生,處事風格和性情行為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姜家市儈,姜氏成親,就是指望飛黃騰達,可現在的姜氏顯然不是那種眼裏只有利益的市儈小人。

還是說……

她依舊有所求?

謝翊斂下眸中閃過的質疑,看向姜娩時,竟是一臉的歉意。

他忽的站起身,身形雖然瘦削,但個頭足夠高,陰影落下,幾乎覆蓋住了姜娩。只見他雙手抱拳,向姜娩行了一禮,說:“此前我對你多有防備,加諸了一些莫須有的猜疑,是謝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望娘子見諒。”

姜娩:“?”

她已經做好準備對方嘴炮回來,或者不理會的準備,反正現在正在氣頭上,怎麽說也要發洩一番,誰料謝翊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居然這麽鄭重的道了謝?

就像是大戰前夕,準備好了武器,做好了謀劃,就等明日一早攻城。結果開戰之際,城門直接打開,把她恭恭敬敬迎了進去。

她慣來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突然沒那麽生氣了。

謝翊腿雖有疾,卻站得筆直,“我自知與娘子有些積怨,但這段時間你對我和童兒的照拂我都看在眼裏,謝某如今落此田地無以為報,假以他日若謝某起勢,定不負你。”

青年的嗓音不似往日那般冷淡,姜娩今日覺得,這清潤的少年音格外悅耳。

果然,不管怎麽樣的聲音,得說好聽話才行。

原本滿腹的怨氣,對上謝翊的誠懇道歉,姜娩這氣也就生不起來了,“算了,你防着我本也不是什麽大錯,”畢竟要不是她穿過來,原身還打算和別的男人私奔,怪不得謝翊對她多有防備,“你先坐下吧,腿還傷着呢。我今日告訴你,本來就是要和你說清楚家裏的銀子的使用情況。”

謝翊依言坐下:“之前說了家裏的一應事情由你來安排,這些事便交給娘子定奪,衛所裏的饷銀,不日我親自去領,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姜娩:“什麽?”

“以後家中的銀兩都像今日這般,每筆銀子的去向都記下來,你看如何?”

這不就是記賬嗎?

記賬好啊,姜娩就喜歡這種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然等到二人和離時,在因為銀錢上有什麽沖突,那就麻煩了。

還不如現在每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到時候一看賬單,比什麽都明了。

姜娩爽快地答應了謝翊。

因謝翊和姜娩難得心平氣和交談了一場,雙方看對方都覺得順眼多了。

謝翊沒有收姜娩還回去的二十二文錢,這錢姜娩用繩子串起來,直接塞到了枕頭底下睡覺。

是夜。

屋外遠遠傳來幾聲深巷犬吠,謝翊躺在床上,忽然睜開了眼睛。

黝黑的眸中一片清明,屋子裏太黑,他用了幾秒适應了黑暗,才從床上起身做起。

他睡的這張稭稈床是姜氏搭的。二人雖為夫妻,但卻無夫妻之實,姜氏許是為了避嫌,趕緊給他搭了一張床,原來那張,留給了她和謝童。

種種跡象表明,現在這個姜氏,和之前的卻有很大出入。

謝翊靠着牆,手中把玩着一枚做工精致的玉佩,他撫摸玉佩上的字,眼眸瞥向另一張床。

漆黑的屋裏,唯獨一雙眼眸,閃過精明的光。

***

過了幾日,郎中給謝翊開的藥吃完了,姜娩跑了一趟鎮上,又請郎中來替他診了脈。

這次謝翊受的傷除了腿嚴重一些,其他并未傷及經脈,皮外傷只需要靜養即可。郎中給他號完脈,又看了看腿,眉頭一皺,捏了捏唇邊的胡子,罵道:“你這小子,都說了這段時間不能下地不能下地,就是不聽話是吧?”

謝翊一臉歉意地笑了笑,溫和道:“人有三急,有時我夫人不在身邊,難免需要下地,下次我一定注意。”

郎中跟個操心的大家長似的,說完謝翊,接下來是姜娩,“姑娘,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相公這腿得好生養着,可不能随便折騰。”

突然被轉火的姜娩:“???”

她暗暗瞪了一眼謝翊,別看這人平時對她冷冷淡淡,在別人面前倒是會做出一副乖覺模樣。随即又只能在郎中面前認自己的錯:“多謝郎中提醒,下次我一定注意。”

郎中替謝翊重新固定了腿,送他離開時,沒有收錢,說是已經包含在了上回的二兩銀中。

姜娩覺得人客氣,便把中午烙的餅熱了熱,讓郎中拿回去吃。

把人送走,她折回堂屋,謝翊正在喝水。和前些日子相比,青年的臉色紅潤了不少,不再是病色般的蒼白,不過他膚色偏白,一頭墨發散下,襯得那長臉更多了幾分柔美。

謝翊的長相偏柔,但五官線條流利,中和了那種模樣本身的女氣,俊美而不顯得妖孽,加上他氣質清冷,有種巨人以千裏之外的鋒利感。

姜娩在心頭暗嘆,這人脾氣雖臭,但是這張臉着實是沒什麽挑剔之處。

她問:“你需要一副拐杖嗎?”

若不是今天郎中過來,她才想起來,之前除了吃喝,壓根沒管過謝翊。他解決三急要麽是自己扶着牆去,要麽讓謝童扶幾步路,家裏沒個幫忙的人,瞧郎中生氣的樣子,約莫是腿壓根沒怎麽養好。

這腿傷不是一日兩日,沒有拐杖的确不太方便。

謝翊許是考慮到這,他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可是要去鎮上的市集買?”

“不買,平白花那些錢做什麽,”姜娩道,“我明日去山裏看看有沒有合适的木頭,捎兩根回來給你做。”

以前奶奶腿腳不好,也是自己去伐木來做。

姜娩自己也學了些,雖然比不上那些專業的拐杖,但用一段時間足夠了。

謝翊沒料到姜娩還會這個,對方爽快應下,他踟蹰半天,才從口中擠出一句:“那便拜托你了。”

“姜娘子,你可在家。”只聽屋外傳來一道喊聲,姜娩全然沒在意這是謝翊委婉的表達感謝,匆匆去了院子。

院子門外站了一男一女,姜娩眼尖,認出那個方臉男人是楊文杉,他攜了個高瘦的女子前來,那女子頭上插了根木簪,還有一簇紅色的絹花,十五六歲的模樣,很是年輕。

姜娩驚道:“楊大哥?”

楊文杉腼腆地笑了笑:“突然過來,沒有打擾到你吧?”

“沒呢。”姜娩領着人進屋,看到屋裏的謝翊,兩邊的人俱是一愣。

謝翊是驚訝于居然還有人來家中,而楊文杉則是和這位“京裏來的破落戶”從未有過交情,一時不知道做和反應。

不過他畢竟是主動上門,率先問起了謝翊的情況,“聽聞謝兄受傷在家休養,這幾日可有好轉了?”

姜娩:“好多了,郎中說靜養就好。”一邊替謝翊回答,一邊請二人落座,姜娩看了一眼楊文杉身邊的女子,“如果我沒猜錯,這位就是新嫂子吧?”

那少女臉頰一紅,朝楊文杉看了一眼,後者也是滿臉羞赧,立即紅了耳朵,倒是有幾分新婚夫婦蜜裏調油的味道。

“正是剛過門的方氏,”楊文杉說,“淑娘,這就是嫂子給我們說那日來幫忙的姜娘子。”

方淑娘沖姜娩笑了笑,“多虧了姜娘子那日的冬瓜粉絲湯,給我和相公的席面長了臉,今日特地登門道謝,還希望娘子不要介意。”

“當然不……”

“冬瓜粉絲湯?”姜娩表态的同時,身旁疑惑地聲音響起,竟是來自謝翊。

謝翊知道姜娩是去幫忙,可具體做了什麽,姜娩沒說,他也不甚在意。

只是楊文杉夫妻二人忽然上門來為了這事道謝,他處于好奇,下意識問了出來。

楊文杉畢竟是個男人,和謝翊說話比和姜娩說話大方多了,倒豆子似的把想說的內容全部倒了出來,“是啊,要不是嫂子說的,我也不知道那冬瓜粉絲湯出自姜娘子,大夥嘗了後,都在問我這道菜是誰的手藝,搶着要來學。謝兄,娶了姜娘子這麽一個媳婦,你可真是撞大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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