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15章
皇帝連續半個多月半夜驚醒啼哭,太後也繃不住了。皇帝那一身小奶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減下去。
晚上皇帝再次驚醒,哭着要叔叔。太後差人來請攝政王的時候,魯王府也雞飛狗跳。
那天攝政王一槍砸下來的怪物僥幸也沒給天雷劈死,屁股上焦了一圈毛,前爪受傷,縮在一邊委屈地嗚嗚着舔前爪。叫聲倒是像狗,長得着實難看,長嘴獠牙像野豬也像狼,一雙眼睛蛇一樣綠色的豎瞳,瞧着牙根酸。還又肥又壯,四肢頗長,站起來乍一看像一匹肥胖的馬駒兒。毛發倒是生得好,油黑油亮的。
攝政王自己都鬧不清楚這打了個啥玩意兒。
怪物縮在院子裏嗚咽,仆人們死也不敢去接近它,太吓人了。攝政王牙疼似的啧嘴:“這是個啥?”
王修道:“殿下乃星君下凡,五邪不侵,自己去看呗。”
李奉恕道:“什麽玩意兒?”
王修沖他呲牙笑。
那邊仆人們忽然驚叫一聲,那怪物呼噔站起來了,大半人高。李奉恕走過去,面無表情看着那東西。看了半天小怪物不情不願唔嚕一聲,在他面前趴下了。
李奉恕一挑眉:“趕出去。”
王修道:“不好吧。出去吓着人呢?”
李奉恕轉身要走,王修看了一眼擠成一團兔子似的仆人:“……再說也沒人敢趕它。”
李奉恕道:“看身形食量少不了,養不起。”
這幾日李奉恕為銀子上火,一提到錢王修就不去趟雷池了。他機靈一動,從旁邊抽了一根蔥扔到怪物面前。怪物嗅了嗅,打了個噴嚏,吃起來。
李奉恕冷哼:“識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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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修道:“那是,外面人都說攝政王打死了龍子呢。”
李奉恕道:“你看它像我兄弟?”
王修咳嗽一聲。
那怪物顯然很喜歡攝政王的蔥。李奉恕道:“養着吧。”
于是這怪物就在魯王府住下來了。也沒特意取名字,就叫黑鬼。鬧不清楚啥品種,但是好養,啥都吃。當然最愛吃肉。前爪的傷得醫,攝政王一槍不是開玩笑的。魯王府請來的獸醫一看黑鬼就抖篩子,連續請了四五個結結巴巴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李奉恕心煩意亂,骨傷最怕延誤,長錯了位還得砸開。他親自上前摁着黑鬼:“你來。”
獸醫一屁股坐下。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攝政王和黑鬼誰更吓人一點。
王修嘆氣。
這邊收拾完黑鬼,宮裏來人了。指明要攝政王黑甲長槍觐見。
王修道:“讓你拎着槍進宮?太後今兒糊塗了?”
李奉恕換披挂,王修在一邊幫忙。那天晚上天雷的聲音全北京都聽見,新的謠言沸沸揚揚,攝政王的黑甲長槍俨然成了當年太宗皇帝從天上帶下來的神賜。
“太後讓我進宮辟邪。我也是才知道原來自己竟然有這作用。”
王修神情溫和,沒說話。
給黑鬼治傷折騰一晚上,此刻天還沒亮透,街上都是黑的。李奉恕有點困,騎在馬上閉着眼,反正有人牽馬。到處是燈籠火把,到了皇宮門口李奉恕被透亮的光刺得微微睜眼:“這是幹什麽?怎麽皇宮這麽亮?”
站在宮門外的內侍道:“回殿下,陛下吩咐所有宮室必須點燈,整個宮城必須亮如白晝。”
李奉恕有點火,這又要多少錢。
下馬進宮,富太監颠颠跑出來。他手下的徒孫把陳驸馬打了之後,李奉恕就一直沒見過他。他看李奉恕的笑容更謙卑了些,帶着讨好的小心翼翼。
李奉恕跟着富太監走,看到宮中侍衛全部脫甲,甚至刀都沒拿,手持木棍。他怒道:“簡直胡鬧!皇宮戍衛司的人都死了?”
富太監低聲道:“殿下這幾天沒上朝也沒進宮不知道,陛下的意思。陛下自打上次風寒之後精神就一直不好,這幾天晚上一直聽見兵器相搏的聲音,還有吶喊……”
他不說還好,李奉恕倏地聽見金甲撞擊摩擦的聲音。他驚疑地四處張望,所有侍衛都沒穿甲,也沒有刀。
那聲音細細碎碎,遠遠近近,一時貼着耳,一時隔着山。刀砍劍劈,肉搏厮殺,仿佛都能看到那鋪天蓋地的血。
李奉恕擡腳進了養心殿,奶皇帝面目青白,小小一團縮在床裏面抱着被子瑟瑟發抖。太後在一邊垂淚,兩只眼都是腫的。
吓的。
這小胖子是給吓的。
李奉恕看奶皇帝兩眼無神,一身胖肉所剩無幾,不免有點心疼。他站了半天,突然舌綻春雷大喝一聲:“李啓烆!”
所有人都一哆嗦,太後眼前一黑,差點仰過去。
皇帝看他,眼神裏竟然清明了幾分。
李奉恕半跪在床前,低聲道:“陛下可知我大晏李家如何得的天下?”
小胖子低聲道:“太祖……”
李奉恕道:“正是。太祖爺爺太宗爺爺金戈鐵馬東征西戰,逐鞑虜,複華夏,重開朗朗乾坤。征戰厮殺這四個字,早在我李家血脈中。陛下,您怕什麽?”
皇帝眼圈紅了,吸吸鼻子:“有,有刀……”
李奉恕大笑:“陛下錯了。刀是好東西,侍衛有刀,才能保護陛下。士兵有刀,才能捍衛大晏。陛下為什麽要怕刀?陛下聽見刀的聲音,是當年太祖爺爺開疆之聲,也是太宗爺爺拓土之音。他們讓陛下再聽一聽當年他們縱馬沙場的記憶,讓陛下不要忘了大晏江山來之不易。”
皇帝張着小嘴,愣愣問:“太祖爺爺和太宗爺爺為什麽讓我聽,你聽不見嗎?”
李奉恕道:“聽不見,陛下。您能聽見,因為您從他們手裏接過了江山,您是他們的繼承者,也是……他們的小孫子呀。”
皇帝似乎心中郁結稍解。他委委屈屈道:“即是太祖爺爺和太宗爺爺的教訓,我當然要恭敬領了。之前不識好歹誤以為什麽什麽作祟,希望他們不要怪罪我。”
李奉恕道:“自然不會,怎麽可能。”
太後被李奉恕唬得一愣一愣的。李奉恕站起來沖富太監道:“今兒皇帝不上朝,你把折子撿重要的司禮監先看了。通知尚膳監別弄那些沒用的,用蘿蔔蒸出水來給皇帝喝一碗,讓他老老實實歇一歇。”
富太監應了。李奉恕沖太後一揖,離開了養心殿,直奔乾清宮。
富太監奇怪,又不敢問。李奉恕進了乾清宮,東西找找,忽然又趴下,貼着地在聽。乾清宮一直沒住人,正殿還停着成帝靈,燭火都點着也陰森。富太監有點害怕,李奉恕撩起前襟對着成帝直直跪下,輕聲道:
“哥啊,你有話跟我說?”
整座正殿燭火霎時間全部熄滅,富太監和一群宮人跪一地,低着頭發抖。冬天的早上,太陽沒出,濕冷濕冷的水汽像一只手,在每個人的脊梁上惡毒蠕動。
李奉恕道:“哥啊,有事跟我說吧。不要吓着孩子。你的心思我知道,你走吧。”
“哥,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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