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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織田作之助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在坂口安吾的住所中找到的保險箱裏,放着的竟然是一把手槍。
一把灰色的,槍管極細的老式手槍。
在好不容易打探到失蹤的坂口安吾住處後,織田作之助去了他的住所,在天花板中找到了這個被隐藏起來的保險箱并将它上交給了上面,但沒想到兜兜轉轉竟然又被太宰提着,直接帶來了這間他們常去的酒吧。
他将視線放到吧臺上已經被打開的保險箱,喉嚨有些幹澀:“你剛剛說……這把手槍是最近多次襲擊我們的組織成員的徽章?”
不可能吧。織田作之助內心的第一想法,怎麽可能?那可是坂口安吾,他們的摯友。
太宰治看了織田作之助一眼,又扭過頭來,盯着酒杯中上下晃動的冰球,慢慢開口:“是。這件事……”
“我明白了。”織田作之助打斷了他的話,他怕從太宰的口中聽到一些不好的消息,“真相到底是什麽,只有找到安吾本人才知道。現在任何結論都太早了。我會不遺餘力地追查下去。”
“織田作——”太宰治皺起眉看着織田作之助,可他卻移開了視線,沒有跟太宰治對視。
太宰神情微微凝固,他還是說了出來:“織田作,首領的通緝令已經發出了。”
“什麽?”織田作之助有些怔住。
港口黑手黨首領森鷗外的通緝令,是整個橫濱地下世界都聞風喪膽的存在。凡是看到并接受了通緝令的人,都可以在有效期間內帶着被通緝的人前去港口黑手黨領取獎勵。且不論生死。
“為什麽?”織田作之助微微睜大眼睛,“明明還沒有明确的證據吧,為什麽Boss要發通緝令?如果是誤會呢?如果是有人陷害呢?安吾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殺了的話,該怎麽辦?”
太宰治卻罕見的沉默了。
太宰治沒有再看他,微微垂眸淡淡道:“織田作,對不起沒有告訴你,安吾在昨天的時候就出現在了Boss的辦公室裏。他很大膽,用他機密情報員,以及異能特務科一員的身份,同Boss做交易。”
“……什麽身份?異能特務科?”織田作之助像是聽到天書一般,“你說安吾那家夥是異能特務科的人?”
織田作之助表情僵硬住:“……不可能吧,安吾怎麽可能會是……他明明是……”明明是港口黑手黨的機密情報員啊……他掌握着港口黑手黨大量不為人知的秘密,甚至幫助從事走私犯罪,怎麽可能會是……會是異能科的人……
太宰治垂下眼眸,想起了昨天在那個昏暗房間裏令人神經緊繃的對峙。
那個似乎永遠優雅又總是帶了點傲慢的男人第一次以對立面的身份站在他對面,帶來了異能特務科的消息。
【只要貴組織能夠幫助異能科打發走偷竄來的老鼠,那麽貴組織一直以來的所求,異能科不是不可以做到。】男人如是說。
【老鼠……】坐在太宰治左前側的首領森鷗外低聲笑了一下,【真高傲啊……不知道我們港口黑手黨在異能科眼中算不算得上老鼠?】
坂口安吾抿了抿唇,假裝沒有聽到問話,仍舊鎮定說着:【異能合法開業證。這不是您一直渴求的東西嗎?】
一直站在側後方的太宰治在聽到“異能合法開業證”時,瞳孔突然驟縮,他望向了坐在前方的首領,在一瞬間明白了所有事情。
而森鷗外突然大笑出來,那雙銳利的眼睛直直射向立在那的坂口安吾,将人看得有一瞬間的僵硬,他才慢悠悠地開口:【真是大膽啊,安吾君。就這麽相信我不會殺了你嗎?】
坂口安吾的額角已經滲出汗液,他清晰地聽見身後守着的護衛将槍指向他,并打開槍栓的聲音,他努力維持着鎮定:【您不會的。畢竟您知道,倘若我沒有按時離開這間辦公室,不光您再也不能拿到那張異能合法開業證,甚至連港口黑手黨都會遭到異能科的質問,不是嗎?】
森鷗外雙手交叉撐着下巴,歪着頭看着坂口安吾:【說實話,安吾君,我突然對你産生了一些好奇了。曾經你在我這裏,只是一個很有用并且替我解決了很多麻煩的情報員,但是現在,你還是第一個以這樣的身份敢站在這個位置同我這麽說話的人。質問?真是個狂妄的詞語啊……】
森鷗外哼笑着。
坂口安吾實際上已經因為過于驚慌而眼前都有些模糊,只是他帶着眼鏡,嘴角恰到好處的笑容早就練得娴熟,因此除了太宰治以外,竟然沒人看得出來。
如果不是異能特務科的最高指揮官種田長官因為緊急情況不在,也不會讓他這麽一個小人物來跟他曾經的上司,港口黑手黨的首領談判。
【太宰,你怎麽看?】森鷗外突然點了太宰治的名字。
太宰治垂着頭,用堪稱冷漠的語氣:【所以,坂口先生實際上是三重間諜嗎?異能特務科、港口黑手黨以及Mimic。】
坂口安吾冷汗流得更多了。對待太宰這個他曾經,其實現在也是他心中摯友的人,坂口安吾對他的忌憚不比面對森鷗外時少。因為太宰治那敏銳到極點的第六感和他異于常人的智慧,總讓人覺得在他面前仿佛什麽都沒有穿一樣,輕而易舉就被看得清清楚楚。
【……是。不過現在只是異能特務科的一員了。】坂口安吾謹慎回答着。
【哦,是嗎。我沒什麽看法,只是覺得這樣一個在多個組織間都能游刃有餘的家夥,如果真的放走了,以後應該也會是我們的大麻煩吧?】太宰治沒什麽表情的說着。
【啊咧,看來太宰不想放安吾君離開啊,那就難辦啦……】森鷗外看似苦惱着,【可是我怎麽聽說,你們之前好像還是朋友來着?還有那位織田君,接受了我的“銀之神谕”後,一直在努力尋找着安吾君的下落哦。】
因為提到了織田作之助,一時之間,坂口安吾和太宰治都沒有再說話。只是氣氛更加凝重起來。
【嘛,算了。】森鷗外先是饒有興趣地看着面前兩個年輕人,然後似乎是終于膩了,無趣地擺擺手,【安吾君,将那份“異能開業許可證”留下吧。】
坂口安吾忙将手中用信封裝着的許可證交給了走過來的護衛,就聽見森鷗外用玩笑般的口吻:【安吾君,今天出了這棟大樓後,可別再讓港口黑手黨的人看到你了。不然,我也不知道他們會做什麽。畢竟你知道那麽多關于我們的秘密,但是卻能安然無恙的離開,就算是我的手下,肯定也會有不服我管教的人想要教訓教訓你吧。】
明明是那般苦惱的話,配上森鷗外半側着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容,如同陰恻恻的蛇信盤繞在坂口安吾的頸邊。
森鷗外笑眯眯地看着坂口安吾被他吓到幾乎同手同腳地出門,才轉着輪椅,高興地晃着手中的信封。
【為什麽?】站在黑暗裏的太宰治垂着頭低聲問着。
【太宰君在說什麽?】森鷗外心情很好地蹬着輪椅在他身邊轉圈。
【我說,為什麽?Mimic也是你故意放進來的吧?或者說就是你将他們引來橫濱的,就為了這張許可證嗎?】太宰治始終沒有擡頭,但是放在兩側的手攥緊。
【啊咧,被太宰發現了嗎?】森鷗外絲毫沒有被揭穿的慌亂,他笑眯眯,【太宰,這張許可證能夠讓港口黑手黨不再只是藏在肮髒水溝裏的老鼠,也能夠讓港口黑手黨在我手中更上一層樓,難道這還不夠值得拍手稱贊嗎?而且也不光是為了許可證。你發現了吧,Mimic來了後,獵犬突然銷聲匿跡了呢……太宰,你應該清楚我是在為誰解決掉麻煩吧?而且我說過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黑手黨。無論做什麽。】
【……所以你早就知道安吾是異能科派來的間諜嗎?】
森鷗外坦誠地點了點頭:【是啊,一開始還不确定,大概是他進來的一個月後吧。對異能科太過了解了,對于情報處理也太信手拈來了,就算是天才,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我就派人在他所有的房間、衣物、行李箱裏安裝了監聽和攝像頭。啊對,Mimic也是我讓他去的。太宰,你不會也是想要,質問我吧?】
太宰治回憶到這,側頭看向織田作之助:“織田作,別再找他了,別再找安吾了,那份‘銀之神谕’就扔了吧。”
織田作之助似乎是沒想到太宰會這麽說,他慢慢看向太宰:“太宰,我們三人,以後都不可能再坐在這裏了吧?”
太宰治沒有回答他,只是将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空了的杯子放在桌子上,混合着冰塊的叮當聲,發出脆響。
他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太宰——”
織田作之助追上去,剛追出門,卻看到太宰被人用槍指着,舉着雙手往後退。
“太宰!”織田作之助緊皺眉頭,不敢貿然上前接近太宰治。但他看到指着太宰的那把槍,是熟悉的灰色。
——Mimic!
織田作之助立刻意識到襲擊者的身份。
是安吾嗎?安吾将他們的這個據點告訴了Mimic的人?不,不對。
織田作之助借着酒吧前昏暗的燈光看到襲擊者舉着槍的手在發抖,他破舊的披風上也浸染着大片的血跡,看上去像是在之前就被人追殺逃到這裏,正好撞上了太宰。
“啊咧……真沒辦法,”如織田作之助所想,舉起雙手的太宰治突然歪着頭露出笑容:“竟然被追到這裏來了嗎?真糟糕啊……明明我是看好距離才會放任手下對付你們,沒想到他們這麽不中用,竟然讓你逃到這裏。”
果然,今夜是太宰追捕Minic成員的行動。他本以為帶來的人對付幾個拿着老式手槍的人會輕而易舉,才會抽出時間來跟織田作之助喝一杯,沒想到失策了。
“該說,不愧是軍人出身嗎?”太宰治噙着笑,看着面前早就是強弩之末的襲擊者,“受了這麽重的傷,竟然還能站起來,甚至還能藏匿在門口,等着我出來再給我致命一擊,有意思……你還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人。”
織田作之助眼睜睜看着太宰迎着那黑洞洞的槍口,竟提步向襲擊者走去:“你想要殺了我嗎?那還不快動手嗎?只要你的手指勾一勾,子彈就會從槍管裏射出來,然後打爆我的頭。如果就這樣讓我死個痛快,應該是求之不得吧?”
織田作之助看着這種時候突然犯病的太宰治沉下臉來。他自己的配槍早就拿出來同樣指着襲擊者,只是他們兩個人站得太近了,無論他從什麽角度開槍,只要襲擊者動手,太宰也都會被擊中:“太宰……”
太宰治卻仿佛聽不見一般,一步一步走向這位襲擊者,眼看距離槍口不到三米距離,他面上的神情甚至染上一絲癫狂:“聽說Mimic都是曾在部隊服役的軍人,那想必你的槍法應該很好吧?我可是無惡不作的港口黑手黨,是史上最年輕的準幹部,你如果殺了我,你的名字應該會被刻在榮譽碑上吧。啊對,今晚的這場追捕獵殺是我下的令。哦,你想問之前俘虜的其他人嗎?他們啊……”
太宰治微微向他前傾,讓槍口對準自己的眉骨,臉上是深深的惡意:“他們就不太幸運,被我活着抓去,受盡酷刑,最後全身鮮血被放盡而死的時候,都還在念着——Mi、mi、c……”
襲擊者的神情愈加扭曲起來,随即兩聲槍響同時響起。
襲擊者先倒下了。
他舉着槍的右手臂被射穿,本就勉強支撐的身體因為沖擊力跌倒在地上,下一瞬,不知何時出現的,太宰治的部下們站在另一邊一同扣動扳機,襲擊者的身體瞬間皮開肉綻,噴出大片大片的血跡,然後如爛泥躺在地上再無聲息了。
太宰治仰着身子後退了兩步,在機關槍掃射的背景裏,慢慢直起身,臉上原本幹淨的繃帶從內向外暈染開大片的血跡。
“太宰……”織田作之助忙上前查看,發現子彈只是擦過他的太陽穴才稍稍松口氣。
“抱歉,吓到你了。”太宰治緩慢眨了下眼睛,似乎又變回了往日裏懶散幼稚且不知收斂的少年,“我只是心情有些不好,突然想演戲吓一吓那個人,說不定還能再從他嘴裏騙出一些情報。我知道他會打偏,受了那樣的傷,能站起來已經用盡全部力氣,手還一直在抖,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我再走近一些,他都打不中我的額頭。而且,我是看到廣津他們已經追過來了。”
太宰治露出孩子氣的笑容,但很快又皺了下眉:“不過還是很疼啊織田作……我果然還是忍受不了疼痛……”
織田作之助沒有說話,只是看着面前疼得龇牙咧嘴的少年解釋着他剛剛所做的一切。
“為什麽不說話了織田作?”
沉默了一下,織田作之助目光複雜:“我以為你不會再這樣做了……”
頓了一下,他繼續說:“我原本以為你對這個世界已經有了一些期待。在遇到那個孩子之後。”
所以不會再那麽熱衷于追逐死亡。
如果換做平時,織田作之助可能根本不會說這種話。他對于太宰治這種自甘堕落,沉浮在黑暗裏的身影永遠是沉默的守望姿态。這是可悲的。
可更可悲的是,他只能這樣沉默的看着,因為他們誰都救不了誰。這樣無聲的守望對于彼此來說已經最安全的距離,也是彼此最大的救贖。
可他還記得這兩個月來,在為數不多的酒吧裏的相遇,幾乎每一次他面前的男生都會提及他認識了一個有趣的,甚至是有點可愛的孩子。
男生會大笑着跟他說那孩子嘴裏的“必須上學論”,還稱我們原來都是“社會閑散人員”,甚至嘟囔着日本的飯菜好像确實沒有華國的好吃,會推薦他去嘗一嘗珍珠奶茶等等諸如此類的小事。
那時候的太宰,眼裏一直彌漫的黑暗像是被破曉的曦光吹散了些許,與織田作之助記憶裏的那個一心求死的少年慢慢區別開。
太宰開始嘗試一些除了死亡以外的事情,甚至還做過叫做什麽糖醋排骨的東西給他吃(就是太甜了),織田作之助由衷地為這種變化感到高興。
可是在剛剛,他才突然發現,太宰治沒有變。自高島屋事件後,甚至因為曾經見過了光,更加畏懼太陽。
“太宰,”織田作之助還是問了出來,“你有想過過普通人的生活嗎?”
這是很久之前就盤桓在他心裏的問題。
就像他一樣,想要以後做一個小說作家,有一個支持自己在黑暗泥濘中爬行的念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渴望着死又害怕着生的國度裏茍延殘喘。
太宰治所有的表情都在一瞬間散去,他慢慢擡頭看向織田作之助:“織田作,你在說什麽笑話。我為什麽要過普通人的生活?在港口黑手黨,我是Boss最信任的也是最年輕的準幹部,前途無量。”他平攤着兩只手,“錢、權,我一個不缺,哦,我還擁有普通人沒有的異能,至于你說的那些。”
他的語氣堪稱冷漠:“我只是對跟我類似的同屬性異能有些好奇罷了。織田作,我是不會像你一樣給自己找一堆麻煩出來的。”
織田作之助沉默下來,他原地站了片刻,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手帕,遞給了面前的黑發男生:“血流下來了。”
男生動作一頓,垂眸看向那手帕。
【……你流血了。】
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二層小樓裏,皺起眉頭又目露擔憂的女生在看着他。
太宰治抿了下唇,接過手帕按在了傷口的位置:“……謝了。”
織田作之助輕輕嘆了口氣:“太宰,對自己好一點啊……”
織田作之助沒再看面前的男生,轉身離開了。
【你什麽錯都沒有。如果非要說有錯,大概是你沒有照顧好你自己。】
太宰治看着他的背影,站在亮着燈的酒吧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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