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靈蝶化骨（十四）

靈蝶化骨（十四）

觀渡城，秋府。

平日裏無比金貴氣派的秋府此刻卻是挂起了喪幡，香燭錢紙接連不斷的送進靈堂，煙火就沒有停下過。

秋明琇失魂落魄的靠着棺椁，仰頭失神的盯着屋頂。

謝辭和江懷雪走進來，給張若潇的靈位上了香，然後悄然退到一旁。

秋子蕭上香後走到秋明琇的身邊，有些擔憂的喊道：“堂兄……”

“我沒事，我只是想再多陪她一會兒。”秋明琇的聲音已經完全啞了，他轉頭看了一眼秋子蕭，然後又默默靠着棺椁流淚。

棺椁裏連完整的屍身都沒有，不過是些被蠱毒腐蝕後灰白的殘骨。

“堂兄，對不起，我沒能找到那西疆之人。”秋子蕭那雙如桃花一般的眸子此刻卻全是淚水，他雙眼紅得有些過分，一眨眼淚水便滴落在地上。

秋子蕭靠着柱子蹲下來，有些失魂落魄。

秋明琇顫抖着伸手按在秋子蕭肩上：“不是你的錯。”

“我若是早些來明州，早點查到此人，或許堂嫂就不會……”秋子蕭哽咽着，“我為什麽總是晚了一步！”

從前他便沒能找到失蹤的父親，如今他也沒能救回張若潇。

秋蕭閣……

什麽也改變不了。

“你若是不在，我到現在都沒辦法把若潇帶回來，你已經做了很多，是我沒有保護好她。”秋明琇搖頭落淚，好半天之後，他轉身将手放在棺椁上，“天道輪回，那人會遭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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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若潇下葬的那日，狂風驟雨，棺椁被雨水澆透，送葬的隊伍也被雨水澆透。

天地間一片倉皇，哀聲遍地，灑向天空的紙錢都被大雨沖刷落盡，秋明琇毫無生氣的緩慢走着，仿若失了魂魄的行屍走肉。

他臉上全是水漬，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痕。

謝辭和江懷雪遠遠送別，眼看着送葬的隊伍走過去，風雨共潇潇。

待所有人都回來了，秋明琇卻依舊枯坐在墓碑前。

世事難料，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

待張若潇下葬後，秋府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府中忙上忙下的婢女和侍從一如既往，門外人來人往的街道依舊熱鬧。

只有秋明琇一早便又去守着新墳。

秋府中，江懷雪轉頭看向用手拄着腦袋斜首看向她的謝辭，突然有些不真實的落寞。

“人來人往，緣聚緣散，若是相逢都如此短暫，倒是不如從未遇見過，反而不必如此悲哀。”她自言自語般的低頭嘆道。

謝辭看着江懷雪眼中的凄然，突然認真的問道：“那如果能重來一世，你會想再也不要遇見謝承安麽？”

江懷雪心頭閃過一瞬的驚慌，她不假思索的擡頭否認道：“如果重來一世，我八年前無論如何不會讓師父離開。”

“這就對了。”

“這就夠了。”

有時候驚鴻一瞥，便已是此生無憾了。

更讓人遺憾的是從未曾遇見過，而不是相遇不夠長久。

“真的夠了麽……“”懷雪怔怔看着院中的風雨，久久都不能回過神來。

謝辭站在她身後，從袖中拿出一冊并未命名的劍譜來：“之前說要幫你寫的劍法，删删改改拖了不少時間，這幾日又耽誤了，今天才寫完。”

是之前江懷雪在殊劍閣練劍的時候謝辭說要給她的劍法，只是當時江懷雪并未當真，卻沒想到謝辭真的寫出來了。

她更不會知道，這其實就是謝承安名震江湖的千秋劍訣。

八年前随着他的失蹤，這絕世的劍法也就此消失，可現如今，它就這麽修修改改然後輕易交到了江懷雪的手上。

江湖中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千秋劍訣，江湖第一高手的天下第一劍法。

“多謝。”江懷雪接過劍譜。

謝辭輕輕一笑，将一枚溫潤的玉佩放在了劍譜之上。

這玉佩材質極好，雕刻精良，連環中間銜着的那枚玉珠江懷雪是曾經見過的。

江懷雪有些懵，她看着手中劍譜和玉佩，遲遲不敢去接。

簡譜價值幾何靠外表不好估量，但這玉佩只消看一眼便知道有多貴重，她怎麽敢輕易接過去？

“這劍譜我根據你的出劍習慣和止戈的特性改了挺多，你若是不要，其他人拿來也沒什麽大用。”謝辭假裝不甚在意的在一旁坐下來，卻又暗中觀察着，擔心江懷雪會不會真的不願要。

“可是這玉佩……我不能收。”江懷雪低頭道。

之前秋子蕭曾在她前往西嶺山找韓末的時候将這枚玉珠拿給過她，說是韓末看到這珠子就一定會願意出手相助。

雖然她并不知曉其中緣由，但這玉佩定然是不一般的。

“我舊疾難愈，若是将來越發嚴重，或許還是要靠你內力壓制一二，若是不成，就只能再麻煩韓老前輩了，這玉佩放在你這兒，或許用得上。”謝辭解釋道。

但他其實從未打算過再勞煩韓末出手，若是再有撐不下去之時，他自會尋個清靜去處。

但這個玉珠，他得留給江懷雪。

“那我……先替你收着，到時候去找韓老前輩或許還有用。”江懷雪猶豫後不再推辭。

到時候再見到韓末，她一定要想辦法問個清楚。

江懷雪又翻開那本劍譜來，劍譜上的招式大多是她從來沒有看到過的，一招一式精妙絕倫，讓人忍不住拍案叫絕。

“這不會是你的獨門秘笈吧，我可拜過師了，白學了劍法也不會叫你一聲師父。”江懷雪有些遲疑的看着謝辭，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你就這麽給我了？”

謝辭點點頭。

江懷雪眼中滿是欣喜，雖然她剛才只是淺淺掃了一眼的，但也能看出這劍譜上的招式都極為精巧，幾乎是為她的軟劍量身所造，很多招式巧妙到連她自己都破解不了。

這樣的劍法她若能掌握，她在整個武林之中應該也沒有幾個對手了。

其實江懷雪的內力本就算得上首屈一指，只是這麽多年來幾乎無人指導過她的劍法，而傳世的劍譜中能為止戈所用的實在太少，所以她在技巧上總是差了些什麽。

可這空缺，如今也算是彌補上了。

“謝公子，江姑娘，金玉坊坊主派人來請兩位，是否要我們直接回絕了？”秋府的人前來通報。

江懷雪将劍譜和玉佩收好：“不，我們過去看看。”

其實他們大概也已經猜到是為何事了。

前段時間佑娘去過小灣村，如今看來八成是中了招。

江懷雪和謝辭來到金玉坊，那些賭徒都不約而同的停下來望着他們，眼神中滿是羨慕。

“這就是那個前不久贏了幾千兩銀子的謝辭？”

“那可是幾大箱銀子呢，佑娘專程派人送到他府上！”

“銀子下面至少還有半數是銀票吧，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啊……”

“這些銀子算什麽，聽說他每次來都是佑娘親自接待，還拿到了金玉坊鬼市的金玉令，那可是多少銀子都不一定買得來的。”

江懷雪了然，原來謝辭前些時日算是在觀渡城中一賭成名了啊。

兩人來到二樓，被領正中的房間裏。

只見房間裏的人兒斜倚榻上，再不見半點兒之前的明豔妩媚。

佑娘臉色白得吓人，面龐沒有血色，與小灣村中毒的人一般模樣。

佑娘還沒開口，謝辭便開口道：“這毒能解。”

佑娘那雙因為中毒之苦而渙散無神的眼中終于凝聚起些許光芒來，她感激的看着兩人：“那就麻煩兩位解毒了，救命之恩佑娘記下了。”

謝辭寫下方子讓人去拿了藥，然後又以血為引熬好，給佑娘端了來。

江懷雪的目光落到謝辭左手，那裏被用紗布包了起來，但依稀可以看見有鮮血滲出。

又是這樣……

江懷雪有些疑惑，為何謝辭的血偏偏就能解了這麽棘手的蠱毒，只可惜她并未學醫，對解毒也不甚了解，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佑娘将藥喝下去，臉色沒一會兒就恢複了些許。

她有內力在身，自然是恢複得比那些中毒的孩童要快些。

佑娘感激無比，但她現如今也足夠了解江懷雪和謝辭，鬼市中那些奇珍異寶他們顯然并不在意，金玉銀錢他們也不缺。

“你們應該在找秋府那批玉料的消息吧。”佑娘坐起身，“那人若是走鬼市想要暗中交易，我或許能有更多消息，到時候我替你們注意着，就當做謝禮了。”

這的确是謝辭和江懷雪所需要的。

雖然秋子蕭的暗網能探查到不少消息，但鬼市交易向來隐蔽，秋蕭閣想要打探也并不容易。

謝辭也不推脫，謝過之後便準備與江懷雪一同離開。

“等等。”佑娘看向江懷雪。

江懷雪回過頭走到佑娘身邊，佑娘拉住她的手輕聲道：“我知你一直在尋找你師父，謝門主八年前失蹤，整個江湖都再沒人見過他蹤跡。”

這話說得很隐晦。

除非已死，誰人能毫無蹤跡。

江懷雪低着頭，眼中有些淚意。

她行走于江湖之上，總是強撐着裝作早已放下，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每午夜夢回時心頭的悲哀和那遙不可及的思念。

“我這裏有一個消息，你應該會感興趣。”佑娘輕聲道。

那一瞬間，江懷雪的心都提打了嗓子眼，她自然是想要找到謝承安的，但卻又怕像秋明琇一樣，等來的是再無任何希望的訣別。

佑娘看出她的驚慌，安慰的輕拍她的手背：“不是謝門主的消息，是他的佩劍千霜。”

此言一出，謝辭也猛然擡起頭來。

當年謝承安于萬毒宗重傷，他的佩劍也在他重傷之時淹沒于黃沙之中，後來秋子蕭也曾派人去找過，卻一無所獲。

“平江鬼市傳出要拍賣千霜的消息，以我的門道看來八成是真的，你們或許可以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将謝門主的千霜劍找回來。”

江懷雪的手微微輕顫，她擡頭想要強忍淚水，那眼淚卻連珠滑落下來……