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6章

鄉下的日子比瑛紀想的好太多了。

他們居住在岩手縣名叫清水町的小鎮子,宅邸在鎮子郊外的田地裏,看起來有些破舊,夏油奶奶一個人居住在這裏。

家裏還養了一只黑褐色的大狗看家護院,大狗顯然還記得夏油傑,在見到夏油傑回來時,親切地撲倒夏油傑,對着男孩的臉舔來舔去。

夏油傑很娴熟地伸手去抓大狗的尾巴,可見他當初去撩鄰居松子奶奶的狗,也不是沒有緣由和底氣的。

瑛紀歪頭看着這一幕,沒有靠近。

夏油夫婦和夏油奶奶湊到一起說話,宅邸很大,瑛紀和夏油傑居住在一間很大的房間,拉開後門,就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田野和不遠處的山。

鎮子有學校,但學生人數不多,六個年紀一共四個班,沒有幼稚園。

“小孩子都喜歡在附近瘋跑,不怎麽樂意去上學。”

夏油奶奶笑眯眯地摸了摸瑛紀的小腦袋瓜,“以前還有一些孩子,現在……哎,山村裏讀書的人越來越少,如果瑛紀不想和哥哥分開,可以跟着哥哥去讀小學哦!”

原來學校小,班級少,一個班才四五個人,瑛紀完全可以坐在教室後排跟着聽天書。

夏油一家安頓下來後,夏油傑和瑛紀兄弟倆每天手牽手去鎮子上學。

由于鄉下小學的課程很少,每天下午兩點就沒什麽事了,兄弟倆逛遍村子後,很自然地瞄上了鎮子附近的大山。

鄉下總是流傳着各種各樣的志怪傳說,比如山裏的寒潭裏生活着河童,比如夜晚的山裏游蕩着吃人的惡鬼,比如荒野之地總是會有火之鬼來回飄之類的。

夏油傑第一次聽同學提起時,反應很奇妙。

他回家偷偷問瑛紀:“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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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紀的回答也很特別:“吃一口試試不就知道了?”

夏油傑如釋重負:“若是能吃就太好了。”

從東京回岩手鄉下最大的不便就是沒法給弟弟找吃的了!

城市的詛咒和鄉下的詛咒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數量也很稀少,夏油傑逛遍整個清水町也沒找到幾只咒靈。

僅有的幾個甚至都不是妙蛙種子級別的,而是更差勁更沒能量的低級怪物。

在這種地方生活,瑛紀真的沒問題嗎?

瑛紀一點問題都沒有。

事實上這才是正确的成長方式好嗎?他壓根不需要吃那麽多污穢之物,相反為了壓制體內的污穢,耗費自身生命力,才導致瑛紀長得這麽慢,身體虛弱。

來到鄉下,呼吸着新鮮空氣,不用再天天吞噬污穢之物,瑛紀的精神面貌變好了不少。

他天天跟着哥哥來回上下學,再去田間地頭溜達一圈,一段時間下來,他臉上也多了一抹血色。

夏油夫婦覺得自己做出了正确決定,只有自以為知道弟弟大秘密的夏油傑認為,他弟弟肯定餓得不行了。

于是探索大山,尋找新的妙蛙花(bushi)一事迫在眉睫。

瑛紀對去山裏玩也很感興趣,夏油傑咨詢了村子裏的小夥伴,做好功課後,兄弟倆找了一個周五,提前下課跑回家,帶着自家名叫旺財的大黑狗,和奶奶打了個招呼,撒丫子鑽進了大山。

雖然日頭很熱烈,可進入大山後,陰涼之氣撲面而來,兄弟倆走在山道上,一邊指着某個植物說老師教過,一邊驚喜地去抓天牛、撲蝴蝶。

大狗慈祥地看着兩個小孩,瑛紀無意間瞟見大狗的表情,總覺得有點眼熟。

直到大狗突然竄出去,沒一會嘴裏叼着一只兔子回來,還放在夏油傑腳邊後,瑛紀恍然大悟。

這不就是哥哥夏油傑給他投喂黑丸子時的慈祥表情嗎?

心情微妙。

“旺財真厲害。”夏油傑抓起兔子耳朵,搓了個草繩将兔子系在後腰,他穿着紫色T恤和黑色短褲,頭上戴着大草帽,手裏還拿着個木棍,“走,我們繼續往前。

我聽說山上有個廢棄神社,以前村民每到夏天都會去神社參拜,後來居住在這裏的人越來越少,再加上有一年山上下暴雨,泥石流沖垮了部分山路,大家都說山上有怪物,就沒人去了,只有老人偶爾會上山看看。”

瑛紀戴着圓形小紅帽,穿着紅色小衣服和黑色褲子,在林子裏非常顯眼。

他手裏拿着小桶和鏟子,邁着小步伐跟在哥哥身後,聽到夏油傑如此說,瑛紀的目光從大黑狗轉移到哥哥身上。

“神社?誰的神社?”

“我怎麽知道?”

夏油傑邁過一條山溪,轉身抓住瑛紀的手。

瑛紀借力從石頭上跳過去,頭頂有烏鴉嘎嘎飛過,日光灑下斑駁的剪影,入目皆青翠。

耳邊是水流之聲,鼻息間是大山和青草的氣息,瑛紀只覺得全身都被洗滌了。

他若有所覺:“也許是這座山的山神。”

在瑛紀和夏油傑去山裏玩時,夏油律子在家幫忙做家務,閑了和夏油奶奶聊起了鎮子。

“我看鎮子上有些人家架了橫梁在染布,顏色非常漂亮呢。”

“哈哈,因為這裏以前叫茜草町,本就有染布的傳統。”

夏油奶奶緩緩講述起來,原來在很久以前,清水町附近的山野生長着很多茜草、蘇木等草木染料作物,附近居民以染布紡織為生。

後來外國的化工染料傳入國內,擊垮了古老的草木染布工藝,清水町的紡織生意逐漸沒落了下去,如今只有本地居民自家需要時,才會動手紮染衣物。

“以前大家還參拜茜姬大人呢。”

“哎?茜姬大人?”

夏油奶奶笑眯眯地說:“當初村民感謝茜草帶來的收益,就在山上建立了參拜茜姬大人的神社,後來沒什麽人去參拜了,但一些老人還是會去看看的。”

說到這裏,夏油奶奶嘆了口氣,“只是十多年前雷雨夜,山岩塌方,泥石流沖垮了部分山路,大家很久沒去了,後來山裏情況穩定後再去看,那裏已經徹底……”

老奶奶搖搖頭,轉而說起了染布的訣竅,“你要是有興趣,我教你怎麽染漂亮的紅布吧。”

……

瑛紀和夏油傑穿過層層密林,繞過一塊大石頭,前方竟有一個破碎的鳥居。

兩根粗大的紅色柱子站在道路兩側,上面的橫梁已經破損,懸挂的牌匾也不見了,但還能看出神社香火最旺盛時的規模。

臺階斑駁松動,地縫裏生長着茂密的草枝,夏油傑好奇地看着參道兩側豎立的石像,那些石像上長滿了苔藓,有些石像頂部還有風雨捶打的凹槽,裏面積着水窪。

瑛紀倒是肅然了些許,他将小桶和鏟子放在臺階旁,收斂了玩鬧的心思,一本正經地跟在哥哥身後,一步步走上臺階。

夏油傑不信神倒是沒什麽,但瑛紀作為諸多神主的神器,不能對神明不敬。

哪怕這可能是一個不被出雲神議接受的野神,甚至是可能已經消失的神明,瑛紀都當保持禮節和敬意。

夏油傑走在前面,沒注意弟弟的變化,他一跳一跳地邁入鳥居,就在他邁過鳥居的一瞬間,無形的縫隙出現,下一秒夏油傑消失了。

緊随其後的瑛紀看到這一幕,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他下意識地抓了一下,竟穿過了哥哥透明的手指,抓空了。

瑛紀的臉色沉郁下來,帶出了幾分過往的煞氣和冰冷。

他擡頭看天,不知何時,樹枝遮蔽了天上落下來的日光,周圍的氣溫降低了一些,陰風拂來,仿佛有無形的存在低低哭泣着。

瑛紀并指如劍,斂目凝神,幾秒後,他那暗沉的紫色眼眸空洞無光,仿佛化身為一把尖銳的武器,沒有絲毫屬于人的知性和思考能力。

他邁步,跨過了鳥居,進入了另一個領域。

夏油傑邁過鳥居的瞬間,四周驟然一暗,他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怎麽就從白天變成黑夜了?

夏油傑本能地呼喚弟弟:“瑛紀?”

周圍沒有瑛紀,相反是一群烏壓壓的人。

他們擡着一個裝飾非常華麗的胧車,車上垂下了茜紅布幔,而夏油傑坐在胧車上,他穿着大紅色的唐衣,臉上戴了面具,像是被固定在了胧車上。

夏油傑心裏慌得不行,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完全動不了,也無法再開口,他眼瞅着這群人擡着他上了臺階,來到神社前的空地上。

胧車被送到高高的臺子上,臺子下方點燃了火焰,火舌扭曲了視野,高溫帶來了幻覺,夏油傑只覺得身體仿佛被大火吞噬,死亡的恐懼湧上了心頭。

周圍的人則圍成了一圈,他們又是叫又是跳,發出了尖銳凄厲的聲音。

“紅山、青山,羽黑權現,茜姬神在上,請接受我們的供奉,降臨到我們中間吧!”

這群人像是跳舞草,發瘋一樣唱着跳着,夏油傑只覺得自己的意識被無限拔高,漸漸的被什麽東西浸染侵蝕,仿佛有無形的力量要吞噬他……

“一線·斬——!!”

就在夏油傑的意識變得混沌之際,一個聲音猛地響起,下一秒,夏油傑只覺得禁锢的力量驟然消失,同時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到了半空!

他于半空中下意識地回頭看去,正看到自己弟弟瑛紀落在胧車上,他戴着紅色的小圓帽,穿着紅色的小衣服,像是另一個自己。

而在上空,一個巨大的怪物甩出了無數茜草色的袖子,死死纏繞在了瑛紀身上。

夏油傑忍不住驚懼尖叫起來:“瑛紀!!!”

瑛紀的目光從飛落到外側的夏油傑身上離開,他看向上空猙獰咆哮的堕神怪物,清晰地判斷出,以目前自己的能力根本無法吞噬這股恐怖的污穢之力。

斬開?還是讀檔讓時間倒流?就在瑛紀舉棋不定時,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浮現于心頭。

瑛紀不由自主地微微睜大眼睛,啊,這是!!

下一秒,他看似很慢實則迅速地伸出雙手,一手豎起為無畏,另一只手向下指觸地,手掌相觸,形成一個古怪的手勢,全身正反兩種咒力以一種詭異的渦流旋轉起來。

“術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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