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見過殿下

“來了來了,糧草來了!”不知道是身後哪個校尉興奮的喊了一聲,封禹的脊背瞬間挺直,望着前方出現在漫天風雪中的人馬,忙驅馬過去迎接。

今年多月未有戰事,她們都擔心朝廷會借機不發軍饷物資呢。

如今糧草到了,衆人頓時一掃臉上抱怨的神情,眼裏透出喜色,相互笑着,一群大字不識幾個的大老粗竟拽起文绉绉的句子,“等風等雪,可她娘的算把糧草等來了。”

就連一向成熟穩重的秦楚臉上也帶了笑意,默許身後幾人不倫不類的話。

十五視線好,瞧見前來迎接之人身着銀色铠甲,便猜到來者是軍中男兒身的封小将軍,不由傾身低頭對一旁馬車裏的蔣梧闕說:“殿下,來的是封禹。”

蔣梧闕雙手攏在袖筒裏,右手拇指下意識的摩挲掌中手爐上的花紋,仰靠在身後的軟墊上,垂着眼眸從鼻子裏慵懶的嗯出一聲氣音。

臉上風輕雲淡,心卻因為這兩個字莫名一緊。

封禹啊,好多年不曾見過了。

面前車馬停下之後,封禹這才伸手勒住缰繩,随意的往馬車後面拉糧草的車上掃了一眼,只這一瞥就微微皺起眉頭,抿起一張薄唇。

北疆已經一連下了兩日的雪,路上行人少積雪頗厚,車馬經過會留下印子,車上東西越重陷在雪中的痕跡就會越深。

可這十幾車糧草在雪地上留下的印子,竟還不如人的腳印深。

這個問題顯然秦楚也發現了,她和封禹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不解。雖不知道朝廷這次送的是什麽,但一定不是糧草。

封禹不動聲色的斂下眼裏的疑惑,握着缰繩朝面前的馬車拱手,揚聲說道:“少将軍封禹,奉封帥之令前來迎接大人。”

聽着車外清亮一如多年之前的聲音,蔣梧闕恍惚之餘竟覺得又看見那雙明亮的眸子,朝她微微彎着,毫不防備的問她,“我是封将之子封禹,你是誰?”

同樣清亮的聲色,多年後卻少了當初那抹輕快上揚的語調。

蔣梧闕垂眸看着手裏的手爐,連車簾都沒掀開,“直接進城吧。”

十五聽清蔣梧闕的話後,這才朝封禹拱手,“少将軍,主子說先進城。”

蔣梧闕的馬車先行,其次是十幾車的“糧草”,封禹等人留在最後護送。

賈校尉瞧着前面那輛密不透風的馬車,不滿的哼鼻子,“這次來的官員未免太拿自己當回事了吧?咱少将軍和副将親自來迎接,她就讓下人回一句先進城?”

封禹和秦楚的心思全都放在車上裝的到底是些什麽,根本沒注意到賈校尉嘟嘟囔囔的話。

邊疆重鎮深州是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地方,這座小鎮不過幾百餘裏之外常年戰火紛飛,但此地的百姓卻絲毫不受影響,因為她們相信封家軍,相信封老。

這座小鎮是封家幾代人帶領着将士們拿性命和鮮血守下來的,守得此地百姓百年平安。

想起自己帶來的只是草料,而非糧草,蔣梧闕的心裏就格外的不是滋味。大蔣的江山多年前也是從馬背上得來的,得之不易的山河不能因為糧草軍饷再從馬背上失去。

到将軍府馬車停下來的時候,蔣梧闕就從心裏做出決定,今年的這糧草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讓朝廷撥出來。

“糧草到了?”蔣梧闕的手剛準備掀開車簾,就聽見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外頭響起,“來讓我看看今年朝廷撥了多少,這要是撥的多啊,咱們就有底氣跟北疆那群小崽子們接着耗了。”

這爽朗的笑聲,除了封老還能有誰。

蔣梧闕聽見她的聲音就頭皮發麻,剛想伸出去的手就這麽又縮了回來,兩只手攏在袖筒裏裝作不知道馬車停了。

十五見封老從府裏大步流星的跨出來,二話不說的就去摸車上的“糧草”,忙擡手敲馬車的車壁,小聲喊蔣梧闕,“殿下?”

蔣梧闕仿佛沒聽見,車簾絲毫不動。

封禹連同秦楚也下馬過來,讓下人将馬從後門牽進去,自己湊到封老身旁看這十幾車“糧草”。

封老滿臉笑意的招呼兒子和副将過來,絲毫沒注意到一旁的馬車,愛兵如子的封帥在看見糧草時根本想不起來護送糧草的人。

“瞧瞧,雖說不如去年的多,但這次朝廷還是撥了不少過來。”

封老說着就擡手去摸車上的糧草,本來臉上的笑意在摸到滿手的草料後頓時沉了下來。她先是一驚,随後用力撕開麻袋,等看清裏面的東西之後,難以置信的問道:“這都是些什麽東西!”

封禹也是滿眼驚訝,不敢相信朝廷給他們送來了十幾車草料。

封老不死心的撕開好幾個麻袋,裏面鼓鼓囊囊裝的全是牲口過冬才吃的幹燥草料。

封老嘴角下壓,沉着臉,眼裏隐隐藏着怒火,負手而立,這才想起來馬車裏的人,“今年送糧草物資的是哪位官員?”

她環視一圈,見京裏來的衆人都低着頭不敢回話,氣的提高嗓門,怒道:“架子竟如此之大?難道還要本帥跪下請你出來不成!”

蔣梧闕是真怕封老,從小怕到大,現在一聽她說這話,只能硬着頭皮掀開簾子從馬車裏鑽出來,恭恭敬敬的站好,“晚輩替家師跟您問好。”

封老一瞧來的人竟是她,頓時瞪大眼睛,憋了一肚子要罵的話就這麽鲠在喉嚨裏,氣的一甩袖子轉身進了府。

蔣梧闕嘆息一聲,心道封老脾氣也是多年未變啊,她摸着袖子裏的聖旨,跟着擡腳進去。

在場衆人沒人知道京裏來的這位年輕人是什麽來路,竟能讓封帥甩袖離開。

封禹多年未曾回京,更是覺得蔣梧闕面孔生,他見一旁的秦楚微微擰眉若有所思,便壓低聲音問道:“她是?”

秦楚是士族之女,來邊疆之前每年宮宴都會進宮,進進出出宮裏的幾位她都見過,雖說這兩年那人容貌變了些許,但自己應該不會認錯,“是八皇女。”

朝廷竟然派了體弱多病的八皇女來北疆?

封禹雖說沒見過蔣梧闕,卻聽聞八殿下身體孱弱,一年到頭吃的藥比吃的飯還要多。這種體弱之人,為何會帶着十幾車假糧草來條件艱苦的邊疆?

封禹覺得這裏頭有事,擔心朝廷對封家不利,忙擡腳也追了進去。

書房裏封帥看着聖旨上的內容,一張臉氣的發紅,黃紙黑字提的都是朝廷困難,但在封老的眼裏,上面字裏行間寫的都是要她邊疆将士們的命。

“國庫空虛?”封老将手中聖旨捏的死緊,“如若北疆突然發起突襲,軍中沒有糧草物資供應,到時候別說國庫,她娘的褲子都得玩完。”

封老從來就不是一名儒帥,氣急了話能罵的更難聽。

蔣梧闕假裝沒聽見,擡手摸起手邊茶幾上的茶盞,端起來才發現是空的。

沒有糧草,封老竟連口茶水都想不起來給她喝。

蔣梧闕側身放下茶盞,幽幽說道:“太女說邊疆戰事未起,糧草不急于一時。”

封老眼睛一瞪,将聖旨拍在書案上,“邊疆情況瞬息萬變,她懂個屁。”

蔣梧闕也是皇女,封老話說出口後就覺得不妥了,但又拉不下臉來說別的,就梗着脖子朝門口喊道:“聽夠了沒有,進來。”

封禹那點功夫在封老眼裏也就是花拳繡腿,從他站在門口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封禹見自己學術不精偷聽還被母親揚聲點出來,瞬間臊紅了耳朵,面上卻端着清冷的模樣,故作平靜穩重的擡手推開門進去。

蔣梧闕扭頭看他,正好對上封禹的視線,心裏一喜以為他還記得自己,不由偏頭彎起眼睛朝他微笑,那句好久不見還沒說出口,就被他一句話堵在了喉嚨裏。

封禹回禮似得微微颔首,公事公辦的對蔣梧闕行禮,“見過殿下。”

蔣梧闕臉上的笑意微微淡化,但還不至于全部褪去。

封老随手摸出書案上的一本兵書展開,沒看封禹,轉頭朝蔣梧闕說道:“老臣軍務繁忙無法抽身,就讓犬子送殿下去休息吧。”

糧草物資沒到,封老雖然怪的是皇上,可心裏也遷怒皇女。如果不是朝上兩位皇女相鬥,太女如果不是想把蔣梧闕弄到邊疆,又怎麽會拿物資糧草做文章?

好在蔣梧闕還知道買些草料迷惑北疆視線。

封老雖然知道這事不該怪她,可也拿不出什麽好臉色,索性讓封禹把人帶走。

蔣梧闕從書房出來之後,封禹就一直跟在她身後,不遠不近的保持着半臂長的距離。

直到走到府門口,聽見外面吵吵嚷嚷的聲音,蔣梧闕才停下腳步,連帶着封禹也停了下來。

外面聲音嚷的最大的還是賈校尉,“這他娘的都是些什麽東西,拿我們當牲口嗎?用草料來糊弄我們!”

賈校尉心裏窩着火也能理解,但封帥都沒敢對蔣梧闕說什麽重話,她一個小小校尉在門口吵吵嚷嚷的像什麽話。

封禹瞥了眼蔣梧闕,見她從剛才下轎時就揚着的嘴角現在抿平了,就知道她怕是不高興了。

想想也是,堂堂皇女,被封老說落兩句還能當做是前輩耐着性子容忍一二,但不至于脾氣好到誰都能來指責。

封禹皺眉,先她一步出門,冷聲道:“來人,将賈校尉拉下去,杖責二十。”

如若是蔣梧闕出口,怕是會罰的更重。

作者有話要說:

蔣梧闕:他這是維護我,肯定是的!不接受反駁,不要說別的,我不聽!我不聽!

封禹: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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