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贖人

蔣梧闕來邊疆得有三五日了,護送她過來的侍衛都已經啓程回去,她卻半分也無離開的打算。

侍衛長走之前,蔣梧闕披着銀白色狐貍皮滾邊大氅,抱着手爐,一步一喘低咳不斷,從袖筒裏掏出奏折遞給她,滿臉歉意聲音疲倦,“舊疾發作,實在不能遠行,你将這份請病奏折交給母皇,她看過便能明白。”

侍衛對于蔣梧闕的話自然不敢有異議,跪下行禮,高舉雙手收下奏折後,轉身騎馬離去。

蔣梧闕在邊疆逗留蔣梧雍怕是求之不得,她病死在這裏別回去更好,奏折遞上去哪怕皇上不悅她都會幫忙說好話。

侍衛們前腳剛走,蔣梧闕後腳就換了身衣服去集市。

雖是冰天雪地,她手中卻握着扇子一把,扇骨輕敲掌心,桃花眼波光流轉左右閑看,半分也無剛才那副抱病在身的模樣。

深州的集市自然比不得京畿,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不大的地方卻也熱鬧着呢。

路邊各種買賣的吆喝聲不斷,酒肆茶館人來人往,此地民風開放,更有不少男子未遮面紗上街閑逛。

蔣梧闕這副風流文人打扮,在邊疆實屬少見,引來好幾個男子的目光。

十五跟在她身後,被人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紅着耳朵擡手撓了撓脖子,快走一步跟蔣梧闕小聲說:“主子,好多人都在看您。”

蔣梧闕勾唇一笑,眼中流轉的波光帶了分邪氣,半扯扇子遮住嘴巴,側頭問她,“你知道他們為什麽看我嗎?”

十五嘿嘿一笑,“因為您長得好看。”

蔣梧闕嗤笑一聲,擡手用扇骨輕敲她腦袋,“錯,”她收起扇子,手背在身後,頗有自知之明,“因為他們覺得我是個傻子,大冬天的還拿着扇子。”

這種不管季節随身攜帶紙扇之人,在京中酒肆茶館處處可見,都是些風流倜傥的文人雅士,但邊疆衆人民風粗放,像她這種冬天帶紙扇的人就很少見了。

別人覺得她是個異類,自然免不了多看兩眼。

蔣梧闕在京中可是病雞一只,她若出門随手攜帶的只能是手爐。她一直眼饞着那些拿扇子裝風流的人,這次遠離京畿,終于可以随心随意。

深州的花街柳巷都是傍晚黃昏開門,客棧酒肆茶館卻是晝夜不歇,裏面唱曲的說書的清倌很多,至于書說的是不是真的好曲唱的是不是真的甜,這個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人長得漂亮。

這些清倌真正清的其實不多,只要有錢,就能将人拉進樓上包間裏,至于做了什麽,只有當事的兩人知道了。

蔣梧闕喜歡去茶館聽書,但從來沒去過樓上,都是坐在下面的大堂裏,主要因為她錢少,包不起那雅間。

十一說銀子都是留着将來給夫郎的,不許她尋花問柳四處亂花。

沒銀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蔣梧闕她來茶館的确是為了這裏的茶。

上回封禹把茶罐子抱走,事後他既沒給她送回來,也沒煮成茶雞蛋。蔣梧闕天天喝白開水覺得嘴裏寡淡,就來茶館坐坐喝點別的。

今日說書的還是昨天那位老者,聲音雖然不如清倌清甜響亮,但抑揚頓挫的滄桑語調配上歷盡風霜的歲月經驗,才能将故事說的更加生動誘人。

娓娓道來的故事,不緊不慢的語調,緊扣的情節,疊起不斷地高-潮,勾着聽衆的好奇心,帶着你一步一步接近書裏的真相,讀懂主人翁的感情。

一段故事說完,衆人沉浸其中,直到聽見扶尺響起的那一瞬才悵然回神,為書裏主人公的結局唏噓不已。

蔣梧闕來的不巧,那老者今日份的書剛說完,正彎腰收拾桌子上的家夥事準備離開。

說書人并非都是為了養生糊口才出來做事,有些純粹是興趣愛好。

這些人她們都有自己的規矩,比如我哪天來說,說多少個時辰,從什麽時候開始說都是由她們自己定的。

這些人不一定缺錢,但就是享受自己說書時衆人沉浸在她故事裏的那份成就感。

她們來茶館說書,既給茶館帶來生意自己又能賺點吃酒錢,茶館老板也是歡迎。

除去知曉這裏說書人規矩的老茶客,其餘新來的聽衆見老者收拾東西不再說了,都會出聲阻攔。

“再來一段,再來一段。”

“先生別走啊,正聽着有感覺呢。”

這位老者聽衆最多,每每她開講,茶館總是坐滿了人。她的故事與旁人似乎不同,聽着格外真實,像是她曾經經歷過的一般。

時間歲月化成老者臉上的皺紋,曾經的經歷卻沉澱在她的心田,最後放下了,釋然了,才拿起一塊扶尺,面對眼前的小小方桌,将這事以旁觀者的角度娓娓道來,說給後人聽,說給曾經的自己聽。

蔣梧闕邊看衆人挽留老者邊用手中合扇輕敲掌心,扭頭讓小二送了壺好茶過來。

十五坐在蔣梧闕手邊,聽她開口點茶這才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忙擡手摸了摸自己的懷裏。

錢袋子今個忘帶了。

早上殿下絲毫沒提要出去的事情,等侍衛們回京了她才出來,十五一忙就忘了自己昨個換了衣裳,錢袋子放在換下的衣服裏沒拿出來。

蔣梧闕點的茶已經送了過來,十五剛想探頭跟她說沒帶錢的事,老者那邊就有了新的情況。

有人擡手攔住老者的路,“我們主子想再聽一段。”

老者自從說書以來也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當下拿着自己的東西神色平靜,搖頭婉拒,“今天的故事已經說完了,您主子要是想聽,可以明日此時再來。”

那人皺着眉頭,像是反應了一下老者說了什麽,随後才又重新開口,固執的說着,“我們主子就想今天聽。”

聽書的衆人見那人态度不依不饒的為難一位老者,頓時義憤填膺的站起來同她理論。

那人顯然不是衆人的對手,幾乎被說的還不了口,眉頭擰的死緊。

她身後坐在桌旁的主子顯然也沒想到就是想聽個書,會把事情鬧成這樣,不由出口喊了那人一聲,搖頭說:“算了。”

她站起來,朝老者拱手道歉,“很好聽,您說的書。”

聽完這句有些颠倒的話,蔣梧闕用扇骨敲手心的動作輕微的頓了一下,不動聲色的朝十五側身,低聲吩咐,“待會兒跟着這主仆兩人。”

十五一愣,雖然不明白蔣梧闕為什麽突然懷疑那主仆倆,但還是應了一聲,“好。”

大堂裏鬧哄哄的,老板立馬從後面出來安撫,擡手抱拳解釋道:“老者不是茶館裏固定的說書人,大夥兒要是喜歡她的故事,下回趕早來聽好不好?聽書圖的是消遣樂呵,咱們有什麽事不如一笑而過?”

她說完拍手,示意清倌上場,“我這茶館裏新來了個小公子,人不僅長得好看,書說的也是一絕,現在讓大夥來聽聽我有沒有誇大其詞。”

瞧見漂亮的小公子出場,衆人才又坐了回去。

老者離開後,那主仆兩人顯然是對小公子的人和故事都不敢興趣,付了錢也就起身走了。

十五也不動聲色的起身,臨走之前對蔣梧闕說道:“主子,今個出來的急,忘記帶錢了。”

說完沒等蔣梧闕發火,十五就腳底抹油的跑了出去,留下只能對着她的背影幹瞪眼的蔣梧闕。

銀子這東西在京城時都是十一掌管,來邊疆後都是十五裝着,換句話說就是蔣梧闕出門手裏不帶錢。

正巧小二過來,笑着問道:“您可用再點些零嘴瓜子?”

小二是看見十五先出去了,怕蔣梧闕喝完茶就走,這才特意來問問她是不是還要點別的,如果不要,方不方便把賬先結了。

蔣梧闕沉吟片刻,若無其事的開口說道:“那再來盤紅豆糕。”

“好嘞。”小二笑着應下,轉身離開。

紅豆糕很快就送了過來,口感似乎不如她平時吃的細膩,但味道還算不錯。

那小公子書說的一般,聲音太輕閱歷不足,撐不起來書中的故事。

蔣梧闕百無聊賴的吃了兩口紅豆糕,還惦記着剛才離開的那主仆倆,就擡手喚來小二。

小二以為她要結賬呢,忙不疊的走過來。

蔣梧闕将自己的扇子遞給小二,在她不解的目光下笑着說道:“我那随從今個出門急沒帶錢,你可以拿着我的扇子——”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小二打斷,“您是用扇子抵押?”

“不是,”蔣梧闕接着說道:“我是讓你拿着我的扇子去将軍府走一趟,讓封少将軍來接我,他會給你錢的。”

小二滿臉狐疑,她見蔣梧闕氣質不俗談吐不凡不像個騙子,這才接過扇子,“那你等着,我去試試。”

半盞茶後,将軍府的門人急急忙忙的跑進來,跟正蹲馬步的封禹說道:“少将軍,門外有人拿着一把扇子,說有人用此信物指名讓您去茶館贖她。”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蔣梧闕:沒錢算什麽,我有夫郎來贖我╯^╰

封禹: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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