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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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林禹安柔軟的,潤澤的,粉調的嘴唇裏,輕飄飄說出來的這句話。
如廣袤藍空之下輕快翩飛的蝴蝶,綴着光點的翅膀釘子般戳入賀風的眉心。
倏而,藍空被染黑了,旋風起舞百轉千回,賀風複雜的心思似灰塵湧動。
有星,兩顆很閃亮的星,散發不讨好也不卑微的光芒,細看了去,是林禹安的眼睛。
于是這場景重新在賀風眼前放映,有一個聲音對他說:你不是憎惡林禹安嗎?
你不是憎惡林禹安以及跟林禹安扯上的一切龌龊事嗎?
為何你執着看他的眼睛,那雙漠然的眼睛,你真能從裏面看出來一丁點的愛意嗎?
你要記住了賀風,這是一場醜惡的交易,這是一個與很多男人有糾葛的林禹安。
于是賀風再次聽見他說。
籠中鳥。
賀風太過于理想化了,他盯着林禹安的眼,察着林禹安的眼:那麽那兒有善意嗎?
那道聲音嗤笑着回複他:沒有的。
賀風垂下眼睛,锃亮的地板上印着林禹安的影子。
他默許的樣子讓林禹安生出一絲憐憫,俯身時,他的睫毛躲避般眨動。
林禹安用一只手臂抱住賀風的背以表安慰,這動作甚至很滑稽,林禹安好像根本不會擁抱人 。
賀風喉嚨裏有一股散不開的混沌之氣郁結,他嗅到來自林禹安的氣息,有點像栀子花的香味。
這擁抱兩秒就結束了,林禹安坐到他右側的椅上,睨眼看他:“你很喜歡蹲着嗎?”
賀風眼尾的皮膚微微泛紅,就好像要哭了一樣,他轉頭看林禹安:“你還在這裏幹什麽?”
“陪你。”林禹安淺笑道。
賀風忽然很想笑,他這句話根本沒有一丁點真情實意。
林禹安拿出手機看會議記錄,一張臉面無表情,嘴裏卻在說毫不相幹的事情:“晚上十一點半,你必須準時出現在上回那家商K。”
賀風撇開臉。
林禹安捕捉到,分了餘光給他:“你聾了嗎?”
“必須今天嗎?”賀風看着空地板,仿佛那裏有林禹安那張讓他無解的臉,“我奶奶手術還沒有做完。”
“手術應該很快就結束了。”林禹安起身,經過他面前時停步,想起來什麽似的,眉眼漠然道:“生日快樂。”
賀風的視線不經意落在他鞋尖,聽見他說這話,很快出聲:“倒是不必。”
當晚十一點剛過,周漾沒敲門進了VIP病房,看見賀風坐在床前,聽見腳步聲,他迅速把背挺直了。
“可惜了。”周漾用正常音量講話,把精美果籃擱在床腳。
賀風盯向他,眼中盛着“你給我小點聲”的情緒。
周漾雙手插兜,沖他低聲說:“還以為能跟你奶奶說上幾句話呢。”
“你來這兒幹什麽?”賀風問。
周漾偏頭嘲諷:“喝點水吧,嗓子都啞得成什麽樣了?撕心裂肺的哭過了?”
“出去。”賀風移開眼,眼皮皺褶很銳利。
周漾朝門口擺一下頭:“走啊。”
賀風皺眉。
周漾微微俯身,嘴角咧開弧度戲谑他:“你不會忘了你現在是林總的一條狗吧?”
見賀風不僅不起身,還伸出手去給奶奶整理被角——也不知道有什麽好整理的,已經很整齊了。
周漾放大了音量:“你走不走?”
賀風猛地起身,卻沒讓椅子發出聲音,他看了眼熟睡中的奶奶,轉頭往門口走。
“幹什麽?”周漾走在他後邊,“去林總那兒被你搞得像奔赴刑場一樣。”
周漾的車就停在醫院門口,賀風去拉後座車門時,周漾敲敲車頭:“坐前邊。”
“不想坐。”賀風語氣淡淡的。
周漾着重語氣:“坐前邊。”
賀風擡眼直視他:“說了不想坐。”
“好。”周漾從褲袋裏掏出手機,“我現在就給林總打電話,你不聽我的話,總得聽林總的話吧?”
賀風好整以暇地看他打。
電話接通,林禹安還沒出聲,周漾添油加醋地說:“賀風嚣張得很,要我給他當司機。”
“你當一回。”林禹安笑了聲,“這麽點小事,需要跟我說嗎?”
周漾擰眉撇嘴挂了電話,他吃癟的樣子讓賀風爽快一瞬。
賀風走來拉開副駕駛的門,周漾怒道:“滾後邊去!”
等紅燈時,賀風問:“你跟林禹安睡過了嗎?”
周漾立即斜眼看他,他一路上都沉着臉,好像是個什麽偉人一樣獨自撐着自己要坍塌的天很了不起似的,在周漾看來,就是矯情。
周漾說:“我是林總的保镖,跟你們這些人可不一樣。”
賀風說:“保镖狗。”
周漾真想給他一拳,瞪他時看見他這張臉跟敷了白粉似的,肯定會留下印子,到時候林總會發現的。
“賀風,你等着,總有機會的。”周漾繃着腮幫子說。
賀風目視前方:“放點輕音樂。”
周漾氣笑了,“嘶”一聲點點頭:“沒事,反正一會兒有林總治你。”
沒一會兒抵達了商K,兩個高大的身影出現走廊裏,牆面反射出冰冷的光,襯得兩人之間的氛圍更差。
周漾邊走邊用手指晃車鑰匙,對于賀風來說,是一種很難聽的噪音。
“你怎麽還是這個表情啊?聽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周漾斜眼看去,賀風面色沉着,實際上眼裏凝着濃濃的不耐煩。
“搞得好像我是送你上路的儈子手一樣。”周漾笑得傲慢,車鑰匙被照出鋒利的光點,他冷不丁問賀風:“你那個小跟班怎麽樣了?是叫許。”
話音戛然而止,周漾被怒氣沖沖的賀風揪着衣領抵到牆上,周漾毫不反抗,賀風覺得他有什麽貓膩似的皺起眉。
“你不會喜歡那小跟班吧?”周漾嗓子眼哼笑了聲,“那你也別表現出來,林總會不開心的。”
賀風道:“有什麽沖我來,跟他沒關系。”
周漾裝模作樣撓撓耳朵:“真是好無聊的說辭啊,感覺動畫片裏上演過無數遍了。”
走到包間門口,周漾一手去推門,問賀風:“故地重游的感覺怎麽樣?”
賀風說:“惡心想吐。”
門大開,一片漆黑,賀風掃了圈,覺得這片漆黑裏蟄伏着什麽,而周漾毒蛇般走到黑暗裏消失不見了。
賀風向前一步,心中仿佛被重重一擊,他似乎不能原諒現在的自己,上一次他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走的?而這回,他卻背叛了從前的自己。
一步步,他走向名為林禹安的黑暗漩渦,這兒肯定許多位林禹安的“狗”,而賀風,是新加入的那位。
神經繃了起來,他在明處,卻找不到一道打量他的視線,這種感覺,讓人的頭腦在失重中找清醒的敵對。
從一邊傳來周漾的嘲笑聲,接着他走向賀風,食指勾着一條項鏈,墜子是銀色的圓片。
賀風擰眉眯眼,看清那圓片上,粗犷刻了三個數字。
101。
“從此以後,你就是林總的第101條狗了。”周漾接近了賀風,他背光,兩邊的唇角笑得咧開,有些滲人。
“戴上。”周漾命令他。
賀風銳利的眼神直視正前方,那兒一定坐着看好戲的林禹安。
“這跟狗牌有什麽兩樣?”賀風嗤道。
周漾拽過賀風的頭發,強制性把項鏈套了進去,賀風垂下眼,地面懦弱的影子在嘲笑他。
周漾想要帶頭鼓掌,暗處的林禹安輕輕“噓”了聲。
賀風無聲嗤笑:林禹安,這就是你的惡趣味麽。
“也是,現在該吹蠟燭了。”周漾拍拍手。
一輛推車擦過賀風身邊,不知是誰推的,用了很大的力,這推車載着蛋糕上的幾根忽明忽滅的蠟燭,去到了黑暗裏。
照亮了林禹安那張淡笑的臉,賀風看去,林禹安半垂眼瞧着他,喚狗一樣:“過來。”
周漾盯着一動不動的賀風,那眼神像一頭餓極了的狼。
賀風的睫毛很長,罩住眼中的情緒,他往林禹安那邊走,餘光裏是閃動的蠟燭火光,和站了一圈靜默如雕塑的、林禹安的狗。
與林禹安之間只隔一個推車,賀風站着,林禹安跷腿坐着,姿态閑适,盈盈雙目望向他:“許願吧。”
賀風倒還真的有願要許,他睨着火光,卻像是在看上天遺留的光源,他很虔誠的合掌,冰涼的鼻息沖到兩根食指上。
在這樣的氛圍裏,他許願上天:希望奶奶再無病無痛,安享晚年。
還有一個願望是:像林禹安這種惡人,就應該早點死。
他陡然睜眼,與笑着的林禹安四目相對,仿佛有一把斧子劈開了他們之間的混沌,讓他們兩雙亮如火燒的眼無限接近。
“許了什麽願?”林禹安問。
賀風宛如沒聽見,拿過開塞了的紅酒瓶,一一澆滅蠟燭光,酒水澆灌雪白蛋糕,像鮮血鋪在雪地上。
餘光看見林禹安的表情不爽快,賀風勾起唇角,下垂時顯得狹長的眼角透露出惡劣之意。
猝然,有人從背後勒住了他的項鏈,刻着101的圓牌,深深切在他的喉結上,他仰起頭,看着林禹安那張充滿漠意的臉。
林禹安看他的眼神,像茫茫星系中的光霧,居無定所,漫漫飄離,也毫無感情,他對林禹安而言,只是一條要調教的狗。
“看清自己的地位。”周漾的氣音像從密林裏蜿蜒而出的蛇在吐信子。
周漾猛地松手,賀風的後腿被重重一踢,差點兒當場跪下,緊接着,又被踢了好幾腳。
賀風雙膝跪地時,頭頂的亂發聳動,白皙的前脖上,一條被勒出來的紅線矚目。
“這是幹什麽?”林禹安困惑似的一手撐在臉側,觀察賀風情緒的同時低語:“賀風啊,那你的廉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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